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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瞧瞧这戏演的,就连姜佑的祖父成宗皇帝都给拉了出来,她早就烦透了太皇太后的各种伎俩,故意用不大但刚好殿内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侧头对着薛元道:“皇祖母是不是害了病,不然怎么神叨叨的,还对着皇祖父说话,难道是青天白日见了鬼吗?”

薛元瞧见太皇太后的身子僵了一瞬,却还是故意配合着做出担忧神态来:“要不要请御医瞧瞧?”

太皇太后忍着气转过身,冷笑一声道:“哀家没病。”她侧头冷冷地看着姜佑:“你还知道我是你皇祖母!”

姜佑不由得腹诽:我倒是不想让你是我祖母,可惜祖母这个东西出生就定了,又没法退货。她避重就轻地道:“都是朕的不是,不该让祖母为国事劳心,还请皇祖母宽心,为几个朝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皇太后这时候已经落了座,闻言手里的茶盏子一顿:“哀家若只是为了几个朝臣,何至于跑到太庙来惊动皇家的列祖列宗?哀家是为了这大齐朝的社稷!”

姜佑极明显地撇了撇嘴:“皇祖母言重了,不过是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而已,您说的倒像是我大齐朝的救星一般,难道没这孩子,国朝还能亡了不成?”

太皇太后气得一把把茶盏子挥到她脚底下,一指孝宗的夹室:“你瞧瞧你出生的时候你父皇对你何等珍视,这孩子纵然不比你,也不该如此轻忽!”

姜佑抬脚把脚边的碎瓷踢开,面无表情地道:“该给他的朕一样都不会少给,难道非给了储位才叫珍视吗?万一日后兄弟阋墙,难道太皇太后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太皇太后冷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怕有人撼了你的位子!”她沉声道:“咱们齐朝的惯例就是男子为先,哀家想着不让你为难,便退而求其次,让你立储作罢,没想到你竟早早地就防备起来了!”

姜佑理所当然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是皇上,自然要考虑身为君王考虑的事儿了。”她嫌恶地看了眼太皇太后:“皇祖母既然知道男子为先的惯例,也该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如今您却屡屡违反祖制,朕都差点想来哭太庙了,没想到您却先哭上了。”

太皇太后一生受人敬着,便是跟孝宗张皇后不对付,这两人也不敢明着说她不是,没想到被这么个熊孩子给训了一通,字字都照着心窝子戳,她气得浑身直颤,指着她“你,你……”你字说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竟一下子闭了眼,直撅撅晕了过去。

在她身边一直坐着没开口的容妃面上一惊,忙上前一把扶住她,惊声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怎么了?”

姜佑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太皇太后瞧着城府挺深,但这么禁不住气,两句话就给气晕了。本来太皇太后哭太庙就够惊人的了,这回再来个太皇太后被皇上气得太庙晕厥,那她这皇位估计也坐不稳当了。

薛元倒是十分从容,显然对女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十分熟稔,漫声道:“臣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既然太皇太后晕过去了,臣再藏私也不好。”他淡淡扫了眼太皇太后:“臣当初偶然得了张方子,包治百病,既然太皇太后身上不爽利,那皇上就命人照着方子给抓药给她服下吧。”

姜佑听着这话有些耳熟,这不是他上次哄自己起床的话吗?她听了话,十分配合地接口道:“这方子里都有些什么药材啊?”

薛元仰唇笑道:“乌头,丁公藤,九里香,金线蛇……皇上放心,这是以毒攻毒地方子。”

这方子太皇太后听没听见倒是不好说,一旁坐着给她顺气的容妃都唬了一跳,不过她的段数显然也比姜佑高太多,只是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不醒,打定主意把这事儿闹大了。

薛元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也不唤太医和太皇太后身前的人,竟真的命人煎药上来,眨眼便端了过来,他命东厂的人去喂药,一边儿漫声道:“小心些,别把太皇太后烫着了。”

太皇太后这回就是不想醒也不得不醒了,她一把搡开内侍的手,冷声道:“薛掌印想毒死哀家不成?!”

薛元认真地想了想,故作诧异地道:“您方才不是晕着呢吗?这药方您怎么知道这药有毒?”他和煦笑道:“您大概是没听全,这药取得就是以毒攻毒的道理。”

太皇太后听出他的讥诮之意,心里大恨,下手用力搡开,那内侍突然‘哎呦’一声,手里的银勺掉了进去,在药碗里翻滚几下,转眼竟成了乌黑的颜色,她面色一变,惊声道:“你……!”她这才意识到薛元不是姜佑,姜佑最多拿假酒壶作弄作弄人,而薛元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薛元不过是想着先把今天的事儿抹平了,暂且还没要她命的打算,不然姜佑才登基,先是死了宁王又毒杀了祖母,这名声传出去又是一番动荡。这般作为不过是个警告而已,他抬眼迎着太皇太后的手指,笑得风采依旧:“臣怎么了?”

太皇太后滞了一下,忽然又沉了脸,把脸转向姜佑:“皇上,这孩子是皇家这一辈除了你之外的唯一骨血,你执意不给这孩子位分,难道就不怕愧对姜家的列祖列宗吗?”她深吸一口气:“这孩子,你不管,哀家管!哀家一定要为这孩子讨个公道回来!”

这女人不管心里存了多少鬼祟,外面都是一副占着大道理的样子。姜佑心里恶心,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皇祖母可以视祖制为无物,朕不能,先不说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万一如今封了这孩子,以后闹得大齐朝都不安宁谁来收场?”她面无表情地道:“皇祖母思念皇祖父,所以特地赶来太庙探望,哀思过度,伤了身子,先请回去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侧眼看了薛元一眼,后者会意,司礼监的人立刻冲进来,将太庙围了一圈,薛元仰唇笑道:“咱家记得赵白鹇大人的幼子今年才十二岁,幼子孱弱,您也该多为后辈考虑考虑啊。”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敢威胁哀家?!”她柿子捡软的捏,又转头看向姜佑:“你就由着这佞臣围了太庙,亵渎祖宗?!”

姜佑调过视线看着太祖的神龛,声音冷的不同以往:“若不是皇祖母执意要来惊扰太庙祖宗,朕又何至于在这里大动干戈?!”

太皇太后气得连道了几个‘好’字,转身甩袖出了殿门,姜佑脸上却仍不见开怀,静静地看着太祖神龛不言语,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就不明白了,她是太皇太后,出身又高贵,便是安分呆在后宫,又有谁敢小觑了她?何必闹出这么些事端,非得把姜家的面子抖个干净才算完吗?”

薛元漫声道:“权力是个好东西,一旦尝了它的滋味,没人能舍得放下。”

姜佑垂头:“今儿动用了强硬手段,回头朝野又不知怎么议论呢。”她抬头恹恹道:“朕想去和父皇母后待一会儿,劳烦掌印先回去吧。”

薛元点头应了,本来一直尴尬坐在原处的容妃也起了身,与他一道儿出去了,眼看着就要过了金水桥,薛元正想拧身走人,就见容妃娇媚一笑:“掌印留步。”

薛元定住了脚步,侧头看她:“太妃有何指教?”

容妃一挽鬓发,轻轻抛来一个眼波:“指教自然是不敢,不过本宫好歹和掌印是同乡旧识,掌印当初还在本宫宫里当过差,掌印难道不想叙叙旧?”

薛元这才想起来,除了许美人之外他还有一位旧识也成了孝宗妃嫔,他淡淡一眼扫过:“多年前的事儿咱家早就忘了,和太妃无旧可叙。”

容妃漫不经心道:“旧事不能叙,那不如说说本宫新怀孕的事儿和太皇太后的安排?”

薛元眯了眯眼,目光从她面庞上掠过,半真半假地笑道:“容太妃莫非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旁的打算不成?”

容妃掩唇而笑,风情妩媚,这时候太庙周遭除了薛元的人没有旁的闲杂人等,她提着翠兰马面裙款款行了几步,轻轻抿起红唇低声儿道:“本宫知道,掌印怕还是个男人吧。”她轻笑了声儿,又转回了话:“本宫跟掌印一样,也防着太皇太后得紧,不过本宫这里有些消息掌印怕是感兴趣,你若是想知道,不妨到昭容阁里来。”

她说完也不等薛元反应,轻轻递了个媚眼儿过去,带着几分挑衅和暧昧,拢着披风款款远去了,她知道,聪明人这时候不必多说,只要抛下一句当紧的话,他就会主动过找来。

薛元面色阴沉地立在桥上,旁边成北想靠过来询问,都被他眼底的冷意给惊在了原处,他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戒筒,任由带着湿意的凉风吹在脸上,面色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提步下了桥,回到宫里往昭容阁的方向去了。

容妃半靠在美人榻上等他,两人前后差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却换了身衣服,薄如蝉翼的轻纱罩在身上,银红的抹胸却拉下半边,露出胸前的两丘香雪,头上松松挽了个坠马髻。

此时宫里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薛元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瞧见这架势就猜到她的心思,见她衣衫不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随意选了个帽椅坐下:“太妃有何见教?”

容妃换了个姿势,让胸前更显得呼之欲出,抬眼媚笑道:“元哥哥,你原来都唤人家香儿的,怎么这才几年的功夫就生分了呢?”

薛元眉梢动了动,侧眼瞧着她,半真半假地一副笑脸:“几年前高烧伤过脑子,把当年的事儿都忘了。”他一拢腕子上的佛珠,压下心里的浮躁,漫声儿道:“太妃不是说有关太皇太后的事儿要告诉咱家吗?”

容妃目光却落在了他腕子上的迦南珠子上:“这珠子好光亮,盘弄了至少有十个年头了吧,我记得当初在南边的时候,你手可从来没有这东西的。”她抬头见薛元表情阴鸷,忙转了声口儿:“我知道现在好些人明面上羡慕我有福气,暗地里都骂我是个蠢的,被太皇太后拿来当枪使也不知道。”

她随意撩了撩身上的轻纱:“可我心里明白,太皇太后嘴上说的再漂亮都当不得真,她要的是个这个孩子不是我,等我生下孩子之后,只怕到时候她把我报个难产或者重病,悄没声地就没了。”

薛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本来太皇太后没把她放进眼里,现在看来也是个有主意的,太皇太后这是引狼入室了。

她见薛元没答话,倒也不恼,仍旧自顾自地道:“我得给自己找个靠山才是。”她起身上前几步,就在他眼前,咯咯娇笑道:“现在的皇上凭什么能登基,还不是全靠了你薛掌印的扶植,要不是你,她一个人能顶得住?”

她探手想去拉他的手:“掌印要的什么,我大抵也能猜出来,男人活一世,谁不想醒掌天下权呢?你既然可以扶植小皇上,自然也能帮我肚子里的这个,现在皇上日渐大了,早晚会有自己的主意,岂会甘心日日受你的挟制?我肚子里的这个,要长到能跟你争权至少还得十几年,你大可放开了教养他,便是把他养废了也不要紧,只要能保证我……我们母子的荣华,这天下江山,你想要尽可拿了去。”

她给的好处十分让人心动,天下没哪个枭雄会舍得不答应,若是放在以前,薛元没准会思量着应下,但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小皇上拐到怀里来当做禁脔的心思,因此只是极漠然地看了容妃一眼,所谓虎毒不食子,这女人连孩子都敢拿来做交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他侧身避开她探过来的手,负手立了起来,漠然道:“太妃要说的就是这个?”他照旧一副官腔:“你只怕是找错人了,一仆不侍二主,咱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容妃身子一僵,幸好她也不止这一手牌,缓了神色笑道:“掌印还记得许美人吗?”

薛元侧头看她,她捋了捋头发继续道:“咱们都是南边犯官家眷,一道从那边押送过来的,可旁的人都知道掌印和许美人当年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但实际上……我跟薛元才是一张床睡过的,那时候年纪都还小,虽然没做那档子事儿,但都是脱光了相互瞧过了,薛元算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身上的每一处我都忘不掉。可你……”她媚笑:“你跟他处处不一样,许美人是个蠢的,瞧不出来,我可不糊涂。”

她轻轻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腻声道:“当初你在我宫里当差我就起疑了,这些年又瞧出不少端倪,我一个字都没往外说,难道你不该感激我吗?”她掩唇笑了:“当初你在我宫里的时候,我就想来段露水姻缘,也算是全了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你却执意不肯,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发现身上的秘密。”

她一手点在他的襟口,轻轻摩挲着大氅上的金扣,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这也没什么,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你这般俊俏,又是个有本事的,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被你迷煞了,虽然你不是他,但我更喜欢你,你不是怕人知道吗?只要把你的秘密变成咱们共同的秘密……”她话还没说完,颀长的脖颈就被一下子扼住,眼看着就要像枯草一般被折断。

薛元满面阴鸷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他既不是当初跟他好过一时的男子,也不是当初在她宫里当差的小火者,而是真真正正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她觉出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在猛地用力,眼看着就要折了,她惊慌之下忙喊出声儿:“你……你不能杀我!你想你的事儿满朝皆知吗?!”

薛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表情阴沉,猛地撂开了手,他并不是因着她的话才放手,而是担心她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会牵连到姜佑,她不比许美人那种没家世没身份的死了也就死了,如今她在风口浪尖上,一死不要紧,就怕矛头都指向了姜佑。

他面色阴郁,忽然又展开了笑;“太妃说的什么话?咱家不是薛元能是哪个?”他语调轻柔却阴狠:“有些话不能乱说,不然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儿。况且太妃挺着大肚子去兜搭一个太监,这事儿传出去不嫌寒颤人吗?”

容妃恼羞成怒,愤恨地抬眼看他,捂着脖子连连咳嗽,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掌印以为本宫来见你没有半点准备吗?只要本宫出了半点事儿,那边立刻就能把掌印的秘事散播出去!”

薛元用绢子擦了擦手:“太妃在威胁咱家?太妃莫非忘了,便是不让你死,咱家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容妃想到东厂的传闻,眼底闪过惊惧,又哑声冷笑道:“这么瞧来,本宫和掌印是谈崩了?”她对男人就没有失过手,抬眼瞧着他的相貌,想起他背后的权势却又觉得不甘心,要不是她如今怀着身孕不能用药物,必然要上些催情的秘药才成了这桩好事。

薛元这些年因着自己的隐秘,一个人清心寡欲地倒也习惯了,本来就对女人兴致不大,更何况是这种举止放诞又一肚子险恶的女人,他心里恶心,把手指擦了又擦,沉下嘴角冷冷道:“咱家今日根本没见过太妃,哪里说得上谈崩不谈崩。”

他转身往外走,容妃一脸恨意地盯着他离去的地方,她一向自认没有搭不上手的男人,如今快脱干净了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愿要,恨得颤颤地咬着一口银牙,半晌才披上衣服起了身。

薛元负手走出了昭容阁,心头的烦闷之意缭绕不散,这时候天已经见黑,成北迎上来要给他披上披风,被他一手挡开,阴声道:“最近在宫里的事儿都先停下,让咱们的人都盯着昭容阁,把这昭容阁上下每一个人都给我查仔细了,逮住了把柄就立刻拿去拷问,旁的都不必管。”

成北虽不知道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得罪他了,但还是忙应了声是,底下人立刻有人捧了巾栉让他擦手,他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再把方才用过的绢子和巾子一同扔了,本想直接出宫,但话到嘴边又成了:“皇上回去了吗?”

成北忙呵腰道:“皇上已经到了乾清宫了。”

他想到姜佑,心里不由得定了定,脚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自觉地就转到了乾清宫的方向,他兴冲冲地入了宫门,进去才看见姜佑半躺在床上,一脸奇色地看着香印:“听说孙贺年向你提亲了?真的还是假的?”

香印红着脸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奴婢就是看您最近事儿多,才没告诉您,您最近事儿够忙乱的了,就别操心这个了。”

姜佑撇嘴:“你好歹陪朕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的功夫。”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你同意了吗?”

香印身子一僵,又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头道:“奴婢只说要考虑。”她想到宫里太监的那些传闻,心里头便觉得胆寒,但孙贺年这些日子退了和善嘴脸,言语里也带了威逼的意思。

姜佑摇头叹气:“你上次不是说,太监好些都性子古怪脾气暴戾而且又生不了孩子,你若是想拒就直接拒了吧,朕来给你做主!”

其实让孙贺年娶香印正是薛元的意思,姜佑身边跟着这么一个贴心人儿,资历老位分高偏还对主子忠心耿耿,他一时也挑不出错来,但又烦她跟姜佑说些有的没的,干脆授意让孙贺年娶她做对食。

里面香印叹了声正要答话,就听屏风外传来一声咳,然后是一道似笑非笑地声音:“太监性子古怪脾气暴戾又生不出孩子,皇上就是这么看臣的吗?臣可真真是伤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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