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琴女日里清闲自在,月钱又不低,但是一赶上这种活动,起得是极早。我已熟悉了早起,不过昨晚睡得晚了,一起来就晕晕乎乎得。
第一场是伴惊鸿舞曲,我抱着赤瑶等在后台。妆是倚楼替我画的,等宴席散了,我知道她又要受累了。
明明开场在近午膳的时候,却要那么早起来准备。站在后台等待的心情,就像我第一次上战场一样——焦灼。不过随着时间的演变,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后台了。
白雪芙蓉糕、糯米水晶糕、蜜糖山楂糕、桂花糕、百合莲子羹、蜂蜜柚子茶……忍了整整一个时辰,我实在是坐不住,见四下里没人看着,伸手捻了一块山楂糕来塞在嘴里。
酸里溜了点儿甜味儿,山楂仁一点也不涩,饱满成熟。我从小就是喜欢吃山楂的,只是还真未曾尝到过这样耐人回味的山楂糕。
一块山楂糕才咬下去三分之一,那端盘子的宫女来的真是时候,我慌忙将剩下的三分之二块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山楂糕叠得很有层次,我只得偷偷将上下两块山楂糕调换了,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缺,谁知道拿开上面的几块儿早就有一块被我那邪恶的爪子玷污了呢。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宫女端走那盘子山楂糕,我的眼神一直就粘在那上面,拔丝都要拔到大殿上了。
“苏念,第一场就是你的。还愣着做什么?别忘了服礼。”司乐大人在一旁嚷嚷着。
我心不在焉应着,硬着头皮迈出后幕。惊鸿舞曲我的搭档是朝云公主,毕竟也是乐魁,虽说在别人眼里这是莫大的荣幸,不过在我眼里,我的目标是争得朝中人的注意,尽力发挥到极致才是。
服礼,不过是上堂先拜上,再拜众,姿势也是各种新高度。我一眼就看见了龙椅上的他,微微一笑。
他怔了怔,神色里多了几分惊异,继而又恢复了平静。他的一身龙袍同我第一次见他有些许不符,还是随性大方的江湖长衫更适合他逍遥洒脱的气质。我拜上微微有些尴尬,他也有少许不自在,碍于众使臣,我还是懂得分寸的。
拜众时不需要跪拜,只是躬膝平臂,而我一眼就看见了小师兄。在这种重要场合,小师兄还是穿的人模人样,在我抬臂时,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我的腕上。
那是一条水晶扣指腕链,是我刚刚当上将军时,他赠我的。小师兄眼光是极好的,那剔透的水晶里游丝一般蔓延着的血红色,甚是幽美。
我见他眼神里有些许怪异,不禁朝那腕链看去。晶莹的链子底下,藏着的三颗琉璃坠子却只剩下两颗了。我来不及多想,又转了向。我心不在焉,直到看见了一脸悠闲的某只,胳膊肘靠在桌上,半眯着眼睛盯着我鬓边垂下那只至锁骨的发。然而,我毫不犹豫地给他瞪了回去。
看见我的动作,他干脆利落地反击,即使不能说话,也要让我把口型看得清清楚楚,分明的两个字:白痴。完事儿还忍着笑幸灾乐祸地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我。
此时的我来不及想那些“士可杀不可辱”的废话,目光锁定在他桌上那盘山楂糕上。山楂糕……我猛地想起碰了那山楂糕之前手上的琉璃坠还在,难不成是掉在盘底了?罪过,罪过……
直到开奏,我的心也定下来了。这首曲子我熟得很,弹起来自然流畅。朝云公主的舞跳的惊鸿舞跳得是妙极,踩着我的琴点时而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灵活,时而又如同热血女子一样热情奔放,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缺少了几处我琴音里的一幕红妆的万丈豪情。
每每弹这曲子,我总忆起过去的日子,我可以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可以为了他们而独自一人醉倒在营外,那些日子高兴,也悲壮。我如今是一个军队的统帅,却虚有其名。原因很简单,我是女子。老皇帝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我从未出席任何宴席、收功礼、群臣宴,因为我是女子。也从未参加任何朝女宴,因为我是将军。
我不因此而想做一个男人,我以自己是个女人而骄傲。因为我相信,我可以证明女子不比男人差,而我若是个男子,就证明不了这一点了。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个女子,甚至我的将士,我的对手……他们只知道我沙场上的雄姿英发,沙场下的羽扇纶巾。
点眉,束发,半生蹉跎,半身铠甲。不及陌上烟雨,不见江山如画。何日衣着轻衫,却不见君,华灯初下……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将做一件遗憾终生的蠢事,理想与现实,总是越走越远,渐行渐疏。就算是情非得已,我终是望尘莫及。帝王家,终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