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樱同青婳留在院中,安澈如愿见到唐缘珅。
他对这女子的印象,初见时只觉这女子颇有韵味需要慢慢品读,可一番番地交流下来,只觉她心中,另有一番天地,不可轻易窥之。
从安澈走进江湖,开始真正地了解天下一词时,见过的了解的,只有千奇百怪,或甘或苦。但这个女子,明明入世,染得一身烟火气,可某一刻那种身处天外的感觉,又一时叫人恍惚。
若这女子真如他心中所想不同常人,想必她待在三哥身边,将会是一大助力。
那同光明殿中人的戏,就更加好看了。
见她一张脸映照在灯火下仍不见血丝,这支箭对于她,显然已是重伤了。仍然强撑到此时,这个女子,怕是已经看透了一些事。
“阿珅你,感觉如何了?”
“逸王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她神色坦然道。
“阿珅,你救了我,我理应来看看你。”
“王爷不必如此,您是金贵之躯,不能有任何差错,我这一箭,挡的很值。”
她这话说的没错,安澈心中也知道,若真让那人一箭射中安澈,那阮青琛和盛世,怕是都无法脱身。她这一箭,必然要挨。
想起送去的那份礼物,安澈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阿珅并没有捕捉到。也不知那人看见这份礼物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知当那人知道这份礼物来自盛府时,对三哥的下手速度会不会加快呢?
阿珅,怕是你,再也不得清净了。
“阿珅你可知,是何人要害我?”
“王爷俊美非常,怕是早有歹人起了妒心,要加害王爷了。”
“哈哈阿珅你是说,有人嫉妒我的相貌,才要害我?”
“猜测罢了,一个人的心思,哪那么容易看透呢?只是王爷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哈,阿珅你竟还可以说笑。你觉得,世间会有人因嫉妒另一个人的样貌而不顾自己和家人也要杀了那个人吗?阿珅你是聪慧的人,你心中,应该早已想到了些什么吧。”
“王爷说的,我听的有些糊涂。”
阿珅装作不懂,即使坐在床上,也能让人感觉她的摇曳,安澈看着她,哪里有初见那日在三哥身侧撒娇的柔媚,明知她在演戏,可那一身柔弱颤微,他不似盛世,一颗心风云变幻,他也会心疼。
阿珅看得出安澈一时间的踌躇,这位王爷,与盛世真不像是兄弟,他明明有想说的,却会一时间软了心。
这个人独自混迹江湖,不说千锤百炼,也应该历经世事,怎会露出刚才之态?
阿珅心中也起了疑惑。
可包括安澈此刻也还不知道,于感情上,他并没有盛世那般能清楚感知自己的心意,在这方面,他还真比不上盛世。人人只道他是俊美异常的天胄贵子,可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在感情上异常迟钝的人,他只知道唐缘珅之重要,却不知自己究竟看重了她什么。此刻他做了稍许的犹豫,还是继续下去,
“阿珅你,你觉得,我们大央最尊贵的王,对我这个先皇所留的皇子,如何呢?”
来了。
“皇上宽厚仁慈,素来慈悲,对已逝兄长一直心怀崇敬,遂为其所留长女宝康帝姬择选佳婿,待其五皇子云游归来,封为逸王,而早先那位被剔除皇籍夺取名字的废太子,则赏金万两,珠宝不计。那些早夭仙逝的皇家血脉,皆受追封。吾皇,善焉。”
这便是那些民间,赞赏皇上的说辞,阿珅缓缓道出,带着尊敬之意。
只是心中,恨意已存。
“哦?阿珅你说的这些,可是心中所想?”
“我乃蝼蚁小民,怎敢乱议吾皇?刚才所说,便是万民口中所颂。”
“阿珅,那你可知,我那自幼纤弱柔和的长姐,嫁了怎样一位好夫婿?”
温润,清逸,却处处留下心机。怪不得晚樱说这位王爷的温柔心已经被江湖水搅了一番,满满的奸恶狡诈,虽然晚樱的话不能全信,但此时歪坐在太师椅上的安澈半露锋芒,像一直静静等待猎物的狐狸,素来暖阳般的桃花眼中显现贼光。
依旧是春风和煦,却如处瑟瑟寒秋。
阿珅乖乖的先入了局,安静等待着狐狸的攻击。
“宝康帝姬远嫁小北央,做了王后,与小北央王恩爱非常,自是好姻缘。”
“阿珅你既然知道长姐她做了小北央的王后,又岂会不知小北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北央,乃是先皇在位初,大央最北边的定州知州徐汇谋反,占地为王,自号新玉,大央百姓却只称其小北央。定州处凶险之地,易守难攻,当时先皇初涉国事,见徐汇在占领定州后一时并无其他举动,当时任大将军的未廷光也上谏,阐明当下之急是稳定塞上,而定州一处,待边塞稳定后再取不迟。
先皇与未大将军想得是,先平定好塞上的游民和小国,立下大央的威名后,再取定州,便容易些许。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塞上平乱,先皇便知道了徐汇为何要在定州造反,原是徐汇在定州境内发现了大量的金矿和一处上好的玉矿,便起了歹心,所以才号新玉。有了这些金矿,徐汇便用了充足的粮饷,再加上定州天险的优势,以及其身边不乏良将谋士,定州之后便是游牧小国,若是联合,即使是面对大央的千万雄兵,也颇有些不足为惧之势。
一个小小的定州,要拿下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竟不比平定塞上要省力,左右权衡之下,又加上徐汇在定州,没有继续进犯大央国土,也没有联盟他国之意,于是要夺取定州的事,被搁浅了下来。
可惜徐汇其人福泽不深,后便病逝,其子徐勉即位,上书当今圣上,愿意每年进贡大量黄金为聘礼,求娶大央帝姬。
皇上欣然同意,当即命宝康帝姬和亲小北央。
面子上,宝康帝姬是新玉的王后,和亲帝姬,身份尊贵,可明白的人,都能瞧出里面的蹊跷。
安澈如今夜访闺阁对她说出这些话,无缘无故的叫人需要细细琢磨,阿珅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轻轻搪塞道,“我日日在绮韵坊唱戏,哪里知道外界那么多事。”
安澈自然知道她此话并不真,茶馆酒楼戏坊,青楼小馆曲亭,这些个地方,哪一个不是闲人多谈外事?安澈嘴角勾起,继续说了下去,
“徐勉其人,是远不如其父徐汇那般深谋远虑,其人性格羸弱,遇事则退,徐汇死后,小北央人心涣散,徐勉难以控制大局,又不想将这刚刚到手的江山拱手让出,于是便有了和亲一说。”
安澈这话将完未完,停到这里看着阿珅,屋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晚樱亲自调配的香远比其他安神香要好用,安澈不说话,阿珅却未有什么举动,除了不经意地轻咳两下,二人都很安静。
君影阁浮动着月色阑珊,晚樱紧了紧衣衫,不知为何会觉得凉,青婳一直坐在树上,见她缩着脖子,翻身下去扔了一小坛酒给她。
晚樱接过,有些诧异,“你是从哪里弄到这等好物的?”
青婳一把拿起酒拔出酒塞,饮了一口,浓香醇厚,砸吧了两下嘴,递给晚樱。
“尝尝,这可是佳酿,千金难求。”
晚樱闻见酒香气也有些忍不住,又见青婳那砸吧的两下,也不管什么习医勿近酒的规矩了,当下举起酒坛学着青婳颇豪迈的一饮,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
“怪不得见你刚才蹲墙角,原来是这样。”
二人心照不宣的皆不提这酒究竟是谁埋的,晚樱的身上暖和了,看了一眼屋内,大眼珠子溜了一圈,捅了捅青婳,“你说他们二人是打算促膝长谈了?”
“阿姐的事,你不比我清楚?”青婳这边看了一眼瓶底的红篆小字,不着痕迹的拿手抹了抹,见手上殷红一片,装作没事一般继续递给了晚樱。
“我还以为你们姐妹连心心有灵犀呢。世间最难唐缘珅,猜心莫猜唐仁弗。我何时能猜透你阿姐的心思,怕我也是大限将至了。”
晚樱有酒助兴嘴巴也比以往更加顺溜,见青婳身体一滞有些呆呆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不该当着人家亲妹子地面说人家阿姐活不久了,立刻嘻嘻地凑上去拉住青婳,“妹妹你不要在意,我喝多了胡说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青婳怔在那里,反手拉过晚樱,“阿姐是真的活不久了吗?”
晚樱平时挺喜欢自己这张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嘴的,不过今日一连两次错了,晚樱突然心中烦躁,只得对着青婳打哈哈,“哎呀,天下没有我小神医治不好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就爱损她两句?你且把心放个百八十里宽,谁有事也轮不到她唐仁弗不是?佛光与我罩着她,还怕她不能长命百岁?来来来,这是好酒,莫不能辜负它。”
青婳的心中拧成天边白惨惨的一团雾,接过那瓶酒,看着前方朦胧的光,这次,她慢慢地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