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水刚到天宫的时候就看到这幅画面:
满树的紫花下面秋千有个简易的秋千,看着不甚牢固。
空寥的秋千上,坐着一个青衣长衫女子,长长的裙摆隐隐约约遮住了鞋子,顺直的三千青丝垂在腰间。
紫色的花瓣随着清风颤微微地落在那柔顺的青丝上,风又一吹,那花瓣便顺着她的三千青丝滑到腰际,顺着她的腰上的纤细丝带,悠悠地往下继续滑着。这女子微侧着小脑袋,似乎对着旁侧的树洞倾诉着什么。
像是脑海记忆力猛然惊艳的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错乱还是佳人真如此美好,竟是如此似曾相识。
驱赶走胡乱地心思,他暗忖,不似走来时见到的仙婢一身广袖流云裙,她穿着透着一股慵懒,行为露着一些自在,看来是经常来天宫的客人,倒是可以上前问路。
可是他的私心又告诉他不要打扰这样的一幅画面,于是他们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在上面轻摇着秋千,另一个贴着老树根底坐下,这块天地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花香就悠悠然地打转。
接近晌午,商夭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出现,那些冲着自己名号来的散仙该要郁闷了。脚尖虚虚一点,腾身而下。
刚落地时,一转身,发现一个青年身着白色长袍,侧对着她的这半边脸被白衣袖遮了个严实,他正靠着老树浅眠着。
不是告诉过他们不许来这儿了吗?商夭内心动了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准备就此离开,却惊醒了离水。
离水望着她的背影,急急地喊了一声:“这位仙子,等等。”
商夭听到这声音,浑身僵硬了一下,缓缓转过身,看到离水的面容,那浓墨般的眉毛下面依旧是一双似水的眼睛,还是一身以往最爱穿的白袍,她眼里的水雾终于不争气汇聚流了下来:“易若……”
离水看着她一边哭一边笑,微微有些皱眉,也有些疑惑。
商夭看到他微皱的眉头,突然面色大变,手一伸,离水就被灵力给吸了过来,她的手刚好掐在离水的脖子上。泪水还挂在脸上,她的眼睛却冰冷无比:“谁让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一边说一边手在发力,另一只手在离水的侧脸周围摸寻着。
什么易容用的脸皮都没有摸到,而且他也没有用法术,她思道该是有什么驻颜神器用在了这人的脸上,可这世上唯一剩下的驻颜神器六瓣花被她送给那个老妖怪了。
“你可是云殿的人?”商夭皱着清眉。
离水刚被掐住的时候还挣扎了一下,后来他发现此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对方手发力,他忍着难受看着对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脸上不显露出任何痛苦之色,眼神死死盯着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法力比他精深这么多,他竟丝毫无法抵抗。
“知道我是云殿的还有这般作为,你们天宫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语言却如此犀利,妖界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时候是生了气,越生气,越平淡如水。
这番话却没有惹怒商夭,她放开了他,心里暗思老妖怪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人长着和易若一模一样的脸,神情气度也很相似,哪怕是戴上了六瓣花,也不可能这么相似。
离水从容地理了理衣服,将自己狼狈的样子收拾好,过了片刻才悠悠问道:“易若是谁?”
“……你是谁?”商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离水,那个叫易若的长得和我很像?”他没有说自己长得像别人。
商夭见他如此自恋得不动声色,又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便不再理他,转身捏了个法术就消失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还没问到花会到底在哪里呢。”离水懊恼道。
“往东走。”清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离水明白是刚刚那个仙子隔空传音给他,心道谢过后,便赶去了花会。
商夭回到寝宫,穿上了那繁琐的拖地长服,将掌宫司君命来给她盘发的仙婢叫退下去,随手从衣案上面选一件木簪,反手将头发握住缠在木簪上,最后固定在头上,虽然有些配不上这衣服的繁琐,但胜在简洁。
能被司君拿来的簪子,都不是普通货色,这是百花仙子供奉的千年桃花木做成的簪子,桃花木生在仙界,本就是极其有灵性的木,又日日夜夜不停不休吸收仙气,千年之久,却没有修炼成仙,这事儿在仙界虽稀奇,但百花仙子还是将整棵桃树砍下,取其最精华的一段做成了一只簪子。
这桃花簪子,固定在商夭头上后,许是商夭身上仙气太足,其尾端缓缓地长出米粒般的花骨朵儿,慢慢长大,很快地,桃花开满了簪子的那端,商夭盘发的右侧,几朵开得硕大且异常鲜艳的桃花颤颤巍巍得立着,风一个打转儿,就是阵阵香气。
商夭斜眼瞥了一眼铜镜看看自己有没有盘歪,然后也懒得涂抹那些胭脂俗粉,伸手将发上的一朵桃花摘下,各扯一片花瓣抹向了眼角之间,眼角多出一丝粉嫩的抚媚,十六七岁的模样好像被掩盖住了,她每走一步,就多了一些上神的高贵,统治者的高威。
花会仙人已经到很多了,四海王八方君算是仙人里地位比较高的,毕竟掌管着各自的地盘呢,坐在前方。
最前方有两个位置两两相对,一个位置已经有人入座,另一个还是空的。
离水悠悠地赶来,不见半分迟到愧疚之色,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见到妖界和仙界有名的战将就微微点个头,眼神只是从那些文君的身上带过,不带停留。那些文君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一个批命文君忍着怒气说道:“这是哪来的,好个不知礼节的小子!”
离水已经走得比较前面了,他头回都没回,声音却不同于与战将打招呼时的温和:“云殿,离水。”
不少没见过大场面的散仙纷纷吸冷气,离水听着他们的声音嘴角微微一挑,却没理他们,走到最前面的位置上,做到了缓缓的对面。
缓缓在他报出云殿离水的时候,眼光就一直在他的身上,不曾变过。
这个挺拔的男子,遥遥走来,像太阳兽一样散发着自信的气场,和自己一比,果然自己暗淡无光,这就是父神把我送走的原因吗?他不明白。
离水入座后也看着对面,他远在云殿的时候就听说他这个弟弟还没只好哑病,也算不上听说,在他八千二百多岁的时候,缓缓刚出生,九尾姨姨在生完他之后,遭受了上天给她生下半神半妖孽种的天劫,他的九尾姨姨死了,而父神还在闭关,他便一人抚养了缓缓一百多岁。
缓缓生长极慢,一百多年才勉勉强强化为三岁孩童,但是他从不言语,不像云殿里婶婶生的小蛇,十几年就能口吐人言。
离水找到了医师,才明白他这弟弟是哑巴了。
他本想着在云殿,缓缓可以一直在自己的庇护下好好地长大,哑巴就哑巴,没人会欺负小缓缓,可他的父神却给他传了一条命令,叫把缓缓送到天宫。
他望着对面的少年,这才一千五百多年,那个光着脚丫,伸着脏手拉他白褂的三岁孩子已经长大了。
还能记得当时缓缓刚化作孩童时,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刚抱入怀里,又化成小狐狸,摇晃着九条小尾巴,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装可怜。
缓缓望着离水一脸吾家有男初长成的表情,瘆得慌,便收回了目光。
此时听到一声清亮的声音由远至近地传过来:“上神到……”
九天凤凰猛地起飞,八十一只,凤翔在后花园的上空。
天边的云霞像染了颜料,红瑞祥云一寸一寸蔓延过来,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条红色的过道。
花会在座的各位,无论是四海王八方君还是各路散仙,纷纷站起身子,躬下身子齐刷刷地喊道恭迎上神。
没一人敢抬起头来,这是对上神的尊敬。
大家看到一双小巧的脚踩着莲花步,后面的红色长摆上面用金丝绣满了牡丹花儿,但却是一股儿桃花香味逼人,在这后花园里,各种花香中能够闻到桃花的味道,可见香味儿之浓。
“各位不必多礼。”清冷的声音很是慵懒,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座各位的耳中。
小仙们听在耳朵里像是加了法术,嗡嗡作响,莫名一股威严,无不感叹,当真是好强大的法力。
大家都抬起了头,看到商夭上神落入主座,一排仙婢站立在她的旁边。她刚落座的时候没有说话,却每个人都看了一眼。
一些和天宫有些交情的仙人纷纷起来问候,而一些年轻的散仙被商夭上神看得面红耳赤,都垂下了脑袋,心里面却暗想这上神的尊颜果然胜过六界的女子,待回去时,一定要和那个没有来的散仙说说他没有来到底错过了怎样一个美人。
商夭勾起了嘴角,跟那些经常与她来往的仙人点了点头,自然也没有忽略掉离水。
掌宫司君这时上来,微躬身子轻声问商夭:“上神,是时辰开午宴了。”
商夭却没有回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处,掌宫司君顺着她的目光寻了过去,看到离水时惊讶出声。
“这,上神,你终于回来了上神……”掌宫司君满脸皱纹像一朵皱菊,眼眶充满了泪水,真真喜极而泣。
欲上前,到离水跟前,却被商夭拉住了衣袖,商夭轻轻摇头:“他不是易若。”
“可……”掌宫司君还欲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商夭用手捏了捏皱了的眉头:“你别再问了,到时候我再和你解释,现在先开宴吧。”
离水沉默着望着她们两人,对话也听的清清楚楚,前面的各位仙人都已经聊得水深火热,自然是不会看这边的状况,而缓缓也在自顾自得啃蟠桃,所以就只有离水一人听到了。
若是让年长的仙君们听到这番对话,这天地还不得翻了。
天地之间,本无神,亘古时,天地之间混乱,各种族混乱在一起,时常厮杀以满足口腹之欲。天地灵气多了,便汇聚成一个小个体,个体慢慢长大,变成了神。
神是天地的孩子,所以有权利也有能力管这天下之事,神把世间的生物分类,再创造出不同的结界让他们居住。据记载,从古至今世间出现过上百位神,至今世间只存留了三位神,商夭上神,一由上神,颠沛上神。
神是怎么死的?对于这种不死不灭的神物,只有同族之间才能互相残杀致死。易若上神在一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被颠沛上神偷袭成功,重伤之时,他用自己的躯体封住了魔界通往其他界面的通道,让魔物不再出来作恶。
颠沛上神领导的魔物在这次大战中战败,虽然他偷袭易若致易若死亡,但是他也被商夭生生地毁了真身,灵魂逃回了魔界,苟延残喘。
一由上神在与颠沛上神正面作战时,虽击退魔物正面进攻,却受了颠沛上神一掌,此后一直在妖界闭关养伤。
若要让大家知道死去万年的易若上神又突然出现在天宫的花会上,肯定会引起六界震荡,此时又是魔物泛滥的时候,指不定又一场的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但离水不是易若,易若已经死了,仙陨的上神是不会复活的,这一点商夭一直都明白,毕竟她想让易若复活的心思实在是没少动,但从没成功,她觉着老妖怪一由一定是训了一个男子,按照易若来养的。
离水静静地听完他们的对话,深深地看了那个掌宫司君一眼,不再言语。
他不由自主,摸上了自己的脸,眼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