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一家人老老小小聚在一起吃饭,外公一定是摆足了架子,所有人上桌恭候着才肯来,他没动筷子之前,所有人大气都不能喘一下,碗里不能有剩菜,掉在地上的肉块用水冲洗后继续吃,他吃完一碗需要添饭,小孩们都争着要帮他,他却只递给外婆一个眼神,外婆总是会放下手中的碗,接过来。
他们的子女有时候看不下去就会帮外婆说几句,每次都会把外公惹得大动干戈,轻则鸡毛掸子把人全都赶出门,重则骑着大单车离家出走,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非得惊动所有的人出去找,当面认错好说歹说才能把他劝回来。
外公中风的那年,变得更加暴躁,请的几个护工他都不满意,几个子女都在外地,做的多的还是外婆,忙里忙外一个星期就瘦了十斤,风一吹就要倒下了。白天不能休息,到了夜晚也要随时被外公叫醒,死老太婆,我要喝水,我要吃药,要尿壶。
外婆小小的个子,搀扶着体重几乎是她的两倍的外公,就这么熬了半年,终于扛不住,撒手就走了。她走的突然,连多余的话也没有留一句。
外婆走的那天,天气很热,尸体放在殡仪馆,子孙们在守灵,本来安排了大孙女在家看着外公,到了凌晨两点,她推着轮椅,把外公带来了。
是外公坚持一定要来的,他独自一个人,隔着冷藏的棺材,跟外婆说了一夜的话,我偷偷靠近,支离破碎地听到他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死老太婆,你就这么说不得,你睁开眼睛,不要睡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
送走了外婆,外公变得很沉默,他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大声呼喊,也不会把眼睛从天花板上挪到你的脸上,给他喂稀饭,汁水就这样从嘴角慢慢流下来,在床上大便也不说,短短一周,瘦了一大圈。
头七的时候,他从轮椅上滑下来,挪着身子把柜子一个一个打开,终于找到被子女收起来的外婆的遗像,那天正好是元宵,他把黑白照片摆好,用纸巾擦拭一遍,右手还能动,小心盛了三个汤圆,正正地放在照片前:死老太婆,你不是爱吃这个吗……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想吃就托个梦给我……死老太婆,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后来的十年里,外婆的遗像就这么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逢年过节都会放上一碗汤圆,三个,芝麻陷的。外公慢慢学着拄着拐杖走路,一步一步地,走得很艰难,他还是不肯跟子女多说话,只有几年前家里多了曾孙,才能见到他露出一点点笑容。
两年前,他还是离开了,就在外婆离开的那一天,各家都在团聚过着新年的时候,他抱着外婆的遗像,就这样离开了。
那一幅画面,直到今日都时常会在我脑海中浮现,窗外是绚烂的烟火,屋内是两张安详的脸,静静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就像电影中的那样,结束前,两位老人相拥着,在黑暗中互相给对方力量。
“Do you think,our love can creat miracles?”
“Yes,i do。”
“Do you think our love could take this way together?”
“I think our love can do anythink we want to do。”
“I love you。”
“I love you。”
在动物的世界,黑天鹅是忠贞爱情的象征,若是夫妻中的一方遭遇不测,另一只终身都不再找其他的伴侣,形单影只郁郁寡欢直至终老。
很多时候,我们离不开一个人,其实是不能适应没有这个人参与的生活,那是经年累月积累的习惯,存在时觉得平凡,可一旦失去后,绵长的思念和无法愈合的疼痛,就像是鱼离开了水,人没有了氧气。
我的外公从来就没有叫过外婆的名字,就在我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一张还没来得及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文英。
只有两个字,还有一个冒号,冒号的第二个点涂得很深很大,我轻轻一碰,纸就穿了……
爱情中,总有一个人会先走,轻则分手,重则永别,如果一定要论个先后,S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希望自己是先走的那一个?还是留下来的那一个?
D先生。”
看完这一封信的心情和我写完上一封信的心情一样,一样地沉重,我盘着腿对着窗外那一轮明月,不知道国内的那些人正在做什么,父亲、丁叙、还有……我不辞而别的徐赟。
那天我就这么来势汹汹地站在丁叙面前,跟他说了那些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依然给我回信,是因为他愿意跟S小姐在虚拟的空间交流,却不愿意进一步了解现实中的苏文幸?还是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不……
不可能不可能!我阻止了自己继续去猜测的念头,说服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D先生应该会像我一样,需要时间冷静,像我一样,在一切都没有成定局之前,保持原样。而我一定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萌生如此荒谬的猜测,我应该学着耐心等待,是我的终有一天会来。
我的电话响了,这是我新买的电话卡,吃完饭回到家才换的,按理说除了我哥没有人会知道我的新号码,连周文瑞都不知道,但是它就这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一个纽约的号码。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声“hello”,电话那头只有重重的呼吸声,我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门又问了句“hello”……
“是我。”
除了挂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还有关机。
如果一切都在合理中,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徐赟已经到了纽约。
哥哥结婚,他会来,是没错,可能还是哥哥的伴郎。
可是我好像,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