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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终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梅玖从昏迷中醒来那日,寒蝉凄切,冬雨初歇,初冬萧瑟遍布白帆徐徐的梅府,满园尽开的腊梅将白雪覆盖的梅府庭院点缀殷红片片。梅玖在自己的闺房醒来,看到靠在床帏旁睡着的颜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伤口已经结痂,鲜血黏腻的粘在洁白的长衫。梅玖下床,帮沉睡的颜良躺好在床上,盖上被子。颜良也不只是熟睡还是昏迷,丝毫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梅玖面无表情的做完,走到绣楼门前,打开门,外面一阵寒风冲进来,将她的长发吹散在空中。她一身白色单衣,赤脚走在雪地中竟不觉丝毫寒冷。她来到大堂中,面对两尊大敞着的桃木棺材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跪在棺材旁的余叔痛不欲生的看着棺材中身首拼成的人,还没有换下刑场上的囚服,他苍老的面容交错着泪痕,他猩红的双目正在无声的落泪,梅玖不哭,他不敢哭出声。

另一旁,跪着一身孝服的梅朔,他赶回来了,他双眼猩红,跪在棺材旁强迫自己死死盯着父母的尸身,手里攥紧那柄玄铁剑,随时准备出鞘手刃仇人。他看到梅玖一步步走过来,脸上没有悲痛也没有愤怒,平淡如一池死水,看不出任何波澜,好似另一具尸体一般,冰冷。

入殓时,梅玖亲自为他们换好上好的绸缎长衫,双手抱胸,并将头颅紧紧的拼在颈上,好似从没有那碗大的伤疤。梅玖做完一切,抚摸着颜夕的面庞,她如睡着了一般,慈目紧闭,似乎叫她一声“母亲”她便会醒来对自己笑着说:“我的玖儿,我的小心肝儿,我的好女儿。”她心脏一阵锥心疼痛。她鼻子犯酸,仰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来,使劲眨着眼,心里不停告诉自己:我不能哭!

梅朔看着领子那里看到丑陋的疤痕,想起自己快马加鞭赶到时看到他们被处斩的情景,再难自持,锥心泣泪,堂堂战功累累的七尺男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梅朔一哭,堂外跪着梅府曾经上下所有家丁、丫鬟等上百人,众人哭声参差不齐,梅府陷入一片哀嚎,哭得顿足捶胸。

梅府悲不自胜,一人无声的走进大堂,跪倒在梅朔的棺材前。梅朔望向来人,瞬时拔出玄铁剑架在夜青玉的脖子上,只要他稍微一动,锋刃的剑就会将他的头割下。

梅玖望过去,一瞬间似乎天地间的怨怒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悲愤,泪水如放闸一般决堤在眼眶中。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世间梅玖最恨之人,夜青玉。

“为什么你还活着!”梅玖冷冷的问,“为什么!”

夜青玉丝毫没有忌讳这把剑,不顾剑已经切入他的脖子,他哀伤的看着梅玖说:“玖儿,如果杀了我你才能相信我,那你动手吧。”他的脖子上一条殷红的口子,鲜血顺着光洁的剑留下来。

梅玖小心翼翼的帮颜夕整理了一下领子,然后缓缓站起来走到夜青玉面前。再见他,她眼中除了切骨之恨再无其他,如同地狱出来的厉鬼一般:“我会嫁给你,我明日便会加入夜府。我要让你永远都在痛苦的炼狱中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万劫不复,我要夺走你在乎的一切。所有伤害我梅府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无论是你还是圣上。哪怕要我将京城付之一炬,哪怕要我毁了这万里江山我也不在乎。从今日起,这梅府里只有厉鬼。”

话音刚落,雷声轰响,闪电穿梭在乌云中。云低得触手可及,乌黑一片压在头顶上。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正劈在院中一棵粗壮的梅树上,树干从中被纵劈成两半,却仍旧屹立不倒,竟有几朵梅花这时绽开。梅玖对着那团乌云轻蔑一笑,天要亡我,我就逆天而行。若有人要阻挡我复仇,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夜青玉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如果恨我能让你好过,你便把一切罪名都算在我头上吧。”他绝望的闭上双眼,无论他怎么力挽狂澜,最终还是变成这般。

这时,一顶轿子停在敞开的梅府大门外,一个瘦小的明黄身影走过来,是弘宿。梅玖和梅朔一同看过去,连忙跪下行礼,见如今弘宿的穿着,他已是太子无疑。弘宿走到二人面前,扶起梅朔,之后又扶起梅玖,然后抱着梅玖给她无声的安慰。

她抱着弘宿,闻着弘宿身上是圣上御用的龙涎香,眼眶不禁开始隐隐发酸,她忍了这么久,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她深藏起来心中的柔软被触动,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一般沾湿了弘宿的朝服。

弘宿安抚着拍拍梅玖的后背,然后尽量对她微笑。梅玖擦干眼泪,问他身后的锦寿道:“我姑姑……”

锦寿回答:“娘娘因是太子生母,所以没有被判死罪,而是关在华秀宫了。”

梅玖看着弘宿说:“宿儿,你可以带姐姐去见你母妃吗?”

“玖儿,你要做什么?”夜青玉立刻问道。

梅玖没听到一般看着弘宿,弘宿看了夜青玉一眼,又看了梅朔一眼,便点点头。他走到棺材前跪下,被夜青玉一把拉起来说:“太子,跪不得。梅大人夫妇犯得是谋害皇子的罪名,那是叛国罪。太子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份,谁都可以祭拜,唯独太子你不可以。”

梅朔推开夜青玉说:“宿儿祭拜自己的舅父舅母有何不可!”

梅玖拉住梅朔,对他摇摇头,她知道夜青玉说的对,一会儿很多人都会登门祭拜,如果让他们看到太子在此,怕是有不妥。她对弘宿说:“宿儿,你还是尽快回宫吧。你的心意,姐姐知道了,舅父舅母也会感念宿儿的一片孝心。宿儿长大了,你要答应姐姐,尽快回宫,保护你的母妃。”

弘宿郑重的点点头,转身便带人回去了。锦寿代弘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红着眼睛看着梅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梅玖点点头,表示她懂了,然后挥挥手道:“照顾好他们。”

“锦寿一定不惜性命也会保护娘娘和太子。”锦寿又对梅玖兄妹俩磕头,说完就随弘宿一起回宫了。

看到他们走了,梅玖又看向夜青玉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玖儿,婚事不必着急,等你丧期过了再说吧。”夜青玉说。

“丧期,我愿为父母守孝三年。但是,报仇我一刻都等不了。”她走到夜青玉面前,双眼猩红布满血丝,她紧紧盯着夜青玉说,“你休想等到三年后再付出代价。”

梅朔起身说:“我会为父母守孝三年,不劳夜大人操心。”

夜青玉看着二人这般,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只好离开。

梅玖请跪在外面的梅府旧人们回去,可他们都怎么劝都不愿离开。没办法,梅朔许诺允许他们着丧服跪在一旁三日。兄妹二人深夜一起守孝,梅朔看着漠然的梅玖问:“玖儿,你真要嫁给他?”

梅玖点头道:“我会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玖儿,”梅朔犹豫着该怎么说,他想为父母报仇,可他看梅玖的样子又担心她做傻事,这样自己又会少一个亲人,“报仇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吧。”

“哥,”梅玖依然是淡淡的望着棺材,“你是梅府的少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让梅府能够存活下去。你必须活着,你还要娶妻生子,你要快乐的活下去。而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身体我清楚,刑场那日我流了很多血,我想,我怕是与孩子无缘了。我这一生,为了他将自己的身体拖累成这般,如今能活几日我尚且不知,这样残破的人如果能够拼上命去为父母报仇雪恨,也算是有点价值。”

梅朔惊讶的看着梅玖平坦的小腹,不知怎么反驳她。

“哥,你放心,大仇不得报,我是不会死的。”梅玖安慰的看了梅朔一眼,“我要想办法进宫见到姑姑,和那个人的新仇旧账都该算一算了。”

“玖儿,那可是当今圣上。”梅朔劝道,“你杀了他倒是无所谓,可我不想让你赔上性命。”

“哥,如今你在军中已经站住了脚,但是此事一出,圣上必然之后与梅府产生嫌隙,边境已无战乱,他定会将你支去边境。到时候天高水远,你如何能赶回来帮我。留下你的心腹在军中,你回老家去,趁圣上还没有顾得上你。如果被他发现,定会再起杀心,那时就来不及了。只要你手握重兵,那即便京城只留玖儿一人周旋,玖儿也是踏实的。”她握住梅朔的手,“哥,带良哥哥走,他如今在无法经受任何事情了。如果良哥哥恢复了,朗哥愿意帮助我们,那到时三军几乎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就事半功倍。”

梅朔哑然:“玖儿,你想……”

“我要让他死在自己手里。”梅玖咬牙切齿的说,“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不配做一国之君。”梅朔看着她,心里不是滋味。在她及笄前,还是个只会在父亲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天真烂漫,而如今的她,除了报仇找不到一丝活下去的理由。而那个她最爱的人,那个她拼尽全力也要爱的人,那个她千辛万苦也要在一起的人……“那夜青玉呢?”

梅玖眼中狠厉道:“他这一生会如修罗地狱一般,除了生、老、病、死,一生都辗转于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梅卿和颜夕头七已过,梅朔请命将父母尸首带回老家下葬,然后愿请命回乡守孝三年。圣上在堂上挽留几番,见他坚持,乐得他不在京城手握重兵,便准了。他请求圣上准许夜青玉和梅玖尽快完婚,希望能够参加完梅玖的婚礼在离开。

大婚当日,梅玖一身穿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衣绣有织金龙凤纹,头戴戴龙凤珠翠冠,金属胎网上点缀九翚四凤,花钗九树,全然是以公主的婚嫁礼节进行。坐在婚轿中,她失神,自己曾经那么心心念念的期盼嫁给夜青玉,能够和他厮守,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真的等到这一天确是这般。如果颜夕还活着的话,此时一定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梅卿怕是又一副严肃的样子,不苟言笑的看着自己出嫁,心里偷偷为自己担心。

因为圣上开口说梅府丧期刚过不适宜大办喜事,免了婚礼中的三跪九叩的繁冗礼节。梅玖被一顶婚轿从梅府接进夜府之后,直接被抬进婚房。如今的夜宅以称府,府中规格比梅府过犹不及,锦衣玉食,雕梁画栋,如今夜青玉便成了圣上最信任的重臣。

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携家带眷的来与夜青玉交好,夜青玉一直应酬到深夜。梅玖看着窗外夜青玉的身影,他独自跪在门外许久,沙哑的声音说了句:“玖儿,对不起。”始终没有推门进来。梅玖一怔,心里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没有回答。

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雷声滚滚。真是怪了,这一年梅花早开,深冬雷雨,天气这般反常。屋内的人无言望着他的影子,外面的的人也不说话,望着窗内的烛火。两个人这般过了半宿,就在梅玖想着他一定不会进来,便合衣睡下。

她夜里翻来覆去做了一连串噩梦,一声闷雷将她从梦中惊醒,一道闪电劈过,把深夜点亮如白昼。狂风暴雨袭来,雨水滴滴如石,砸在门窗上咯咯作响,梅玖跑到门口开门一看,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夜青玉在大雨中仍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他浑身已经湿透,头发滴下的雨水连成串,打到眼睛上,浓浓的睫毛全是水珠,他眯着眼睛看着梅玖。

梅玖冲进雨里去拉他,想把他拉起来,可他一动不动。

“你给我起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不想见到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大喊叫人,“来人,把你们老爷带走!来人!”可雷声太大,她的声音被掩盖。梅玖还在使劲拉他,他一把将梅玖拉进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

梅玖在雨水中感觉到肩膀处有温热,夜青玉的身体在颤抖,他竟哭了。为何?他为何会哭?他是千古难遇的小人,他为了权势玩弄他人,践踏人命,杀人无数,可是他这样的人居然哭了。他到底要怎样?

忽然又一道闪电,应在地上一个黑影。

夜青玉立刻起身,因为跪了太久双腿有些麻木,一个踉跄。他双手没有任何武器,将梅玖推回房间说:“你别出来。”

黑影靠近,夜青玉和一个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梅玖没有回去,她看那刺客身形眼熟,待夜青玉打斗中摘下她蒙在脸上的黑纱,竟是多日不见的锦瑟。锦瑟见她身份暴露,也不隐瞒,更加拼命地与夜青玉打成一团。她本身武功不高,因为夺命心切,兵行险招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逼得夜青玉步步后退,可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夜青玉反应很快,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她被制住。

梅玖怕夜青玉先下手杀了她,赶忙走上前叫了声:“锦瑟?”

锦瑟瞪着夜青玉嚼穿龈血,看到梅玖却有些难堪说:“小姐,锦瑟对不起小姐。锦瑟的命是萧少爷给的,可此人阴险狠辣,害了萧府上下一共三百多条人命,我今日要杀了他为萧少爷报仇。”说完,她趁夜青玉分神之际,挣脱出来,眼看一刀要刺入夜青玉的胸口,梅玖惊呼“不!”。夜青玉也不躲闪,看到梅玖惊慌失措的样子,笑了下,抬手一招将锦瑟握着匕首的手借力转向她自己,因为她扑过来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回,匕首直直插入她的胸口。

“锦瑟!”梅玖跑过去抱着血流不止的锦瑟,不知所措。

锦瑟看着梅玖释然的笑着,鲜血顺着嘴角源源不断的流下。她无力垂下的手想要握住梅玖的手,可抬不起来,梅玖立刻握上去,锦瑟笑着说:“小姐待我不薄,我能死在小姐怀里,真好。”她说完,大口倒着气倒不上来,看着梅玖身后,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夜青玉,咽气而去。

梅玖紧紧握着锦瑟的手,抱着她的尸体。夜青玉漠然的看着锦瑟死不瞑目的样子,丝毫没有一丝动容,仿佛人命如草芥,而这根草与他无关。这时闻声赶来的壬戌见到此景,有些慌乱。夜青玉说:“愣着干嘛,把她厚葬了吧。”

梅玖任壬戌把锦瑟从她怀中带走,她抬眼盯着夜青玉漠然的样子,对方想了想,在壬戌等人离开后,也离开了常久堂。

大婚第二日,梅朔就带着余叔和几个梅府心腹一起护送灵柩回乡。梅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湛蓝的天空,闻着夜青玉为她栽种的满园梅花幽香,长舒一口气。嫁入夜府前一天,颜良一直坐在她床边陪着她,那一天两个人就这样傻坐着,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一直到深夜,梅玖要睡了,颜良才起身离开。离开前,梅玖叫住他:“良哥哥,对不起。你能答应我,和哥哥一起走,好吗?”颜良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好。”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离开京城了吧。走了好,走了能活,走了就不必牵挂。

嫁入夜府后,梅玖带着锦绣住在常久堂,是夜青玉特地为她建的院子,布局别致,也按照她的期待取了一个长情的名字。她不许任何人踏进常久堂,只留锦绣一人服侍,她从不与夜青玉一起吃饭,不见他,也不让他踏进常久堂。

夜青玉不急不恼,不能进常久堂他就一个人搬去隔壁院子,特地改名叫“望梅阁”,也不去打扰梅玖。壬戌成了夜府的管家,以他为首的下人们为这一对主子着急,也有人为夜青玉抱不平,说老爷从宫里得了什么赏赐都是送去常久堂,可也很快会被锦绣退还回来,府中的吃穿用度都是紧着常久堂,而夜青玉的用心良苦梅玖心知肚明却充耳不闻。

这夜,梅玖听锦绣说小阎王颜朗身体基本恢复了,夜青玉去颜府宣旨。她再听到故人的消息,心里难免有些波澜。这几日过得分不清时间,只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深夜睡不着,一个人在院子里望着一轮圆月,不知怎的想起过去在梅府后园和曹国公、颜良他们一起在竹榻上把酒赏月,想着那时候她明知道颜良喜欢他,还在闹情绪,一心想嫁给夜青玉。而如今,她已成了夜夫人,而颜良和梅朔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回想起那仲夏夜,至今她都记不起来,那晚在石亭里的人是谁,那令她魂牵梦绕的一吻。

也许是时日长了,她每想起过去,锥心之痛也不再那么强烈,反而喜欢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寻找那时的一抹柔情。如果能够回到那时该有多好,如今哪些围坐在一起的人们,都已支离破碎。

梅玖望着天上的残月,嘴角漾起一抹笑容,这笑容化作一阵清风吹散见者心中积郁的阴霾。夜青玉驻足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月下佳人,笑靥如花,怕是他难得欣赏到的美景。梅玖注意到炽热的目光,她望向夜青玉,立刻收起笑容。

“玖儿。”夜青玉喉咙颤动,柔声唤她。

“你别过来。”梅玖立刻警觉地对他说。

夜青玉皱紧眉头,仍然不顾她的警告走到她面前,表情满是忧伤:“你既然嫁给我,为何又不见我。”他攥着梅玖瘦弱的双臂,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梅玖不做反抗,这是他的宅子,她是他的夫人,她如何反抗。她看着夜青玉,不卑不亢的说:“夜大人,那日在梅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嫁给你就是为了折磨你,你既然知道还愿意娶我,那你再来要求我对你柔情以待,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她抬眼又带一丝轻蔑,“毕竟是你斩了我父母的头。”

“不要说了,玖儿。”夜青玉痛苦的低吼,他忽然眼神一变,英眉紧蹙,把她拽进怀里紧紧禁锢住,低头吻在梅玖微张的双唇上。

梅玖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他,吻落在她躲避不及的粉面上。梅玖伸手要打,被夜青玉捉住,手腕翻转将她的手困在她身后,令她使不上力气。“夜青玉,你放开我!”梅玖厉声说道。她张开的双唇被夜青玉迅速覆盖,舌头立刻被逮住。梅玖浑身酥麻无力,叫不出来,推不动,也跑不了,她挣扎时似有似无的肌肤之间的碰撞,像滚滚热浪燎燃夜青玉心间压抑太久的欲火。

夜青玉着了魔似的吮吸着她芬芳的秀发,梅玖一时顺从,附和着夜青玉的吻,这让夜青玉有些意乱情迷。梅玖趁他松懈,一只手摸到腿上帮着一把匕首,拔出来要往他脖子上挥,又被他提前察觉抓住。

夜青玉有些生气,他怒视梅玖,一使劲,梅玖手腕生疼,不禁松开了匕首,匕首应声落地。梅玖也毫不示弱的瞪回去说:“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他对梅玖说:“再过一阵是除夕夜,到时圣上会邀请众臣携家眷入宫。你可以趁这个时间替梅贵妃求情,将她放出来。明日,你便进宫去吧。”梅玖低着头没有说话。夜青玉看着梅玖许久,眉眼间化不开的哀伤,最后落寞的离开。

翌日,梅玖进宫去找弘宿,一个公公说弘宿去了圣上的寝殿,早已经不住在景润宫,梅玖便问他们可否通报一声。不一会儿,那位公公将梅玖领到寝殿门外,请她进去。

梅玖在殿外行礼,一进门,宫殿金砖铺地,金龙盘绕着粗壮的红柱,硕大的寝殿空空荡荡,只有偏殿一张床铺边,弘宿守在床边,回头看了看走进来的梅玖。梅玖款款走进来向圣上和弘宿请安。

弘宿扶着圣上坐起来,帮他摆好金丝靠枕,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梅玖,沙哑着叫她平身。梅玖这一抬头双眼已泛泪花,楚楚可怜的望着圣上。圣上忙问:“玖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夜青玉对你不好受委屈了?”

梅玖一听更是嘤嘤哭得更厉害,她见圣上招手叫她靠近,她踌躇的往前挪了两步之后噗通跪在地上说:“姑父,玖儿过得很好,只是许久没见姑父,这这,姑父怎得病成这样。那些太医拿着姑父的俸禄,就是这样照顾姑父的吗。玖儿看不下去,玖儿心疼姑父啊。”

圣上剧烈的咳起来,梅玖赶紧帮他顺了顺气,扶他躺下。圣上分离睁着眼睛疲惫的看着梅玖,笑了下说:“玖儿不必担心,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

“姑父,玖儿不放心。这才几月不见,怎得姑父病成这般,姑姑被关也不能伺候姑父,玖儿记得姑父说过最喜欢累的时候姑姑给姑父按一按,很舒服。”梅玖见圣上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正随着她的话回忆过去,立刻又哭丧着脸,抽泣着说,“就算姑姑有再大的错,也是一心为了姑父和宿儿。”圣上眼中有些动容,梅玖正要继续说,正巧此时丽嫔赶来,在门外求见。

梅玖没再继续往下说,心里暗恨着丽嫔在圣上身边肯定有耳目,不然不会这么快的赶来坏她事。

丽嫔一踏进殿里,看到梅玖向她行礼,立刻快步走上前扶起梅玖说:“夜夫人,许久未见新婚生活可还好?”梅玖正要说话,她又自说自话的说,“宿儿前两天还说呢,很久没见到姐姐了,不知除夕时夜夫人会不会进宫。本宫本想派人去请,谁承想跟夫人想到一块去了,来给圣上请安就碰到夫人了,你说巧不巧。”

梅玖看着丽嫔假惺惺的嘴脸心中很厌恶,可在宫中每个人都是带着不同的面具,刚刚自己哭泣不也正是苦肉计吗。每个宫里生存的人,演戏的本事各个要比京城最厉害的戏子要高上不知多少,可怜可悲。

梅玖立刻笑盈盈的说:“劳烦娘娘惦记了。”表面上是客套谦让的话,两个人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二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目光中的敌意已经掩盖不住。

“丽嫔,除夕宴可备好?”圣上问道。

丽嫔听到立刻甩开梅玖的手,快步走到圣上床边回答:“回圣上,已经准备妥当。圣上不必忧心,臣妾一定会办一个最华丽的除夕宴会,彰显皇室威严。”圣上满意的点点头。

梅玖说道:“如今姑父身体不适,听闻许多嫔妃都在后宫礼佛为姑父祈福,如此铺张的举办宴会,怕是不妥吧。”

梅玖望向弘宿,他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挡住他的目光,他平日就不能说话,此时的沉默却比平时更觉阴郁。梅玖搂着他对圣上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就要到团圆佳节了,不知姑父是否肯网开一面,让姑姑也出席呢?”

丽嫔意外的同意说:“对啊,这是家宴,虽然是宫中,但是关起门来这也是我们的家。宿儿是家里的长子,他过生辰能够全家团圆最好。臣妾只邀请了一些家人,并无外人,想来梅姐姐也思子心切,不妨圣上就看在他们骨肉亲情的份上,也请梅姐姐一起来吧。”梅玖不做声响的打量丽嫔,见她自信满满的求着,一时摸不清她要做什么。

“罢了,朕也恨不动了。如今朕的那些老朋友都不在了,就是有再大的错误朕也懒得去追究了。但是她犯了死罪,朕下旨不许她出华秀宫半步。不如,今日便许你们去看看她吧。”圣上疲惫的闭上双眼,梅玖和弘宿立刻叩谢。

越是靠近华秀宫,就越是有一股阴气。这股阴气刺骨,似乎能够深入骨髓,另人从心底发寒。华秀宫的宫门已经陈旧,许久没有翻新。公公带路将弘宿、梅玖和锦寿待到华秀宫门口,跟侍卫嘱咐了说是奉了圣上口谕来见梅贵妃的。说完,侍卫放行,然后带路公公连忙告退。

三个人推开吱呀呀的大门,里面的院子简陋残破,丝毫不减宫中的华丽。门被打开,房间内的梅贵妃快步走出来,看到弘宿热泪盈眶。两个人抱在一起,锦寿也跟着哭起来。

她们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梅贵妃看到梅玖更是哭的泣不成声:“玖儿,哥哥他……”

梅玖看着脚尖说:“父亲和母亲都被斩首了。”

梅贵妃听完跌坐在地上,锦寿忙去扶她。她跌跌撞撞的走到梅玖面前,拉着梅玖的手,替她捋了捋碎发,把她用户怀中说:“姑姑对不起你。”

梅玖瞪大眼睛不想流眼泪,她拍拍梅贵妃的后背说:“世事无常,怎么能怪姑姑呢。”她单刀直入的问,“今日玖儿来是想问姑姑一些事情,一些陈年旧事。”

梅贵妃点点头,擦干眼泪,把三人领进屋里。梅玖说:“姑姑,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想知道当年奚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府?玖儿,你为何要问奚府的事情?”梅贵妃不解。

“姑姑,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我要复仇,但是我一个人做不了。我要知道,他是否可以信任。”梅玖解释,“虽然他是我最不愿为伍的一个人,但是如今,我别无选择了。”

“谁?”

梅玖看了眼弘宿道:“太子傅,夜青玉。也就是当年的奚瑾瑜。”

梅贵妃惊讶道:“你确定?小奚爷不是死了吗?”梅玖认真的点头。

梅贵妃心里了然,淡淡道出当年的事情:“玖儿,你不是唯一被预言为命犯桃花的人。十年前,自古梅府出美人,所以来梅府提亲的人非常多。那时哥哥刚接任一族之长,眼里根本瞧不上任何人,觉得全京城只有一个人配得上我,就是奚府的二爷奚子圻。你应该知道哥哥与奚府大爷奚子卓是同窗知己,又同朝为官关系颇好,所以他得知嫂子怀了女子就立刻跑去与他们定了亲事,同时也定了我和子圻的婚事,等我及笄就拜堂成亲。子圻是京城著名的风雅之人,能言善辩,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我也拜读过他的诗词,早已倾慕于他。我们的结合可谓是男才女貌,两家人都十分期待,虽还未拜堂但是颇有秦晋之好的意思。终于等到我及笄那年,哥哥与卫国公约好九月桂花开时就成亲。

“当时奚府来了一位命婆,岑婆婆,她警告卫国公要提前打算。那时卫国公已经察觉不对劲,并对外放出岑婆婆说我命犯桃花的消息,不顾哥哥的反对要退婚。哥哥很生气,他跑去奚府理论,卫国公和岑婆婆一同警告他要小心行事,二爷也一力反对,不肯成亲,哥哥一怒之下与卫国公决裂。可是那之后不久……奚府惨遭灭门,这门婚事也就烂在我们心中。哥哥为了保护梅府,不许任何人提起奚府的事,权当这两门婚事没发生过。”梅贵妃自嘲的笑着说,“如果当时卫国公或是子圻没有坚持,我和子圻成亲了,怕是会牵连梅府。当时族里有人不许我已发妻身份为他发丧,甚至不许我着白衣悼念。”

梅玖听着梅贵妃忆往昔,身上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许一念之间,梅府就不存在了。多少人向往梅府和当年奚府的荣华富贵,可有多少人能承受这一夜倾覆的代价。宦海沉浮,每个人都是堵上家族的荣耀、家人的性命拼搏,谁敢掉以轻心?谁敢沾沾自喜?

“奚府倒了,我也没了念想。与其在家徒生伤悲,不如为了梅府做些事情。”梅贵妃解释着,这便是她进宫的动机,“如果我真是天煞孤星、命犯桃花,那么就让这段孽缘葬送了那下令杀了我夫君一家的人吧。”

“那斐然哥哥呢?”梅玖不禁问道。

“我是在去听子圻的诗会路上遇到他的,他就是个风流琴师,谁能想到最后他跟我跟到了梅府,当了你的老师。”梅贵妃眉眼间展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知道我爱着子圻,出事那日我求他去救子圻,然后就再没见过他。我以为他……直到惊蛰那日见到他。还好,他还活着。”

梅玖继续说道:“所以斐然哥哥为你去奚府就二爷,却晚了一步,救了从西山赶回来,为了救我引开卫戍队的奚瑾瑜。然后他将奚瑾瑜带回西山,交给岑婆婆抚养。”她终于明白那次梅贵妃省亲的时候为何夜青玉会担心腾逸乱来,怕是多半他知道梅贵妃进宫的消息十分愤懑吧。

“玖儿,”梅贵妃语重心长的对梅玖说,“我曾想过报仇,可我有了宿儿,我无法放任他不管去铤而走险。梅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你已经嫁给夜青玉,他是如今最得权势的人,他能够护你周全。如果要报仇,奚府的仇更是不共戴天。听姑姑的话,不要做傻事,回去告诉夜青玉,你们都不能轻举妄动。如今我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宿儿只能靠你们帮他了,你们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啊。”

梅玖看着梅贵妃的眼神有些复杂,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苦涩,有些忧伤,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玖儿,姑姑对不起你。即便连累了你父母,但姑姑还是将宿儿托付给你们了,替我照顾好他。”梅贵妃温柔的笑了笑,除了散乱的头发,她似乎还是那个十年前惊艳京城的女子,温婉如水,清丽脱俗。

“不,宿儿还那么小。我一定会救你的,宿儿不能没有你。”梅玖回答。

“玖儿,别费力气了。我太累了,也许到时候了吧。”梅贵妃从一旁拿出一块手帕,上面血迹殷殷递给梅玖,“宿儿长大了,他需要人辅佐。答应我,你会保护他。”

锦寿看到,哭着说:“娘娘,你怎么了?我去找太医。”

梅贵妃拦着她,反而坚持的看着梅玖,等她的承诺。梅玖攥着梅贵妃的手帕,忍着眼泪点点头。

“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梅贵妃见她同意,抬头望着窗外无云的蓝天,释然的温婉的笑了笑,“玖儿,我知道宗祠里有什么,如果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牌位放在他的旁边?”梅贵妃没有恐惧,没有哀怨,只有超脱和与爱人重逢的期盼。那是颜夕眼中常见的光芒,这样的梅贵妃就是十年前期待嫁给心上人的那个女孩子吧。

梅玖心中悲痛,但是她觉得自己不该再挽回,好像在阻拦梅贵妃去见爱人一般。她沉痛的闭上双眼,两行泪落下。她不愿再多说,她告别了梅贵妃,让弘宿继续陪陪她,自己回到夜府。

回到夜府,夜青玉已经坐在院子里看书等她。见她回来,夜青玉看着她不知该不该迎上去,踌躇间就坐在那里没动。梅玖径直走到他面前说:“我有话问你。”

夜青玉立刻跟着她往常久堂里走。

梅玖将他领进房间,让锦绣在门外守着。夜青玉走进梅玖闺房,不觉好笑:“明明是我的府上,我盖的院子,怎么还有种第一次来的兴奋。”

“我有正事问你,”梅玖充耳不闻他的感慨,“奚瑾瑜,你那日去颜府和朗哥都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会帮他和颜良重夺兵权,并安排追随他们的将士们分散进各个军营,都是一个副官带一批将士,笼络也好、征服也罢,就看他们的本事了。此举在圣上看来似乎是分散颜府兵权,但实则却是一个机会。”夜青玉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计划。

今日梅贵妃的话点醒了梅玖,自己的父母惨死就想要复仇,杀了圣上,那么当初杀了他奚府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的仇,他穷极一生城府复仇,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她反问:“你要反?那宿儿呢?”

“岑婆婆说我天生反骨,但是我反该反之人,而并非要称霸天下。宿儿还小,我既已是他的先生,我有责任要教导他成为明君,令天下臣服。桂戚之灾是因何而起你我最清楚不过,我定不会重蹈覆辙。所以我答应你,到太子弱冠亲政,我就辞官。如果你愿意,我会带你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享受田园生活的安逸。”夜青玉握住梅玖的手保证道。梅玖半信半疑的揣度他的话,没有反抗,他欣喜的牵起梅玖的手,送到嘴边亲吻她的手背说,“你可愿意与我一起?”

梅玖望着他,想要看透他的心思是否真想他所说,可是只是一片漆黑,完全猜不透。梅玖问:“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你杀了我父母!”

夜青玉立刻三指并起指天道:“我奚瑾瑜愿对我死去的亲人亡魂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入十八层地狱受轮回之苦!当日我没能救下梅大人和夫人,是我无能。但我觉没有半分伤害梅府、伤害你的意思。”他的眼神很深邃,望着墙上挂着圣上钦赐的墨宝说,“他为了斩断我与梅府的关系,故意命我去监斩。皇命难为,我……”

“别说了。”梅玖制止他,“你的计划中,梅府究竟是不是你可以牺牲的棋子,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让我相信你,把十年前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夜青玉拉着她说:“玖儿,我是奚瑾瑜,当年的仇由我来报。这件事情太危险,我不希望你卷进去。”

“不希望?”梅玖抽回手,冷笑,“你为了报仇,枉顾边关上万将士的性命,害我舅舅战死沙场,还良哥哥、朗哥哥重伤难遇。又是你,逼得弘芷狗急跳墙,害得我父亲母亲身首异处。你现在不希望我卷进去?可笑。”

夜青玉无言以对,只好将过去的事情和盘托出。

“一切起因都是一个女人。萧府的三夫人是胡国新王的同胞姐姐,她的身份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胡国先王在时,将三夫人送来和亲,但是年轻气盛的圣上一心想与胡国开战,根本无心迎娶,便赐给了倾心招待公主的萧奇瑞。圣上想以此为借口激怒胡国开战,但是当时的桂公们出于各自的目的,都不同意开战。几个人合力劝住了圣上,让他休战养兵,其中古将军佣兵代表边防将士递上折子,各边防武将皆响应;卫国公则从国力、民力分析,带动了一批前朝老臣纷纷反对;曹国公你父亲则是认为时机不成熟,而不赞成。萧奇瑞贪慕公主美色,这两国一旦交战公主肯定作为人质性命不保,他因着私心也是上书劝谏。一众朝臣几乎一条新的反对,皆因桂公的态度,最终这场仗没有打起来,但是圣上却深刻感受到桂公的权力之大,起了杀桂公夺权的心思。

之后,三夫人的身份被瞒下来,萧奇瑞劝她书信胡国国王一切安好来避免两国战事。三夫人为大义书信,两国免去战火,但是圣上怕她反悔,便将她变相软禁,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梅玖问道:“这和十年前的桂公之灾有何关系?”

“桂公反对开战,但是谁都不知胡国公主的去向,圣上也只说自己将其收入后宫。作为大臣,谁也不好过分圣上的家室。萧奇瑞谨言,此事不可被别人知道,否则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但是十年前,桂公之灾本烧不到奚府,但是不知为何卫国公得知了三夫人的身份,进宫请圣上无论如何也不可将三夫人放在萧府,应该接进宫。萧奇瑞得知,这才铤而走险的陷害奚府。”

“可为何圣上不动萧府?”梅玖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萧府以此事作要挟吗?他不知道萧府勾结胡国吗?”

“玖儿,圣上的生母姓萧,皇后姓萧,萧府的人掌握了朝廷命脉,圣上处处受他牵制,他是最想杀萧府的。这也是我之后以能够大刀阔斧的灭萧府的原因,因为圣上想杀他们很久了。”夜青玉解释,“我只是顺应他的心愿,做他手里那把刀罢了。”

“圣上为何动不得萧府?”梅玖问。

夜青玉将回忆旧窗推开,昔日情景映入眼帘:“当年我父亲和梅大人是难得的知己,曾经都是一腔抱负的翩翩少年,再看看如今,累累枯冢,我父亲甚至没有活到点鬓霜新。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而今余此身。先帝在世,宦海沉浮,他们各自都没让人失望,挣了家业光大门楣,尤其是我父亲,当时更是前途锦绣不可限量。可是后来,先帝病逝,圣上并不是太子,而萧氏则是圣上的外戚,和圣上的生母萧太后一起把圣上推上帝位。”

梅玖倒吸一口冷气:“那太子呢?”

梅卿平复了下心情说:“任何朝代的更迭都是要付出鲜血的代价。是他的猜忌、自负害死了奚府满门。当年钦天监梁大人说连夜观星西方星象异动怕是要有变,萧奇瑞借机参了我父亲一本,说接到密保他与胡国王一直有书信往来。因为三夫人的缘故,圣上对此事非常忌讳,又信任三夫人给萧府的消息。他派曹大人带兵去府上搜,真的搜出来很多,皆是询问国情的,人赃并获,叛国罪扣在奚府身上。父亲竭力反驳,得知三夫人的身份,便想要去宫里申辩,没想到……萧奇瑞勾结顾孟春,竟然杀了奚府满门。萧奇瑞就是拿准了圣上早已有了灭桂公之意,这一切也不过是个托词而已。他知道圣上定不会详细追求,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果然这件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石沉大海了。”

梅玖不禁唏嘘,当年的事情何其惊险,那么多人命就在于人一念之间。“可是父亲他……”她想问为何梅卿没有做什么,如此明显的欲加之罪,难道他就不为奚府申辩吗?

夜青玉低着头没有说话:“或许有他的苦衷吧。”他又收敛了情绪,嘱咐梅玖,“还有一月就到除夕,我请颜朗将军入宫,到时候你只要带着弘宿紧紧跟着我就好,千万不能乱跑。”

那就是那天了,除夕夜。

除夕夜时,圣上特邀众臣携家眷进宫庆贺新春。这次入宫她和夜青玉一起,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宽阔的宫殿间,她望着周围巍峨高大的宫殿,只觉得空荡荡的。

梅玖现已是命妇,进宫需着六品命妇装,头戴彩冠,冠身以金属丝网为胎,上面缀珠翟、花钗,身着朱红底大袖衫,披深青色绣云霞练鹊纹霞帔。她走两步,头上沉重的彩冠就摇摇欲坠,她不得不用手扶正,一路走下来倒是颇为费时。

二人看到颜朗挺拔的身姿,他在宫中很明显,毕竟是武将出身,即便受了重伤也是顶天立地,走路气宇轩昂,看起来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走在宫中,尤其是跟在谨小慎微的公公身后,更显得高大,吸引了很多小宫女的目光。梅玖也难以忽视他,就像他无法忽视自己一般。

颜朗走到梅玖面前,笑着说:“玖儿,好久不见。”

梅玖看他也笑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颜朗了,上次叫他“朗哥哥”时还是奶声奶气的,如今自己以嫁为人妇,见他聘聘婷婷的行礼,柔声唤了声“朗哥哥”,酥酥麻麻,听得颜朗一阵脸红。

颜朗对她身侧的夜青玉点头示意,然后拍了拍梅玖的肩膀说:“玖儿,这么多年没见,你都嫁人了。上次听说你的事还是命犯桃花嫁不出去呢,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梅玖讪讪:“朗哥哥可别笑话我了。我及笈宴上被预言命犯桃花,后来花红宴上又打破了求子的泥娃娃,你可不知,我都快变成京城小姐们之间的丧门星了,那是除了良哥哥,谁还敢跟我走动。”忽然一瞬,她很怀念这样和故人亲近,聊着琐事的快乐。

领路的公公走上前打断说离宴会的时辰近了。

到了宴会宫殿,进去前夜青玉停下看着梅玖。眼前的人这般冷艳,能够与她并肩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而如今看她对自己漠然无视的态度,心里不禁唏嘘。上次也是在这里,她得知自己求娶弘芷,那般痛不欲生的表情他仍然历历在目。

他又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宫殿,这里真的是个丧气的地方。

二人一同走进宫殿,看到最上首的两侧各有两个位置,其中一个坐着如今身居后宫第一高位的丽嫔。丽嫔发现二人,连忙招呼他们上前,竟是把圣上另一边的位子留给他们。

梅玖留意到丽嫔身边空了一个位子,等圣上带弘宿来了,百官向他们行礼后,他竟坐在丽嫔身边。丽嫔频频关切的问他,二人看起来母慈子孝的样子,可梅玖看出弘宿对她有些忌惮。怕是弘芷死了,丽嫔立刻将一切赌在弘宿身上,而整件事情将梅贵妃打入冷宫,最终尚未弱冠的太子需要照顾,这份美差自然就落到看起来一副可怜样子置身事外的丽嫔头上。如此看来,整件事情跟她也定脱不了关系,想到过去丽嫔频频向梅贵妃示好,对弘宿百般疼爱,怕抚养弘宿的念头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吧。

所有人都入席之后,吉时一到,张公公尖声通报宴会开始。众人齐声高呼“万岁”,并按例行叩拜大礼。圣上让众人平身之后,两列从女鱼贯而入,为宴会上落座的而各位斟茶。给圣上斟茶的宫女也负责给他两侧的几位斟茶,当她走到梅玖面前,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梅玖本没有注意,但是她发现夜青玉别有深意的对那名宫女点了下头,她这才仔细打量,发现她长得有几分眼熟。她没发现异常,就将疑惑藏在心底。

等奉茶宫女们离开后,圣上举起茶杯,众臣举起酒杯,说了一串吉祥话,众人连连称好。

例行寒暄结束之后,宴席才算正式开始。歌舞一上,又一队宫女端着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鱼贯而入,为每一桌的人斟满酒,端上菜肴。菜品道道精美细致,每个人都被送上金色的碗筷,和富丽堂皇的大殿相呼应,和过去梅贵妃所办的宴会相比非常奢靡。紧跟着两队舞女有序的走进大殿,步伐轻盈,身条曼妙,长袖拖地看似要跳水袖舞,丝竹不绝于耳,轻歌曼舞一下将气氛烘托得暧昧。在场的人开始吃吃喝喝,热闹一片。梅玖和夜青玉各自喝着酒,圣上发现二人气氛尴尬,刚要询问的时候,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白发老者高声称赞道:“夜大人一计苦肉计,不但铲除了萧贼在朝廷内的所有同党,还重创了胡国,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他说完,周围的人也跟着迎合。

夜青玉连忙摆手说:“各位大人谬赞了,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晚辈不才,若真能出一万全之策,也不会让颜将军和边关将士在边关枉死。”

梅玖本是听不得虚情假意的托词,而她如今倒是能够对着夜青玉微笑,听他继续编下去。这一笑倒是让夜青玉不再开口,举杯一饮而尽。

圣上来了兴致问:“朕听闻西山有位岑婆婆,能够通宵命运。她遇见萧氏星宿光芒暗淡,故而推测其将衰败。”

“回禀圣上,岑婆婆正是下官的恩师。”夜青玉起身拱手道,“也正是恩师的谶言给了下官信心,这才斗胆向圣上献计。圣上英明神武,赞同了下官的计划,这才有了如今的成绩。”

“哦?有趣,朕也对这位岑婆婆有耳闻,不知是否有幸得见,也来为朕算上一算?”圣上问。

“是呀,圣上这阵子身子不适,也好让婆婆看看圣上几时能好些。”丽嫔也在一旁起哄道。

梅玖不动声色的看向处之泰然的夜青玉。

“回圣上,下官这便派人回去请。”夜青玉回答。

“好,快请。”圣上跃跃欲试的说。面对窥探命运的诱惑,很难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所有人都不禁想要提前知道自己的将来到底如何,知道后却反应各不相同。圣上脸色非常差,病态已现。如果梅玖都可以看得出圣上怕是病重,那么当他从一个众人都盲从的命婆口中听到自己命不久矣又会作何反应呢?

圣上呵呵干笑两声,就忍不住咳起来,张公公慌忙询问要不要传太医。圣上摆摆手说,无妨。丽嫔连忙关切的扶着他,奉上一杯茶,梅玖立刻敏锐的看向那杯茶,这茶……她下意识看了眼夜青玉,对方泰然的自己吃着糕点看这歌舞。

一段歌舞后,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说岑婆婆到了。梅玖不禁往向门口,难道她真的来了?

一个老态龙钟的夫人,披着拖地长的银发,拄着比自己都高的拐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走到中央,正是岑婆婆本人。她不跪,一双浑浊发污的眼睛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又看了看上首的圣上,鞠躬说:“参见圣上。”

圣上赶忙起身虚扶说:“婆婆快免礼。”

她起身后并不说话,安静的看着圣上,似乎在等他发问。圣上还没开口,丽嫔先饶有兴趣的问:“俗话说一国之君的运势就是一国之运势。婆婆,还请您给圣上看看。”

“回娘娘,圣上帝星陨落,江山易主。”岑婆婆苍老的声音响彻大殿,似乎声音不大,可清晰到在做所有人都能听到,一语闭,席间顿时炸了锅。

圣上听完猛然站起来,他指着岑婆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伸出去的手剧烈的颤抖,然后他整个人开始抽搐着往后倒。

“圣上!太医!太医!”张公公连忙尖叫着扶着圣上,此时圣上口吐白沫,两眼上翻。

“来人,关门,谁都不能走!”佟玔带队负责守卫,他见状立刻拔剑号令卫戍队将皇宫内外封锁。

太医就候在门外,他哆哆嗦嗦的跑进来,握着圣上的手腕为他把脉,然后不知所以的看了眼张公公,又看了眼弘宿,再看看夜青玉。

夜青玉指着太医说:“你倒是说啊,圣上怎么突然这样了!”

太医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圣上,中毒了。”

“什么!”张公公尖锐的嗓子喊了一声,然后立刻瞧见圣上刚用的茶杯,指着茶杯说,“看看这个!”

太医立刻去查,闻了闻又尝了尝,跪地回禀正是这茶水有毒。丽嫔显然吓得傻了眼,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张公公指着她说:“这杯茶是你给圣上啊,好啊你竟然谋害圣上!”刚说完,圣上的身体不在抖动,他彻底平静下来。

“来人!”佟玔立刻下令,两名侍卫将她押到中央。跳舞的宫女们早就四散到角落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很多臣子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上首的夜青玉。

太医赶紧又探了探圣上的鼻息,一刻摔在地上,连忙磕头道:“回太子,圣上……薨了。”一瞬间,诺大的宫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圣上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又一瞬,所有人同时爆发出扼腕悲痛的哭声,嚎叫着圣上。

丽嫔疯了一般挣扎着说:“不是我,我不知道。”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梅玖冷冷的旁观着一切的发生,夜青玉走到弘宿身边,低声问道:“太子,你看如何处置?”

他看了看夜青玉,开口道:“传奉茶宫女。”

梅玖难以置信的看着开口说话的弘宿,他一改过去的孩子气,沉稳的和夜青玉如出一辙。原来他能说话,他骗了所有人!他冷静的站在上首中央,待佟玔把奉茶宫女带上来之后,夜青玉一语道破:“你是曹秀媛?谁让你做的?”

梅玖这一日的惊讶已经让她无力泛起波澜,所有事情都明了了。夜青玉一直保着曹秀媛,就等着今日。想来这世上恨不得杀了圣上的人的名单中,一定是有她的。真不知圣上如果得知自己被这些斩草没能除根的后患害死,是何滋味。

梅玖看着圣上黑紫色的面孔,死状恐怖,不禁有些鄙夷。还是便宜他了。

“谁让我做的?他杀我全家,杀他还要别人教我?”曹秀媛轻蔑的看着圣上的尸体说,“死得好,能亲手杀了他,我死而无憾了。”

“今日的所有宫人歌女都是丽嫔亲自挑选的,故意安排曹秀媛给圣上斟茶,就是给她下毒的机会。”弘宿声音还没有脱去稚嫩,他厉声对丽嫔说,“父皇待你不薄,你却下杀手。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宿儿,太子,太子。”丽嫔哭着爬向上首的位置,被侍卫毫不留情的拖回中间,她苦求,“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她是曹秀媛。”

“丽嫔娘娘,你就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如今圣上已经将太子过继给你抚养,你就这样急着做太后了?这一招,倒是省得夜长梦多呀。”颜朗坐在原地把玩着茶杯说,“过河拆桥的手段,你们母女俩还真是擅长啊。我们在边关抗敌,是谁将兵力部署计划透露给胡国的?我二弟颜良当年护送弘芷公主回京,才能免她逃出护国追杀,而如今她却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国家。现在呢,打了太子的主意,你倒是将亲生女儿看做弃子,还对圣上痛下杀手。”

面对颜朗的指控,在场朝臣都议论纷纷,丽嫔这下如何也说不清了,她除了疯魔一般喃喃“不是我”,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辩解。

“来人,将她们拖出去斩了。”弘宿掷地有声,二人被拖出去。

始终站在中间的岑婆婆,浑浊的眼睛看着一切的发生,此时请到:“太子,我可以走了吗?”

“婆婆可为我算一算?”弘宿若无其事的问。

“当年太子生辰时,已经有人替太子算过了。”她幽幽说道,“荧惑逆行,玄武入东宫,是帝王之命。今夜会下雪,乃天降祥瑞,想来太子定是一届明君,只要谨记前车之鉴,不要重蹈覆辙就好。”说完,岑婆婆一步一顿自顾自的往外走,佟玔的人没有拦她。

“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准备继位登基吧。”那个夸赞夜青玉的白发老臣提议道。他说完,许多人跟着附和,逐渐众人跪一片,求弘宿尽快登基。夜青玉看了颜朗一眼,颜朗点点头。

弘宿与夜青玉对视一眼,夜青玉满意的点点头,弘宿对众人说:“爱卿,即刻让礼部去准备吧。”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高呼。

“圣上,华秀宫。”梅玖上前一步,低声在弘宿耳边说。弘宿连忙挥退众人说:“今日皇宫由卫戍队严加看守,立刻去丽嫔宫殿,所有叛贼一个不能放过。”

梅玖和弘宿带人快步来到华秀宫要释放梅贵妃,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把守的侍卫倒在血泊里。梅玖心里一沉,弘宿带头冲进华秀宫,屋里一片狼藉,却没有梅贵妃的身影。

梅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还是晚了一步吗?天下起雪,周遭的血腥味逐渐散去,她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立刻惊觉,跑进梅贵妃的闺房中,不见任何挣扎的痕迹,桌子上端放着一棵薄荷。

梅玖坐在床榻上,拿起薄荷自己失声笑出来。“玖儿姐姐,”弘宿不明所以的跑过来,看着笑着摇头的梅玖说,“这是什么?”

“放心,姑姑她很好。还好,还有一个人能幸福。”梅玖释怀。

弘宿不明所以,梅玖只是叫他不必找了,她很幸福。弘宿点头,撤走所有人,他和夜青玉一起去处理更多的事情。

梅玖一个人坐在华秀宫里,突然一切尘埃落定了,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大仇得报,那么她接下来要为什么而活呢?她黯然的一步步走出空旷的皇宫,如今皇宫内外乱成一片,只有她置身事外的一般,不紧不慢的往宫门走。

宫门是佟玔的人负责把守,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周翰。周翰似乎是一个重要人物,今日宴会缺席,看来是被夜青玉派去做什么重要的任务了。她走到周翰面前,周翰依然是不卑不亢的看着梅玖,对她行礼说:“夜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是啊,我该去哪里呢。”梅玖呢喃。

“难道留在夜大人身边不好吗?下官以为这是夫人一直所求。”周翰说道。

“可能吧。”梅玖和他一同走出宫门,站在宫门前的岔路口,她对周翰说,“我不能在他身边,我做不到。”她双目闪着灼灼异彩,眼神中仿佛所说了她的很多情绪。她不能留在夜青玉身边,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据我所知,夜大人在江南青山绿水间已经置办了一个宅子,夫人不愿与他同去归隐山间吗?”周翰依旧不咸不淡的说。

梅玖摇摇头。这时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他们二人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梅玖绽放了笑容,对周翰说:“周翰,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请说。”

“闭上眼睛。”梅玖俏皮的看着周翰,好像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梅玖一般。

周翰一愣,笑着闭上眼睛。

梅玖快步跑向马蹄声的方向,不一会儿没了动静。周翰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欣然微笑,还好,那明眸善睐的女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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