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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葬泪花末雨纷霏,笑叹红尘众纷扰。

这日天气转暖,梅玖起床后一个人披着斗篷望着窗外发呆。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梅朔下朝来到绣楼看她,见到她活死人一样,叹口气,觉得还是该告诉她:“玖儿,前两天圣上下旨了,给夜青玉和弘芷赐婚了。本来圣上的意思是即可完婚,但是弘芷说当下废太子逃跑,国事不稳,无心大婚,待抓住废太子之后完婚。圣上同意,但是给了最后期限,”他看了眼梅玖,梅玖似乎没听到一般,没有漾起任何涟漪,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他继续说,“不可晚过今年。”

梅朔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把自己耗死,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便大步离开。听到他走了,梅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强忍住的眼泪决堤一般涌下来。她躺在地上,蜷着身子想给自己一个拥抱,眼泪浸湿了衣裙。她咬着牙不许自己哭出声,她不想被别人看到现在的样子,这是她最后一丝骄傲。

梅玖每每闭上眼,都是山洞中的旖旎风光萦绕不去。在西山上,鱼游溪涧,悠燕纷飞,暖日东照,云际开阔,耳聆晨露欲滴,青山阻断万世愁,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目光灼灼,欲念似火,伴君身侧不理世事忧愁,把酒言欢,风流无须跪地求。似梦非梦醉今宵,不盼身醒待明朝。

梅玖病倒了,如排山倒海之势,她病入膏肓。这一病竟已过了半年,如今又是深秋入冬之时。每当梅花悠然绽放时,梅府里都会暗浮幽香,胜似一朵嫣然梅花,傲世风霜。废太子仍没有抓住,可入冬了就离圣上给的婚期不远了,梅玖仍是终日昏昏沉沉不分昼夜。

锦瑟见在这样下去,梅玖非撑不过这个冬天,等夜青玉大婚之日怕就是梅玖的大限之时。她偷偷溜出府,来到夜宅,求见了夜青玉。夜青一听梅玖病成这样,咬牙切齿的斥问锦瑟:“你答应我照顾好你家小姐,怎得她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锦瑟惭愧,看夜青玉怒视她的样子似要吃人一般,只好小声回答:“那年小姐自公子搬出府去之后,为了拖延与表少爷的婚约,三九寒冬将自己泡在冰水里。然后……”锦瑟骇得不敢继续说下去,却被夜青玉一把揪住衣领,忙继续说,“小姐子花红宴回来之后,一病不起,然后就这样了。”夜青玉哑然:“大夫呢?”

“大夫找了不知多少个,起初小姐只是受了风寒,可后来经过连番打击,寒气已入骨,积郁成疾,现在已伤及五脏六腑。他们还说,是小姐自己不愿醒来,任他们开了什么药方,小姐闭口不进,神仙也没法子。”

夜青玉跌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壬戌急得皱紧眉头说:“老爷,要不要……”夜青玉抬手止住他的话说:“让我先去看看玖儿。”壬戌还想说,看夜青玉剑眉拧在一起,凝重的神情便不敢在插话。

翌日,夜青玉一身藏青色的锦缎长衫,绣纹富丽堂皇的出现在梅府门前。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身居五品,又得圣上重用,唯独不变的是他身上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和眼中化不开的倔强。

他跪在崇礼堂内,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双唇紧闭,长衫上有一块水渍,身边不远处是摔碎的茶杯,那是梅卿最心疼的一支。壬戌跪在夜青玉身后,屋内许多精美的食盒和红色贴金礼盒被扔在地上,梅卿怒极颤抖的声音响起:“你还有脸来看玖儿,亏我当初对你倾囊相助,你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我的底线!就算她终身背着命犯桃花的恶名,我也不会再亲手将她推进火坑!”梅卿怒发冲冠,“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奉劝你一句,你好自为之!你也休想再来招惹我女儿!”

夜青玉抬头看着梅卿,不卑不亢的说:“梅大人,如今玖儿不肯医治,何不让下官去劝劝她,或许能有一线转机。即便是让玖儿恨我也好,只要她肯活下去,还望梅大人成全。”

“啪”又是一支茶杯摔过来,直砸夜青玉的额头,可他眼睛都没眨,一动不动的挨了这一下,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脸,额头被砸破,鲜红的血混着茶水顺着他的脸庞淌下来,滴在长衫上。

“你给我滚!”梅卿青筋暴出,梅玖从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浑身颤抖。

夜青玉又求了半天,梅卿不肯让步半分。他只好和壬戌离开,出门时正好碰到闻讯赶来的梅朔。梅朔瞧他一身狼狈的样子,额头上还留着血,也没多说,和他一同往府外走。

二人在一间茶楼的雅间,梅朔看他的样子困惑的问:“夜青玉,我真的看不明白。如果说你和玖儿是逢场作戏,可在锦州那一年我看得真切。可如今呢,你去向圣上求赐婚你和弘芷,究竟是何意?”

“梅大人恨我便是,又为何要跟我说这?”夜青玉擦干额头上的血问。

梅朔拍案而起:“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因为玖儿心里放不下你!如果我伤害你,她会悔恨终身的。”

夜青玉望着窗外道:“朝中局势险恶,我一分都不能掉以轻心。”

“好,你说朝中事情,有些事情我自要与你问清楚。”梅朔问道,“夜青玉,无论你是不是奚瑾瑜,你与奚府都有着无法割舍的关系,不然你不会举荐周翰,也不会藏匿斐然。但是萧府倒台,那篇《论萧氏功绩》看起来条条都在歌颂萧氏的功勋,实则别有用心。”梅朔曾经认真读过,第一,你重提萧奇瑞是先帝托孤重臣,实则提醒圣上他曾经也是分权夺利之人,也曾在圣上亲政后继续架空他,在前朝独揽大权;第二,你提醒圣上他的生母和正宫娘娘都姓萧,实则点破圣上的婚姻也被萧氏牢牢把控,在后宫权力最大;第三,你道出萧奇瑞国库管理得当,实则暗示圣上萧奇瑞已将国库视为己有,在财政上说一不二。梅朔继续说:“圣上何等睿智,我都看得出,他又如何真的以为你在求情。但是圣上为什么唯独饶了三房,萧三夫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又为何让斐然去救萧炳夫?”

夜青玉身子一顿,有些无奈的说:“长风浩荡,宦海沉浮,这一遭遭走过之后我才发现,这一切都不如她嫣然一笑。我从未与她背道而驰,只是如今我已身不由己。我要做的事情是九死一生,我不想玖儿也陷入其中。劳烦梅大人替我告诉玖儿,让她恨我吧。”

梅朔看着夜青玉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他。

夜青玉似乎猜到他的顾忌:“梅大人,回去替我说服她吧。梅大人可以不相信我,只要她肯医治,肯吃药,活下来总是会有希望。到时候如果她还愿意见我,我会亲自向她解释清楚。”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串念珠递给梅朔,“烦请梅大人将此物还给玖儿,请她勿念。”

当日午睡醒来,梅玖从冗长烦扰的梦中醒来,疲惫的睁开眼睛。对于再次面对这个绝望的世界,她无奈的探口气。

“玖儿,你醒了?”颜良不知何时守在她床榻边发呆,听到她的叹息声忙凑过来关心的问。这时刚辞别夜青玉的梅朔来到绣楼,他坐在梅玖的床尾,从怀中掏出那串念珠,递给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梅玖接过念珠,她感觉自己快要决堤了,她想要张口赶走二人,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崩溃的样子,但是颜良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梅玖无力推开,眼泪止不住的流,但是她仍然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

颜良感觉到怀中的人瘦的像个纸片一样,他心里不是滋味,梅玖的哭泣像小刀凌迟着他的心。他柔声哄:“玖儿,我知道一处清静之地,不如我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出府?”梅朔诧异。

“我已经跟梅大人商量过了,到时让锦绣和锦瑟同去,一定能照顾好玖儿。”颜良向梅朔解释,他怕她不愿意,忙说,“玖儿放心,我命护卫守在一里外,不得轻易扰你清静。你若觉得有任何不便,我也可以不去见你。”

梅玖听着颜良小心翼翼的劝说,心中苦涩。是啊,缘起缘灭她都无可奈何,何必要这样用痛苦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呢。她出乎意料的点头同意,颜良欣喜若狂,难以置信的看着梅朔。梅朔不知该说什么,造化弄人啊。

路上,梅玖的心情也好了些,没有前阵子那么憋闷。她时而聊起车帘看看外面的风景,也不关心他们要去哪。

马车逐渐慢下来,在一处石亭前停下,在车厢里就能够问道一阵阵清新绵长的幽香。

梅玖下了车,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哑然。一片望不到边的梅林,殷红的腊梅挂满树梢。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厚厚的积雪中有一处精致的小院,外面还配着一座由四根檀木柱撑起的石亭,四根檀木被雕成四株腊梅树的驱赶,而枝杈就是顶住琉璃顶的横梁,梁上斑斑点点已经褪色的朱漆依稀可辨别是一朵朵腊梅,整个凉亭像是石阶上生出四颗梅树,顶着一个琉璃瓦顶,圈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刚好放下一个石桌,还有两座石凳,亭子里根本没有地方容纳第三个人。

梅玖惊讶于石亭的浑然天成,感慨竟有如此雅致和精细的手艺。她跑进石亭,挨个抚摸了每一根檀木柱,指尖划过石桌的边缘,传来丝丝凉意,沁入心脾。

“这都是你做的?”梅玖惊讶的问。

“是。”颜良拍了拍一刻腊梅的树干说,“这里的每一株梅树都是我亲手为你栽的。”

梅玖恳切的说:“谢谢你,良哥哥。”颜良欣然:“你喜欢就好。”周围梅花暗香夹带云麝香,和谐的融合。

梅玖又走进那座石屋,屋内没有过多装饰,从石亭走进去算是正门进入,正对着的墙面上还有一扇通往后院的小门。屋内左边是一座精雕细刻的檀木床,右边是个暖阁,中间没有桌子,只有一个取暖的镀金炉子。

梅玖看到木床上放着一床锦缎被子,她回头望了望跟进来的颜良,颜良笑着说:“能力有限,也只能按普通的山野村宅的规格建了,还望玖儿不要嫌弃。我住在院子里的西厢房,玖儿就住在这主屋,东厢房给锦瑟和锦绣居住。”

梅林的夜幕来的更早些,颜良不知哪变出来的点心,又在炉子里生起火,打开盖子在上面架了一个小锅,锅里清澈透明的褐色液体散发着浓醇的酒味还夹杂着酸涩的甜,接着颜良放了两颗风干的话梅进去,盖上锅盖。

梅玖看着他熟练地煮了一壶梅子酒,现在这个时候,最适合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忆往昔,话将来。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从小呵护她的良哥哥,可是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聊天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变了?

梅玖忽扇着长长的睫毛真挚的说:“谢谢你,良哥哥。”

“谢我什么?”颜良仰头喝了一杯梅子酒问道。

“谢谢你还是你。”梅玖垂着头,柔声道。

颜良心底流过温热的梅子酒,带着炙热的感情,他脸颊滚烫,看着含羞垂首的梅玖心脏突突的狂跳。两个人对坐在暖阁里,一边拿着酒盅悠闲地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杯酒下肚,梅玖身体轻飘飘,头却越来越沉。颜良看到她手腕上露出来的盘着的念珠,一个人举杯对月吟道:“逢花却忆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

梅玖算是在梅林小苑住下了,每日颜良都会来陪她。天越来越冷,梅玖终日望着梅林和天空发呆。一日颜良下朝赶来,梅玖等在石亭里。颜良心疼的将披风给她披上问:“玖儿你怎么不在屋里,这里多冷啊。”

梅玖惨白的小脸笑了笑说:“这些日子,玖儿想了很多。如果良哥哥不嫌弃玖儿如今这身子,还愿娶我,那明日便带聘礼去府上吧。”

“什么?”颜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梅玖体贴的问:“良哥哥,现在废太子还没有找到,你又负责此案,非常敏感。我们的婚事不要声张,不知会不会委屈良哥哥?”

“自是不会,只是,”颜良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兴的反复问,“玖儿你当真?真的愿意嫁给我?”梅玖使劲点点头。

“玖儿,”颜良为难的说,“我本想给你一个不输于皇家的婚礼,你配得起天底下最华丽的婚礼。我曾打算带军列阵将你迎进颜府,我也曾打算普天同庆,三军共贺,父亲和兄长都答应了。可如今……委屈你了。”

梅玖摇摇头,靠在颜良怀里说:“只要有你,就够了。”她又何曾没有想过自己大婚的盛景,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颜良对她如何,她比谁都清楚。既然她的心已死,嫁给谁又有何异,何不了却颜良一个心愿。起码他真心爱她,这不就够了吗。

颜良一刻也不愿等,当日就送梅玖回府,自己好去准备聘礼。马车跑的飞快,他们回去时要比来时快得多。两府得知这一喜讯,皆是感慨万千,高兴的操办起来。

婚前几日,梅玖说在府里憋着难受,锦瑟就提议不如去彩和坊看看礼服做的如何。梅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点头同意,嘱咐她去请颜良陪她一同前往。

下午,颜良换了一身粗布单衣,驾驶马车载着梅玖和锦瑟向彩和坊驶去。到了彩和坊,卢老板请梅玖进后院去试衣服,梅玖独自跟随他来到后院。

“玖儿。”夜青玉站在院中看着梅玖,整整半年没有见面,再看到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又让自己千疮百孔的人,她不再留恋。她知道去彩和坊夜青玉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她就是想跟夜青玉做个了断。

梅玖对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停留,路过他继续往换衣服的房间走去。

只一眼,这便是告别;

只一眼,这便是劳燕分飞。

曾经为他情窦初开,他进了梅府;曾经为他暗自神伤,他进了钦天监;曾经为他担惊受怕,他进了詹事府;曾经为他心花怒放,他进了公主府。曾经为他哭泣的双眼仍蒙着一层泪水,缥缈的看不到希望。

罢了,他得到了他要的一切。她的桀骜不驯,她的不可一世,她的倾国倾城,全部都葬送在夜青玉步步为营的算计中,她的一切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架通往高层的云梯,无论云梯雕刻、装饰得多美,到了楼上,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稍稍一蹬,这架梯子只能落入无尽的深渊,粉身碎骨。

只一眼,这便是决裂;

只一眼,这便是恩断义绝。

梅玖进房间试衣服,她看着窗外那个身影一直都在,他在等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日他将迎娶别人,自己也将嫁为人妻,还能说些什么呢。梅玖拿起纸和笔,不一会儿,服侍她换装的小丫鬟走到夜青玉身前递给他一封信,然后走去前院请来颜良说:“颜公子,梅小姐换好了。”

颜良来到后院,看到等在那里的夜青玉,怒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夜青玉没听到一般,殷切的盯着梅玖那扇门。

不一会儿门开,梅玖一身艳丽的喜服,衬得她几分娇羞。她一眼都没有看夜青玉,只是紧紧听着颜良,巧笑嫣然的问道:“良哥哥,好看吗?”颜良看的入神,点点头道:“玖儿穿什么都好看。”

夜青玉苦涩的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他曾以为梅玖会为他披上嫁衣,而如今自己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他人戴红妆。夜青玉不禁握紧双拳,手中的信被揉成一团。

梅玖和颜良旁若无人的与卢老板讨论了一番哪些地方还需要再改改,夜青玉扭头离开。他一刻都不想看到梅玖与别人成双成对,他走出彩和坊,一拳砸在木门上,俨然一个大坑出现在门上。

梅玖看着夜青玉孤独的背影,眼神散成沙,笑容僵在脸上,没有生气。她终于等到这一刻,再见到他时,她真的想要放下了。

夜青玉打开纸条,一行字斩断相思情:“不如从未相遇。”他攥紧手中纸条,闭上眼,对空荡荡的天空说:“立即行动。”

“是,公子。”一个声音从街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中传来,人影一晃又消失了。

临近大婚的一天清晨,余叔来到绣楼说:“小姐,边关告急,还请小姐速去百里台送行。”梅玖一听不再耽搁,立刻快马加鞭的往百里台赶去。

到了百里台,侍卫将梅玖领到梅卿和梅朔身边。梅卿严肃的和几位大人讨论这次出征,梅朔对梅玖说:“此次事出紧急,你别怪颜良。”

梅玖摇摇头说:“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更何况是良哥哥这样的热血男儿。只是昨日还没听到任何风声,今日便整军要走。又说看到了萧炳夫和弘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这次这么不同寻常的出征让她心里惴惴不安,行军打仗是国家大事,从未如此仓促准备过,“不知此次出征可是舅舅统领?”

梅朔看着西北方说:“朗哥的大营离胡国都城有些距离,上次阿良奉旨去抓废太子,发现他们与胡国竟有勾结。萧炳夫跑了,朗哥在胡国一直秘密追寻他的下落,可所有线索都石沉大海。趁着朗哥在胡国找萧炳夫的时候,胡国新王趁机悄然起兵,偷偷绕过朗哥大营拔了好几个边防军阵。”他望着大军来的方向,有些担心的说,“今日刚接到急报,圣上大怒,舅舅赶紧带着阿良领兵前往,将功补过。”

梅玖右眼突然跳了一下,心中不安开始荡漾,凡事只要粘上“萧炳夫”三个字,她就觉得事情不受控制。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他能做出什么事她根本无法预料。他一直没有出过京城,与远在千里之外的胡国平日毫无交往,可他逃进胡国消失不见,胡国新王有在此时机偷袭我朝,这未免太巧了。

萧炳夫勾结胡国,那派斐然公子去救他的夜青玉又与此时有多少干系?

梅朔拍拍梅玖的肩膀说:“玖儿别担心,这次舅舅和朗哥都在,断不会让他这个小儿子铤而走险的。”梅玖也顺着梅朔的目光望去,安慰自己不会出事的。

不一会儿,上万士兵整齐划一的行军声越来越大,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齐声高喊:“驱除胡虏,扬我国威!杀!杀!杀!”喊杀声振聋发聩,惊飞树林里成百上千的飞鸟,字字入耳有声,闻者热血沸腾。

候在百里台的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人人面色凝重。大军从第一排到最后整整走了半个时辰,带头的是一万骑兵,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接着是两万弓弩手,还有几千人推着三人高的各种攻城车,最后是几万步兵。待所有士兵都在百里台集结完毕,纷纷下马分列两阵,一队人马护送一顶轿子跟在最后,轿子边跟着张公公。

这队人马两阵中央走过,来到将士面前的高台上,小小的身影待轿子落定后,扶着张公公的手从上面走下来。

是弘宿。

他一身朝服站在所有人面前,脸上丝毫不带惧怕,明明已经不能说话,粉嘟嘟的两片唇紧闭,目光锐利,稚气未脱的小脸倒是颇有圣上的威严,不怒自威。

他背着手站在前面,张公公弓着身子站在他身侧往后一步,然后高声替他说话:“圣上身体欠安,在京城等待众将士传回捷报。待卿凯旋回京,圣上定亲自出城迎接。”

他代表的是皇家的巍峨,如今圣上子嗣凋零,前太子出逃之后,年纪最长的皇子就是弘宿。听闻圣上在朝堂上接到军情时急火攻心,恐怕现在已经卧床所以派他代劳。

梅玖望着高高在上的弘宿,他完全不似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

如今朝堂上均以梅卿、曹国公、吏部张大人等马首是瞻,他们几人自然是拥护弘宿,所以对他表现得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的站在下面。其他人也纷纷跟随,众将士也在曹国公的带领下垂首领命,高声齐喝:“圣上万岁,万万岁。”

弘宿待众人高呼万岁后,对张公公微微点头,张公公对曹国公做了个请的姿势。曹国公和颜良身着战裙罩甲,一步一响都是战靴敲击汉白玉高台清脆洪亮的响声,登上高台。二人对弘宿单膝跪地行礼,弘宿将他们虚扶一把。

二人站在弘宿前面,一模一样的鹰眼如尖刀一般锋利。曹国公望了望一片整装待发的军队,长臂一抬,军鼓顿时一齐擂起,军号吹响,所有人同时站直,骑兵上马待命。

这时一群侍卫排着整齐的队形为众人捧上空碗,提起酒罐倒了满满一碗烈酒。颜良端着酒碗,很快便找到梅玖,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上人,和其他人一般只手高举酒碗,之后大喝一声仰头饮尽,之后顺势将酒碗狠狠往地上一砸,万人大军整齐划一只响一声,很多官员都被曹国公的军威震慑,心潮澎湃,为自己国家有这样的百万雄师而感到自豪。

一杯浊酒饮尽沙场沧桑,一声珍重道尽世间情长。吟一曲离殇,酌半盏相思,金戈铁马半壁江山,不如与子携手共游天涯。

践行之后,在弘宿为首的百官瞩目下,军官们有序的带领军队向西北方向走去。

曹国公和颜良拜别弘宿之后来到梅卿等人面前。梅卿拍拍曹国公的肩膀说:“镇远,一路保重,我和夕儿等你们的捷报。”曹国公向梅卿伸出一只手,梅卿狠狠与他握在一起,曹国公顺势一带,二人抱在一起。

颜良也和梅朔合掌拥抱,梅朔不羁的笑着说:“阿良贤弟,好好干,别到时候被打的哭鼻子还要我千里迢迢的去救你。”

颜良一拳捶在梅朔胸口说:“你是没有这个出风头的机会了。”说完二人仰天大笑。

梅玖笑着看他们各个兄弟情深,等颜良与梅朔话别,走到自己面前,他刚刚豪迈的样子陡然化成一潭似水柔情,宠爱的看着梅玖。他很想走前抱抱她,可碍于这里人多眼杂,只好压抑这个冲动,手也拉不得,只好痴痴的望着。好不容易昭思暮盼的一刻近在咫尺,却偏偏此时边关告急,让颜良好生着急。

“玖儿,只要三月,我定当提着胡国新王首级回来献给圣上,并以捷报为聘,回朝之日就是你我成亲之时。”颜良说。梅玖望着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目不转睛的只看着他一人了。她笑靥如花,只为他绽放,如果他早知道这样能够博得美人一笑,想来他已经身经百战了吧。

“良哥哥,在战场上一定要千万小心。”她不免为他担心,很自然的拉起颜良的手说,“我既答应嫁给你,就愿这一生与你沉浮于共。”

颜良兀自脸红,反手紧紧攥住梅玖,狠狠点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忽然梅玖领子一沉,发现颜良摊开的手掌中竟是梅玖从不离身的金玉坠领。

梅玖把他摊开的手掌握上,让他攥着金玉坠领,就让它替自己陪伴他吧。颜良将这只手送到自己唇边虔诚的一吻,这便是她,是自己的牵挂。有她在京城等着自己,颜良忽然满心欢喜,想要为她挣这一片太平盛世。在边关这么久,在军营这么久,大战小仗打了这么多,生离死别看着这么多,第一次他真心想要打赢这场战,第一次他知道自己拼命在沙场拼搏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她,为了能够保护她。

侍卫把颜良的马牵到他身边,他翻身上马。一身戎装的颜良格外英武俊朗,他立于马背高高在上,俯仰山河,对梅玖回眸一笑,日月无辉。远处十万大军彻底连天,铮铮铁血展尽雄威。

从前的儿女情长变得渺小,如今面对的人是那么神圣。如此的男儿怎么不令人神往,梅玖温柔的望着他,一句“我等你”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此时颜良眼中没有家仇国恨,只有她清眸深处点点泪光和妖媚的红唇,他一时情动,鬼使神差的俯身吻住那片柔润的薄唇。

梅玖一惊,没有闪躲。梅朔看得耳根发烫,他紧忙背过身躯,将他们俩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可是层层人墙后,一双冰封千年一般寒冷狠辣的目光直逼二人,夜青玉一眼不眨的看着他们,直到颜良带队离开,望不见身影才收回目光。

梅玖随梅朔离开时,看到夜青玉,他身边站着儒雅淡然的周翰和一个挺拔高大的着绘熊青袍朝服男子,他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有救命之恩的佟玔。之前听闻卫戍队顾孟春已经被斩,因为协助前太子出逃就是叛国,而且当年南门刺客也查清了,是顾孟春擅自为了替弘芷出气才故意临时调走南门卫戍队,买通刺客。不知又是谁的替死鬼,两件事情说起来都不免有些勉强。

梅玖看着如今佟玔穿的是五品武官的官服,腰中别着卫戍队的令牌,想来定是替代顾孟春的新指挥使。他作证顾孟春调走卫戍队为了刺客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自己,梅玖冷笑,如今他和夜青玉站在一起,她不禁要怀疑这个证明做得是否太刻意,毕竟夜青玉查了三年没查出端倪,可顾孟春一下狱,案子就结了。

想到夜青玉,梅玖匆匆一瞥,就注意到他胸前官服上闪闪发光的金丝。她再一看,夜青玉身着大襟绫罗绯袍,前后用金线和彩线绣着龙形四爪巨蟒,又称四爪龙,头戴帽珠为玉,俨然与驸马穿着一般无二。

对啊,他就要和弘芷成亲了。身为驸马皇亲国戚,他再不是那个没有靠山的无名小辈。户部左侍郎周翰和卫戍队指挥使佟玔都已经站在他身后,他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吧。

走过夜青玉身边,她没有再多看一眼,冷冷的望着前方,形同陌路。夜青玉被她的冷漠刺痛,咬紧牙关狠狠瞪着大军离开的方向。

回到梅府,梅玖收起喜服,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发呆。深夜,锦瑟给梅玖披了一件披风,担心的握着她冰冷的手说:“小姐,你都坐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梅玖摇摇头,拍拍她的手说:“我睡不着。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当再次抬头望向那一片璀璨的星空和一轮明月,她便会想起夜青玉,想他看到这片夜空时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还有几日,他便要迎娶另一个女人了,她如何睡得着。

锦瑟叹口气,她从来都劝不动梅玖,只好又塞给她一个暖炉,独自回屋去了。

枯坐一夜,梅玖一动没动,像一座雕像一般。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没想出什么。她望着枝丫上探出的晨阳,她微笑起来。晨露打湿了她的斗篷,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露珠。

颜氏男儿各个能征善战,将胡国逼得节节败退,不出二月就被赶出国境。可不知圣上听信了谁的谗言,竟野心勃勃的想借机吞并胡国。

梅卿带头一干老臣非常反对此时攻打胡国,因为此时边关战事刚平息一些,将士们筋疲力尽,而且胡国地少国力衰微,多是沙漠,实在没有必要放这么长的战线,耗时耗力,得不偿失。

以周翰为首的寒门子弟似乎等待了很久一般,渴望这场战争能够让他们一展抱负,坚决的站在了主战的阵营。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周翰负责广征军粮,并由夜青玉亲自带人押送去边关。

西北边陲消息闭塞,众人还在为之前的连连捷报而自满。梅玖近些日子天天都睡不好,眼皮不停的跳。上次回报时说颜良、颜朗两兄弟正带兵深入胡国腹地,等待军粮补给。,然后夜青玉已经去了有阵子,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小姐!”梅玖正在发呆,被锦瑟一声尖叫打断思路。梅玖吓了一跳,快步迎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夫人……”锦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没说完,梅玖火急火燎的往常庆堂跑里。门外候着余叔,他本就稀少的头发已经悉数变白,一双机灵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木讷,一副心力交猝的样子,老的不成样子。

这时刚送走大夫的锦绣回来,看到梅玖红着眼睛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嘤嘤哭泣来。梅玖长这么大只觉得锦绣是最聪明伶俐的女子,做起事情雷厉风行,平日里很少笑,眉头也很少皱,却是从没见她哭。她的眼泪这样一落,梅玖双脚发软,她厉声斥责锦绣:“有事说事,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哭!”

锦绣抽泣着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撇着嘴说:“小姐,曹国公没了。”

梅玖一阵耳鸣,大脑一片空白要往后倒,锦瑟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梅玖撑着锦瑟,声音颤抖的问锦绣:“怎么回事?良哥哥呢?”

锦绣不敢隐瞒,不愿由她告诉梅玖,又不敢不回答小姐的问话,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颜朗表少爷中了胡国的埋伏,全军覆没,他的死士们拼了命把他带回来,也只剩下半条命,现在还昏迷不醒。随行的颜良表少爷……下,下落不明。”

“夜青玉呢?”梅玖怔怔得问,“他不是去送军粮了吗?”

锦绣自然之道她说的是谁,便回答:“夜公子奉命护送军粮去西北,可是……西北大营根本没见到任何军粮。如果不是粮饷跟不上,曹国公也不至于……”锦绣看了眼梅玖惨白如纸的脸色,没再继续往下说。

颜氏三代将军,曹国公的父亲、曹国公、小阎王颜朗各个都是文武双全、睿智果决,是两朝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是所有少年们争相追捧的传奇。这就是这样一群人,竟在对抗小小胡国的战争中,一役折三将,军队损失惨重。

这说不通,就算是曹国公年岁已大,可是上次来消息时明明就是捷报频传。

梅玖一激动攥住锦绣的手问,“萧炳夫?是不是他?”锦绣深居内府,根本不懂得骑马打仗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玖儿,你别难为锦绣了。”梅朔走过来,全然没有过去自傲的样子,颓然得变了一个人似的,“就是萧炳夫跟夜青玉勾结,私吞了粮草。都是他的阴谋。”

“我不信就凭他小小胡国会有这么大本事,到底怎么回事!”梅玖恐惧、担忧、痛苦、愤怒一齐迸发。

“是啊,胡国根本做不到。”梅朔眼中浓重的杀气,“萧炳夫和夜青玉一直效忠废太子,他们和胡国里外勾结,害了颜良,害了上万将士。”

“废太子?”三个字如五雷轰顶一般,梅玖瞠目结舌。

“你可知萧三夫人是谁?”梅朔怒极反笑,“是胡国新王的同胞姐姐,是斐然公子和萧炳夫的亲娘!他如何能不知道!”梅玖瞠目结舌,眼泪穿了线似的不断落下来。

梅朔见她哭了,也不忍再多说,怎么能怪她呢,当初自己都差点信了夜青玉。梅朔愤恨的带锦绣拂袖而去。梅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看着大门紧闭的常青堂迈不开腿走过去。她何言面对颜夕,她爱的人害得颜府家破人亡,她都无法原谅曾经深爱着夜青玉的自己,她又怎么敢去求别人原谅。

嗟叹红颜泪,英雄殁,人世苦多。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生死以外的呢?别人的生死呢?家族的荣辱呢?国家的兴亡呢?可也都一并许给爱情?

萧炳夫与废太子弘毅狼狈为奸,公然叛国,勾结胡国陷害忠良,不出五日,所有与萧府同气连枝的家族都被斩杀,没留一个活口,是佟玔亲自带人去的,包括萧府神秘的三房夫人,设法逃跑时在城门处被佟玔埋伏,抓捕后也被拉去闹事斩杀。梅玖听闻心里隐隐作痛,十年前的桂公之灾历历在目,如今这么多人重蹈奚府覆辙,她却没有一丝得报大仇的痛快,反而欲哭无泪。

锦瑟实在看不下去,一日傍晚待梅玖回绣楼之后,关起房门劝说梅玖:“小姐,表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没准他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就算,就算万一他有什么事,那也都是命。”

梅玖忽然灵光一闪:“命?我怎么忘了她!”她抓起挂在一边的斗篷,冲出门跑去找梅朔。一闯进门,拉起梅朔说:“哥,去西山找岑婆婆。”

“西山?”梅朔一听,二话不说就带梅玖奔马厩去。二人快马驰骋在城中,梅玖坐在梅朔身前,用宽大的斗篷挡住自己的面容,急切的望着远处的西山,心里想着:良哥哥,等我,你很快就能平安回来了。

二人到了山脚下已入夜,此情此景像极了上次来西山的场景。霜雪曾记昨日游,人不见,水空流。寒风萧瑟,二人一马驻步山脚下,望着皎洁的月盘,洒下满山霜亮,一条幽深的小径盘山而上。

二人救人心切,一前一后步履蹒跚的向上摸去。梅朔剑已出鞘,一手紧握护在山前,一手拉着梅玖。时隔这么久,被宋国公烧毁的西山不知何时已开始恢复,荒草丛生,参天古树的残杆周围也被新长出来的矮树攀附,纠缠向上,姿势扭曲诡异。

梅朔见她轻车熟路,难以置信的问:“你知道岑婆婆在哪?你知道那个命婆的来历吗?”

梅玖摇摇头,她完全不了解这个神秘的能够准确预言的命婆到底从哪来,她是谁,她在深山如何能够预言朝中事。可是如今,这是她能够抓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信命,她曾经大放厥词再不会上西山,可如今她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这个命婆身上。

梅朔说:“岑婆婆与卫国公交情匪浅。十年前的桂公之灾前,岑婆婆突然到访奚府,说是来与故人永别。她走时带走了一个人,”他下意识看了眼梅玖,这一停顿,梅玖立刻猜到,“奚瑾瑜。”

夜青玉!青玉为玉,小奚爷名为瑾瑜,《说文》记载,瑾瑜,美玉也。

一语道破过去事,梅玖脑海中的片段瞬间连起来。她一直有种感觉,夜青玉与奚瑾瑜一定有什么关系,可所有人都在一次次告诉自己奚瑾瑜已经死了。

“无论他与奚府和奚瑾瑜有没有关系,他都太危险了。”梅朔说,“自从他出现,奚府的事情就不断被提起,和当年奚府惨案有关的人一个个死去,我不得不怀疑他。”

“他,”梅玖浑身颤抖,“是不是奚瑾瑜?”

“他不可以是,他永远都无法是奚瑾瑜。”梅朔冷冷的说,“一旦他成为了奚瑾瑜,我梅府便是第二个奚府。”如果一个叛国的罪人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突然出现在与之最亲近的府里,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不,如果他是奚瑾瑜,他为什么要帮萧炳夫?是萧奇瑞害了奚府啊。梅玖想不通,她又陷入一片迷雾中,摸不着看不透。

天边发白,一片潮红色朝霞飞上云霄。梅玖凭着记忆力找到岑婆婆住的草屋,草屋上一只小烟囱冒着袅袅白烟,还好她在。

到了院子里,她闻到浓浓的薄荷味,她绕道草屋后面,看到一片茂密丛生的薄荷郁郁葱葱,散发着清凉的味道。她坐在薄荷前的一个长椅上休息,忽然发现院子里的石凳上刻着字,“几段唏嘘几世悲欢,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她用手一笔一划的划在字上面,这是不是夜青玉留下的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一度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事事都在按岑婆婆的谶言发生,与她有婚约的萧炳夫全族发配边关,颜良父兄阵亡自己生死不明,夜青玉争名逐利却和萧炳夫叛国,哪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她的命可以挽救颜良,那她会眼睛都不眨的双手奉上出去。

梅玖起身去叫门,待她走近门却自己开了,像在叫她进去。她回头望了眼梅朔,二人对视一眼,她点点头走进去。

还是上次那般情景,岑婆婆似乎从没有换过姿势,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她双目紧闭,不见任何得意之色,说道:“我曾说过,你命犯桃花不得圆满,你却一意孤行的要嫁给他,如今害了他。”

梅玖对岑婆婆这种无事不知已经习惯,她对其责备无言以对,只好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妄自菲薄,请婆婆降罚与我,不要连累良哥哥。”

“降罚?我无权罚你。不过你若洁身自好,或许能救他一命。”岑婆婆缓缓说道。

“真的?只要我远离他,他就可以平安?”梅玖没想到这么简单,有些不敢相信。

“尽人事,听天命。最终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要看命运的安排。”岑婆婆回答。

“那,他呢?”梅玖问,“他是不是瑾瑜?”岑婆婆带走了奚瑾瑜,夜青玉又是她的徒弟,那么她一定知道。

岑婆婆颇有深意的看了梅玖一眼说:“你我有三面之缘,也算是缘分不浅,我在这里多嘱咐你一句。你可莫要小瞧了命运,你的一切都在命运的算计中。”话音刚落,草屋的门打开,逐客令已下。

“岑婆婆跟你说了什么?”梅朔追问,梅玖只是心事重重的摇头。回到梅府之后,梅玖趁着深夜来到宗祠。她一个人坐在密室里,看着全部牌位都整齐划一,没有一丝灰尘。梅卿又来悼念过了吧。

她看着奚瑾瑜的牌位喃喃:“瑾瑜,如今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死了,这牌位立得可笑。”她在这里想了一夜,事情因她而起,理应由她结束。她决定一刻都不耽误,第二天一早就去颜府登门道歉,悔婚。

那日正值盛夏,艳阳高照,府内树上不知藏了多少知了,吵得人头昏脑涨的。梅玖一早就命锦瑟为自己梳妆,一身雪白的银丝麒麟绣纹短衫月华裙,烈焰地狱中降临的天仙一般。

她自己绑上一条绣着祥云的白绸带,顺手想挂上她的金玉坠领,这才想起来已经送给颜良了。希望这祖传的金玉能够帮他挡下这一劫。

梅玖待锦瑟出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从小西门出,很快就到了颜府。颜府是京城萧府以外最大的府邸,曹国公虽是武将不信命,但是曹国公的父亲却是非常讲究风水。建造颜府时,也是请了当时最有名的风水先生,用罗盘算了三天三夜,才占了几户民居,将颜府改在现在的位置。

整个颜府的布局皆有所究,一般宅府同皇宫一样讲究坐北朝南,风水先生却用罗盘算出颜府应开东西向。颜府府门位置方向与府中人的吉凶密切相关,它被视为风水中“气”出口。山、水是自然中“气”之所自出,至吉至祥,大门应面向远峰或迎水而立,更有“大门冲巷不吉”的说法,故而颜府特在西向开府门,既面西山,又躲了闹市巷口,加之大门对面镇一泰山石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座栩栩如生的麒麟神兽,形状象鹿,全身有鳞甲,牛尾马蹄,有一只肉角,面目狰狞的注视着每一位入府的人,用作辟邪,也将入府的路改道从吉方进,曲折有致。

梅府素来与颜府走动密切,可梅玖却不喜欢去颜府,就是怕了这门口的麒麟石碑。她小时候第一次来颜府,被这麒麟瞪得哇哇大哭,死活抱着颜夕的腿就是不肯靠近。自此,都是颜府的人登门拜访,很少有梅府的人去颜府。颜良说,颜府就是冲着这头麒麟兽辟邪保家,保颜府一门诸将各个骁勇善战,多惨烈的恶战都可以全身而退,而这做麒麟兽也来历非凡,除了颜府一门多将手刃无数敌人,戾气护身才能够受得起麒麟兽,府门外也无需护卫驻守,自是心虚胆怯之人不敢靠近。

梅玖硬着头皮往前走,越是靠近麒麟石碑,越觉得有一种压迫感,还有一种吸引力,而当她无法抗拒这种吸引力时,她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麒麟神兽,却发现它双眼赫然是血色殷红,正狰狞着怒视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要整个吞下梅玖。

颜府的两厦大门上挂着白绫,两扇大门大敞迎客登门追悼,可冲着这麒麟石碑,悼念的人寥寥无几,府内望去一片凄凉,白幡徐徐,两列身着孝服的侍卫列于入府的石板路两侧,三重门皆大开,站在门口也可一眼望到公衙,鎏金匾额高挂,“恩赐重光”四个大字是前朝圣上钦赐墨宝,而其下面则停放着一支灵柩,灵柩两侧只有曹国公的正妻沈氏,也就是小阎王颜朗的亲娘,还有三夫人郑氏,也就是颜良的生母。二夫人因病早逝,颜府只有这两房夫人。

梅玖走进去,颜府的管家认出梅玖,给她递上一条白色的绸带,她绑在头上。走到公衙正中间,对着曹国公空荡荡的灵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声清脆,回荡在空旷的公衙内,再一抬头她已额头殷红渗血。

二位夫人哭了几日,已经哭得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停下,看梅玖这般又用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面对曹国公的排位,想到他英明神武最终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有找齐,家人只得对着空荡荡的灵柩悼念他,梅玖也忍不住哭起来。

那是战功赫赫的曹国公,更是她曾承欢膝下的舅舅,是教她骑马的舅舅,是和蔼可亲的舅舅。他是百里台上万军统帅,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却每次见到疼爱的外甥女都笑呵呵,他因没有女儿而对自己格外疼爱,就是这般巍峨如雄雄高山的人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夸她漂亮夸得如他那般震耳欲聋了。

梅玖越想越伤心,忍不住脱口哀嚎一声:“舅舅!”哀如悲歌,然后一头磕在地上,眼泪一颗颗连着串砸在公衙的石板上,洇湿了一片。

沈氏抽泣着起身,扶起梅玖,二人抱头痛哭。郑氏擦干眼泪,拍拍梅玖的肩膀安慰二人,二人这才稳定了情绪,泪眼婆娑的对视,沈氏紧紧拉着梅玖的手。

梅玖本是来悔婚的,见此场面,她如何说得出口,心中羞愧万分。可她看到郑氏因为担心颜良,风韵卓卓之时竟急白了头发,人命关天,她必须要试一试。她咬着下嘴唇,想了半晌,直接对着二位夫人跪倒在地说:“二位舅母,都是玖儿的错,明明自知‘命犯桃花’,却还执意要嫁给良哥哥,害得颜府家破人亡。玖儿实在没脸面对二位舅母,他日更无言去见视我如宝的良哥哥,故而……”梅玖那句悔婚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郑氏一听,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沈氏连忙扶住她才没让她栽倒在地。郑氏指着梅玖的手不停地颤抖,她气得气息不匀,大口喘着气像是哮喘病发,沈氏马上叫人将她扶回房间休息。梅玖向着郑氏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低着头等待沈氏责骂。

沈氏高高在上的站在梅玖面前,声音还因哭了太多而发颤:“玖儿,你自小懂事乖巧,我却不知你是如此冷漠无情。颜府待梅府不薄,现在颜府受此重击,你们就立刻要撇清关系了吗?”

梅玖使劲摇头:“不,舅母,不是这样的。悔婚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梅府无关。您要怪,就怪我反眼不识,千万不要怪其他人。此言并非推脱之词,玖儿本就是不祥之人,实在不敢亲近颜府,再给颜府带来厄运。”

沈氏此时赛雪欺霜,一双冷眼瞧着梅玖:“梅小姐,请回,恕不远送。”沈氏下了逐客令,梅玖只好离开。当她出府时,看到府门外的麒麟兽殷红爆出的双目竟流下两行血泪。天不容此情,奈何麒麟落泪。梅玖低着头,走回巷子口,带锦瑟回府。

她来到宗祠,对着所有祖宗的牌位连磕了九个头,眼泪不断地涌出来:“玖儿对不起列祖列宗。从小父亲教导我人要有良心,可我却在颜府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去悔婚,是在大逆不道违背祖训。”她咬着牙说,“都是玖儿的错,就是便是那天煞孤星,是扫把星,一切罪过都是因我而起。还望列祖列宗能够保佑良哥哥平安无事。”

“你干了什么!”门口梅卿脸色铁青的瞪着他,他身边的余叔捶胸顿足的叹气。

“父亲。”梅玖惊慌失措的叫了声。

梅卿大步迈到梅玖面前,挥手狠狠一个嘴巴甩在她脸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梅卿没有你这样的孽子!你给我滚,以后不许再踏入宗祠,不要玷污了梅府的百年名誉!”

梅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不自觉的大颗大颗滴下来,她向梅卿磕了个头,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梅卿背对他痛苦的闭上眼。余叔如往常一样把门关上,候在外面,最近老爷越来越频繁的来宗祠,每次来都把自己关在里面许久。

第二日,一早锦瑟就回禀说颜夕突然再去去给曹国公吊唁,梅朔也随行同去,怕是她擅自悔婚的事情瞒不住了。外面的知了叫声大得仿佛要全城人都听到一样,梅玖眉头紧皱,额头渗出汗珠,怎么闭气凝神都静不下心。她实在坐不住,她带着锦瑟站在内府与外院衔接的垂花门遥望,过了许久,颜夕才回来。

梅玖见颜夕眼眶发红,攥着手帕的直接发白,双手冰凉。颜夕狠狠抽回手,冷冷的对梅玖说:“现在你称心如意了,你与颜府再无瓜葛了。”她搀扶着锦绣从梅玖身边走过去,驻步说,“良儿对你情深义重,你却悔婚。我颜夕生不出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儿。我不想见到你。”

梅玖独自走回绣楼,烈日炎炎却满面秋霜。难道真的是天命所归么,难道她真的一生都逃不掉这“命犯桃花”的枷锁么?

晚上,锦瑟传话说梅朔回来了,梅玖一刻不耽误的来到梅朔居住的院子,正撞见梅朔赤裸着上身在院子里舞剑,每一招一式都是杀气,他目光中的暴戾令人不敢靠近。梅朔看到她,没有停下,直到黑光一闪,他一剑劈断院子里的一排翠竹才停下。挡在二人之间的翠竹笔直的折成两段,梅玖望着陌生的梅朔一阵心悸。

“岑婆婆与你说什么了?你为何要悔婚?难道你还忘不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吗?”梅朔说着双目爆红,神似那日颜府门外的麒麟兽,举着剑指向她,一步步向她靠近,“无论他是不是奚瑾瑜又能改变什么!你不配和颜良在一起。”说完他手腕翻转,长剑在梅玖面前一划,剑气直逼梅玖面庞,她耳边吹着的几根碎发被斩断,再近一毫她就会被抹脖子杀死。

梅玖后退两步,面对决绝的梅朔,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众叛亲离,这便是她付出的代价吧,能怎样呢,最差,也不过如此这般了吧。

梅玖天天在绣楼里闭门不出,几日后锦瑟打听到颜良已经回府。原来他在沙漠里迷路,后来被一支西域驼队所救,如今已经回府。只不过出沙漠时碰上一股胡国散兵,对方人多势众,而驼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会功夫的加起来不过十几人。颜良多日脱水,加上战事险峻,他身中两箭,刀伤无数,凭着最后一股气,带着一定人与胡国拼了大半日,最后拼死冲出重围。

之后颜良怕拖累驼队,带着最后几名颜府隐士低调回营。半路听闻曹国公战死,全军覆没的消息,加之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发炎化脓,高烧多日不退,几名隐士自作主张,一路将他直接护送回京城。

虽然回府,可他的伤势并不乐观,圣上特派太医院的人接二连三的给他会诊,可是他耽搁数日,若不是从军身体结实,怕是根本无命挨到回府,大半条命都丢在路上。

“小姐,如今表少爷也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锦瑟攥着手帕心思转了一个又一个,“听锦绣姐说表少爷回来当日,夫人和少爷就登门探病,可二人都让颜府给轰出来了。”

梅玖听完,双眼微睁,看着眼前脚下的青石板说:“锦瑟,我平日里碍于身份无法随意走动,依赖你去外面打探消息,但是在你口中几分真几分假,我自是心里有数的。”锦瑟脸色铁青。

梅玖优雅的起身,锦瑟跟着起身,梅玖走到绣楼门口停下脚步说:“今日起,你便不用再伺候我了,你走吧。”

锦瑟噗通跪在地上,辩驳道:“锦瑟不知做错了什么,小姐一定要赶我走?”

梅玖淡然:“锦瑟,你我主仆一场,你在我身边也伺候了多年,我念及情分一直待你不薄,但是你做了什么不需要我一一说出来吧。”她转过身看她跪在地上,直挺着身子不屈不挠的看着自己,无可奈何的笑了下,“我和夜青玉在锦州的事,是不是你告诉萧炳夫的?我和良哥哥大婚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卢老板的?”

锦瑟惊讶的张大嘴,立刻转了心思,想要否认被梅玖抬手制止:“锦瑟,不管你是萧府的人,还是夜青玉的人,他们都是我梅府的仇人,你实在不应该待在我身边。既然我已经知道,就没有办法不恨你。”她不急不怒,把她拉起来:“你不是我梅府的人,也不需要再跪我。”

锦瑟凝重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梅玖深深叹了口气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说完便独自走回房间,关上门。

梅玖望着窗外西山方向,近日唯一有一丝欣慰,就是颜良回来了。他还平安便好。

秋风瑟瑟,转眼已入秋。梅玖望着绣楼下街道两侧变黄的大叶梧桐,忽然一阵风吹过,泛黄的叶子翩然飘落,怅然:“今年,怕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希望能够平安度过吧。”

一个侍女跑过来在绣楼门外说:“小姐,表少爷求见。”

梅玖闻声回头一看,看到门外一个瘦高的身影,连忙跑去开门。门外,颜良一身黑衣带着一个隐卫站在黄橙橙的落叶间。梅玖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看到颜良时心如刀绞,正式意气风发的年纪,正是英姿飒爽的风华,可他如今气竭形枯,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唇紫爆皮,只那一双鹰眼望着自己仍是炯炯有神,柔情百转。

“良哥哥……”梅玖这一声唤得缠绵悱恻,唤起颜良心中沉寂已久的波澜,似乎一个死人忽然被注入了生命。颜良对她展开温情的笑,情不自禁的把她拥入怀里,牢牢扣住。梅玖柔枝嫩条的腰身紧紧贴着颜良单薄的长衫,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

颜良仰天畅然,终于,终于等来再见她的这一天,一切痛苦都值得。梅玖突然推开颜良,现在他很虚弱,被她猛然用力一推,踉跄的退了几步,疑惑道:“玖儿,你这是做什么?”

梅玖咬着颤抖的下嘴唇:“良哥哥,你走吧,玖儿已经不喜欢你了。”

“玖儿!”颜良大步走来拉住她问:“为什么?”他千辛万苦的回来,就是为了与她共话婵娟,可如今他们终于重逢,她却当面拒绝自己,他想不通,她明明说过要等自己回来。

梅玖不愿再听:“你是武将,日日都要去边关驻扎打仗,玖儿受不了这样日日担惊受怕的生活。”关上门,任他怎么敲也不肯打开。颜良攥着手里那块金玉坠子,想着他们如此千辛万苦才能在一起,他定不能放弃。颜良那日在绣楼下站了许久,她担心他身体没有痊愈,便传了一封信,寥寥几个字,希望打消颜良的痴念。

红颜未老心先死,暮墨染雨君画夕。葬泪花末雨纷霏,笑叹红尘众纷扰。

颜良看完信,站在绣楼门前说:“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我愿在梅林等你,如有一日你回心转意就来梅林小苑。”颜良回来了,边关败势难当,圣上一夜急白了头发。颜良请命再上杀场,被颜府两位夫人关了起来。就在朝臣不知所措的时候,梅朔挺身而出,主动请缨上阵杀敌。

梅朔出征的那一天,百官依旧去百里台送行,梅玖也一同出席。梅朔身板挺直如松、气势如虹,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众将士缓缓走到百里台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虽没有颜良当年上阵时的处事不惊、临危不惧,倒也让人觉得他天生属于这一身戎装。

在百里台前,由梅朔带头,众人按官阶依次往后排好,步兵、战车、骑兵的顺序集结完毕。梅朔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在百里台上。他面对文武百官和亲朋好友微微一笑,当他看到颜良和梅玖的时候,欣然一笑,气定神闲,全不见哀兵之势。

此次送行圣上带着弘宿亲临。许久不见弘宿,如今他又长高了些,眉宇间多了自信和笃定,他举止沉稳,不急不躁,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而圣上因为西北战事紧急,苍老了许多,眼神浑浊无神。

圣上念梅朔情深义重,特封正三品兵部左侍郎。梅朔领命,双指成剑,剑指北方在圣上面前发誓:不灭北蛮,誓死不归。

朝中众臣本情绪低落,每个人上朝都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因着颜夕一门三将俱损,边关频频受挫,萧炳夫和废太子揭竿谋反,国家折兵损将、劳民伤财动了根本,一时都难以恢复。在这个时候是梅府站出来替国分忧,如今朝堂上百官对梅府更是敬畏有加。

圣上频频夸赞梅朔英勇无畏,对梅府更是毫不吝啬地施恩,梅卿特封超品二等爵位平远侯兼太师,新赐的官服胸背补子绣有与似蟒纹图案;颜夕教子有方被升为一品命妇,赐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及合领大袖对襟褙子;就连梅玖都破格封为六品安人,赐绣云霞练鹊纹霞帔及及合领大袖对襟褙子。张公公让几个手捧朝服的宫女来到几人面前,他们连忙跪下谢恩。

绶命结束,梅朔胸有成竹的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抱拳行礼。随之,全军向众人一齐行军礼,盔甲铮铮恍如一片波光粼粼,英武的男人就如烈日骄阳一般灿烂夺目。

圣上亲自上前扶起他,骄傲又感慨:“梅将军,朕在此恭祝众将士得胜归来!”

“谢圣上!”梅朔站在众臣面前卓尔不群,他日少年变得如此意气风发。有人议论说梅朔与颜良兄弟情深,代弟杀敌实属感人,梅玖望向那双沉稳的眼睛,里面是视死如归的淡然。

正胡思乱想,梅朔已经转身面对众军,手里端着一碗酒,和当时的曹国公一样,他将碗高举过头顶,高声大喝:

金戈铁马,赤胆忠心。

碧血长枪,昔日少年。

孤影归途,不见烽烟。

一笔千秋,后人心间。

将士们齐声随之高呼,呼声振聋发聩,响遏行云,尽显泱泱大国之不可蔑视的军威。所有人听得振奋,在无人提叛军、胡国,纷纷带将士们干了酒、砸了碗,大声叫好,似乎已经一洗国耻,无不酣畅淋漓。

梅朔踏着酒碗的碎片,翻身上马前又回首望了一眼父母,颜夕含着泪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快去,梅卿则欣慰的频频点头。梅朔骑马路过颜良时,颜良英眉紧皱,他担心的看着梅朔。

梅朔停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颜良说:“上次是我在这里送你,如今你能够在这里送我也算圆满。”颜良上前一步说:“我回来了,你也要平安回来,才是圆满。”梅朔深深看着他,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微笑,天下怕是再无第二人能够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向颜良伸出一只手,颜良立刻握上去,二人顿时都笑起来。

梅朔最后望了梅玖一眼,梅玖对他点头,那是她对他的承诺,她会照顾好颜良和父母。梅朔会心一笑,之后决绝的上马,一抖缰绳带头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大军走后,梅玖回身看到望着她的颜夕泪眼朦胧,她多想扑进她怀里撒娇,可她下意识看了眼梅卿,只是跟在二人身后回府。

梅朔走后,隐卫每日都会带来捷报,据说圣上对梅朔的骁勇善战赞不绝口,梅府荣耀盛极一时,梅贵妃也此在后宫专宠。圣上甚至当众许诺,待梅朔班师回朝之际,必定升官加爵,一门两爵可是史上少有的无上荣耀。

萧炳夫扶持废太子谋反,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而民不服,失民心则战不胜。梅朔带人重整曹国公军阵,哀兵难敌,万众一心将胡国逼退,夺回领土。不出三月,捷报传回,梅朔带兵击溃了废太子和萧炳夫的大军,生擒废太子,萧炳夫被乱箭射死。梅朔受了点伤,但是性命无碍,修正一番便可班师回朝,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这日,侍女来绣楼说圣旨道,请梅玖去庭院接旨。梅玖莫名其妙的来到庭院,看到凉亭中梅卿正毕恭毕敬的候在一人身边,那人正是夜青玉。他头戴五梁朝冠,着绯袍扎金花带,云钑鹤绶,袍上前胸后背缀一方补子绣这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虎眼凌厉凶恶,赫然是一身三品朝服站在那里。朱红色绯袍衬托下,夜青玉面色红润,全不见战场上苟活之相。

梅卿在看到夜青玉时就已经清楚,这一切都是圣上的反间计,一切从夜青玉入朝那日开始,就在圣上的股掌间,只可惜了边关那千里孤坟,只做人阴谋的牺牲品,无处话凄凉。他曾也是那高高在上的玩权纵计之人,如今他真真切切体会到失去骨肉至亲的切肤之痛,他才真正体会到那千里无名冢是如何庞大的代价。他是怨不得别人。他见夜青玉身负圣旨,也没有多说,将他和梅玖单独留下。

梅玖一时摸不清头脑,他不是叛国吗,怎么会管升三品?夜青玉凝重的走到梅玖面前道:“玖儿,我回来了。”

梅玖回过神,往后撤了一步道:“圣旨呢?”

夜青玉从袖子里掏出圣旨递给她,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一看,竟是赐婚的圣旨。“这里只有你我,我就不念了,你拿着,收拾一下就准备大婚吧。”夜青玉表情依旧沉重,没有半点欣喜。

“我不嫁。”梅玖把圣旨仍在石桌上,“简直不可理喻。”夜青玉表情凝重的看着她,没有发怒也没有劝。

“你为什么这幅表情?”梅玖警觉的问。

夜青玉拉着梅玖冰凉的双手说:“你想要救梅府,只能接旨。”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死也不会嫁给你!”梅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回绣楼。

第二日一早,梅玖被门外的吵杂声吵醒,她还没起来,绣楼的门就被人一脚踢开,接着一对卫戍队的人鱼贯而入。

“你们干什么?!”梅玖怒喝。

佟玔拿着圣旨走进来冷冷的说:“逢圣上之命,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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