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可还愿继续坚持下去···”
凝视着眼中闪烁着震撼之色的洛尘，老者带着些许期待的悠悠长叹道。
他在期待，期待眼前的少年，究竟会给他什么答案。
大道无情，绝非只是一句唬人的空话，古往今来，不知葬送了多少绝世天骄，没有坚韧的道心，就注定不会在这条与天相争的逆途上走得长远，他，见证了太多所谓的天才陨落在这条路上。
所以，他在期待，期待眼前这个只是为了一点执念，便是倔强苦修两年的少年，究竟会选择用怎样的答案回答他。
洛尘双手垂在腰间，眼帘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紧握的手掌，却是任由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稚嫩的掌心之中，带起一阵阵钻心的疼。
瘦弱身躯微微颤抖着，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少年猛然昂首，稚嫩小脸满是坚毅的认真之色。沉声道：“请···阿公教我！”
“痴儿，痴儿，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老者叹息一声，似乎早已预料到结果，浑浊眸光荡漾起些许异样神色，沧桑的语气中也是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感伤，身后的赫蒙暗叹一声，眼中有精芒一闪而过。
“好吧，既然你已做出了选择，那阿公，便不会再劝你。”
“你只要记住，无论你在这条路走得有多远，即便是失败了，阿公也永远不会怪你，更不会看不起你。”
“阿公···”洛尘怔了怔，眼眶中隐隐泪光闪烁。
“好了，都不小了，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苏子陵呵呵一笑，苍老粗糙的手掌轻抚少年的小脑袋，俯下身，在洛尘耳边轻声道：“下面，便让你的老师教导你吧，阿公还有事，便先回去了，晚饭到阿公那去吃，有你最喜欢的角鹿肉，阿公可给你留着呢，多补充些血气。”
“既然选择坚持踏上修行路，便不要因为一时无功而颓废，未来如何，在你自己手中掌握······”
洛尘恍惚一愣，但旋即乖巧地点了点头，苏子陵呵呵一笑，转身对着赫蒙道：“剩下的就拜托了，小子不成器，你也是有伤在身，不要太辛苦。”
赫蒙与老者的目光对视一眼，慌忙低下头，口称是，老者这才飘然离去。
那道挺拔的苍老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当中，不知是否是一时的错觉，少年觉得，那一刻老者的背影，竟是显得佝偻了许多。
“咳咳——”赫蒙轻咳了咳嗓子，惊醒了正出神的少年，锋锐明亮的鹰眸，迸发出令人脊背生寒的毫光，令少年赶紧正色起来。
数十丈外的一片阴影处，那渐渐消失在少年视线中的苏子陵，脚步一顿，回首望了一眼那映照在瞳孔深处，挺拔如枪的少年，有些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了那张薄薄的古老纸张，残碎的四角，浮现出一道道古朴精美的暗金纹路。
“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老者毫无边际的沉吟一声，黑纸上的古老纹路在蔓延到纸中心时，便是渐渐消散，苏子陵将黑纸收回怀中，下一刻，其身形便是凭空消失在原地，彻底的不见。
空地上，赫蒙收回眼角凛冽的余光，犹豫少顷后，开口道：“蛮的事，你···还记得吗。”
“蛮···”洛尘瞳孔微缩，见赫蒙眸中满是凝重之色，心底咯噔一下，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便忘了···”赫蒙严肃的说道：“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接触的。”
说着，赫蒙瞥了一眼目光饱含不解的少年，暗叹口气。“此事暂且不提，倒是方才苏老劝你放弃这两日的修行，本来也是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清楚，当时那黑雾散发的气机，以你的修为能够撑下来已经是万幸，强行修行，只会伤害己身···”
“但既然你坚持选择了继续修行，那作为你的老师，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洛尘闻言，精神立时一振。“本来，我有一种方法，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意提及，可辅之《凝气诀》，使你具备尝试冲击塑体第四层的资格，不过有着极大的风险，只有三成把握，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
赫蒙一脸严肃的望着神情又是沉默的少年，直视着他那漆黑的眸子，语气郑重的说道。
“老师，我愿意。”洛尘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脸上露出坚定的笑容。
赫蒙无奈的与之对视一笑，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伸出手掌在洛尘面前摊开，五指虚握，顿时，一股肉眼可见的微弱气流从虚无中流溢而出，凝聚在赫蒙的掌心处，化作一团乳白色的气旋。
洛尘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的叫道：“天地元气！”
“没错，这就是修行卷宗上记载的天地元气。”赫蒙点了点头。
修行卷宗记载，天地元气，乃是充斥于这天地之间的一种玄之又玄的神奇能量，飘渺无形，似乎无迹可寻，但却是构成天地的主要物质，有古修行者，在经过历代先辈的不懈探索之下，却是真正开创出了炼化天地元气为己用的修行之法。
而塑体九层，便是修行的入门基础，达到塑体第八层洗髓化元，体内骨髓，便是会锤炼出一丝自身的元之力，如此不断壮大，从而吸引更多的天地元气涌入体内，辅以修行功法，便可真正将元气炼化为‘元力’。
元力，便是成为一名真正修行者的标志，据说，那些修炼到极致的古之大能力者，举手投足间，便可导致山川崩灭，江海断流，不过，那种莫大的威能，对于尚在初级阶段攀爬的常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企及的境界。
洛尘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神色艳羡，又有一些落寞，眼前的人，恐怕早已圆满了塑体的境界，晋入了阿公所说的下一大境界——凝元。与自己相比，仿若天壤之别。
“你再看，这又是什么？”赫蒙倒是没有注意到少年神情的变化，伸出另一只手掌，“嗡”一声奇异的音响，手心出现了微弱的银青色光亮，一个奇形怪状的神异文字凝聚成形，犹如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玉石般，宛若实质。
“这···是符文吗？”洛尘迟疑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
“没错，不过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叫做骨文。”
“天地之间，飘荡着种种奇异的能量，而先前苏老所提到的，我人族探索出的‘诸天万道录’便是主修这种种奇异能量的道，天地元气为我人族主修，也是历代人主，圣贤天师证道天命的资本。”
“而符文，为天地灵气显化在万物之中的特殊符号，这种可说是虚无缥缈的灵气，不同于天地元气，即使是尚未涉入修行路的普通人也是具备，因为这灵气，可滋养孕育祖窍神庭之中的精神识海，为万物生灵每日消耗补充之气，故上古时，又被称作‘神曦’。”
“你现在看到的，并非是纯粹的神曦显化而成的符文，而是融合己身气血，以神曦为刀，将荒兽天赋的骨文秘术铭刻在人身血肉，甚至是骨骼之上的生命骨文，除非己身陨灭，否则永远不会消散。”
“这种骨文，连通交融着人体内外天地，一旦催动，绝不会输于初步熔炼气血入血肉的第四层修士，日后倘若臻至圆满，肉身不朽不灭，远胜塑体第九层大圆满的强者。”
“不过，此路虽然顺畅无阻，但却并不长远，于己来说，害大于利，更有甚者，或许终生止步于同阶塑体第九层···”
赫蒙两手掌再度一虚握，掌心中的元气气旋与银青色符文便是消散不见，他看着紧咬下唇的少年，淡淡的出声询问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异法，荒兽骨文的炼体之术，你还愿意学吗？”
洛尘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失神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巨大木桩，咬了咬牙道：“老师是不是也曾修炼过骨文？”
“是！”“那是否修炼到塑体第九层大圆满？”
“没有，因为骨文的力量过于霸道，一度伤及己身，所以我在塑体第七层时便是转修天地元气，如今不过勉强达到了凝元境初期。”赫蒙面色平静的说道。
“你的体质过于特殊，若想突破现有的屏障，这，便是惟一的方法。即便是日后会止步于第九层，但总好过现在滯涩于第四层，难有寸进。”
“止步于第九层么···”
不带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低声呢喃一句，洛尘沉默少顷，然后抬起稚意十足的小脸，之前的震撼，兴奋，犹豫和迟疑都是归于沉寂，一脸平淡的说道：“我愿意修行骨文，请老师教我！”
“好！”赫蒙欣慰而又赞许的望了少年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灰褐色的兽皮古卷，古卷缭绕着一股苍凉的莽荒之气，扑面而来，挥之不散。
赫蒙咬破指尖，在古卷表面虚画一道眼花缭乱的血色文字后，一指点在其上，立时浮现出一道与之不同的血色文字，咔嚓！两道文字相撞，轰然碎裂，兽皮古卷爆发出一道强光后，直接是飞入了洛尘怀中，
“我已抹去我参悟之时所留痕迹，你可直接滴血留痕···”做完一切，赫蒙剧烈地咳嗽一阵，脸色苍白不少，“兽皮之内，封印有荒兽神形烙印，即便是我，也无法得窥全貌，下面三天，你便可尝试修行，一切，便只看你的成果吧”
“是！”洛尘收下兽皮古卷，但内心却是波澜起伏，赫蒙话说的虽是轻描淡写，可这兽皮卷绝非一般之物，其价值绝不亚于后山禁洞中珍藏的玄诀功法，如此轻易给了自己，虽说为师，但此情不可说不重。
“若对符文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去墨村宅借一卷符文的详解，那里的先生好说话，我会向他知会一声。”
“观摩荒兽神形，也需要灵珍老药的精华以及荒兽气血供给，其中所需之物，你可持我的族牌，去族库换取一些修行必需。”
话音刚落，赫蒙又是抬手一挥，一道刻着蒙字的青铜圆牌从袖中飞出，洛尘一把抓住。一切嘱咐妥当，赫蒙不再废话，咳嗽着转身离去。“有何不解之处，便来找我。”赫蒙咳了咳，渐渐模糊之音飘来。
“老师···”洛尘闻言，面色肃穆，自语喃喃，突然，心中弦动，仿佛想起一事，对着赫蒙的背影叫道：“老师！虎鹰和那三位大叔······”
“那光屁股鸡没事！都好得很呢！”赫蒙的身影顿了顿，话语中带着些许莫名意味，“记住！关于蛮的事，不要说，同样，修行骨文的事，也尽量慎言！”一言既尽，便是消失在了崎岖石道的尽头。
后村，黎氏族领，墨村宅。
一座青桑竹围成篱笆的小院落中，有一座人头大的青色山石堆砌成的房屋，不同于其他族姓的院落，挂着各种各样的荒兽毛皮和打磨的石斧，刀剑，这座屋宇的空地上，都是铺放着摊开的线装书籍和卷轴竹简，一股淡淡的书香之气弥漫在院落中，倒是冲淡了些其他氏族人家散发来的凛冽气息。
门扉上的竹牌，龙飞凤舞的勾勒着七个苍劲有力的文字——“墨村宅”。
此刻，洛尘有些犹豫的在竹院门扉外徘徊，不时扒拉着篱笆，朝院子里瞅瞅。
小院不大的空地上，铺满了书卷，唯有那最中央的一片地方，一名身着青色文士长袍的中年人慵懒的躺在竹椅上，举盅小酌，小酌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在翻看一本纸张发黄的线装古书，温暖和煦的阳光点点挥洒在小院之中，遍地朦胧的金黄，倒是与这弥漫着书香氛围的小院形成了一片不错的风景。
“先生！先生！”
洛尘试着伸手敲了敲门扉，连呼唤了几声，可中年人却是置若罔闻，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小啜着清酒，翻阅书籍。
“先生！先生！”
“先生！先生！”
崎岖石路上过往的村人，大多都是黎氏族姓的人，见到洛尘候在小院的竹门外，锲而不舍的通报着姓名，那望向少年的视线，都是泛起极为隐晦的神色，有的惋惜，有的心疼，有的嘲讽，有的，只是冰冷的漠然。
“哎，尘弟？你在干什么啊？怎么愣在门口不进去？”
突然一道稚嫩响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尘回头看去，一名身材壮硕的少年，正一脸惑色的望着他。
眼前少年大约十四五岁，一身古朴的兽皮战裙裹躯，背悬一张乌青色犀筋大弓，身姿雄健不凡，但面容却是颇为的稚嫩，浓眉大眼，黑发披散，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
“青石哥！？”洛尘心中一动。
少年名黎青石，是黎氏年轻一辈的最强者，也是五姓最杰出的几位优秀种子之一，其修行上具有的超人天赋，即便是去过大宗访学的族人也是自叹不如，同辈中能与其比较者，寥寥可数，这些年更是隐隐有五姓第一人之称。
但黎青石并没有因此目空一切，反而是极为的平易近人，对自己也是一直很照顾，就像亲弟弟一样，甚至曾经手把手的教导过自己弓术，可以说，是他两年来能够亲近的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
洛尘面对那只是比自己大三岁的少年，目中有一抹隐晦的复杂闪过，勉强笑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听阿公提及，你不是随着黎三叔的队伍深入西陵大泽，去猎取即将夏出渡水的虎纹兕吗，怎么现在便回来了，莫不成已是有了收获？”
“别提了。”青年耸了耸肩，无奈的笑道：“本来阿爹想暂时驻营，候着兕兽夏出渡水，谁想熬了许多天还不见半个影子，真是奇怪，偏偏阿公又传来箭信，命令所有在外的狩猎队回村，这不，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本来还想捉一只兕兽的幼崽耍耍呢···”
洛尘默然，但心底暗暗思衬，也是明白了大概，“应该是今晨狩猎，老师和我遇到蛮的事让阿公戒备起来，或许青石哥所言的那些兕兽消失无影，说不得也和蛮有着一些关系。”
脑海中想起诡异黑雾吞噬荒兽之潮的一幕幕，那般血腥恐怖，自己至今忆起，仍觉不寒而栗。“青石哥看来并不知道蛮的事，老师叮嘱我不要说出去，怕也是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洛尘看了一眼憨厚笑着的黎青石，心中想道。
“对了，尘弟，你怎么不进去？难道里面没人？”青石见洛尘沉默不语，踮起脚尖朝院子里张望了两下，出声问道。
“不，倒不是···”洛尘回过神来，摸摸鼻子，青石眉头轻挑，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有些古怪的笑了笑。
“正好我也有事找六伯，那就一起吧。”青石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亲昵的拍了拍洛尘瘦弱的肩膀，然后一步跨到竹门前，直接干脆地推开了门扉，一脸憨厚的叫道：“六伯，我是青···”
“竖子无礼！”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青石的脑袋上，直接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疼的他哎呦惨嚎了一声，憨厚的脸庞上，满是抽搐的痛色，唬的身后的洛尘连忙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眼前，身着青色文士长袍的中年男子一脸愠怒，右手操着那卷方才翻阅的线装古书，指着黎青石的鼻子说道：“告诉你多少遍了，进门之前要通报，要通报，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要我告诉你多少遍你才能记住！嗯！”
“六伯···”青石脸庞抽搐着，有些委屈似的低声道。
“六什么六伯，你个朽木，别套近乎，叫先生！”中年男子口水四溅。
“可是六伯···”
“嘿！你个小兔崽···”荤话刚欲骂出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旋即便是戛然而止。
“下次记住！不然我就打烂你的屁股瓣，你阿爹也拦不住！”他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瞪讪讪赔笑的青石，晃了晃手中单薄的一卷古书，然后不善的视线，便是移向了缩在青石身后，一脸心惊胆战的洛尘。
“洛尘，见···见过先生。”
洛尘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就是传说中那位黎氏族领的黎墨村，黎先生？不是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文人墨客吗？怎么···似乎和老师说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嗯，孺子可教也，可教也，呵呵。”
黎墨村一脸受用的样子，笑眯眯地称赞了洛尘一句，那番‘和蔼’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凶狠态度？
“是赫蒙叫你来的吧，是要借书吗？他已经事先打过招呼了，真是个上进的好孩子，比青石这兔崽···阿不，这不成器的竖子要强太多了，呵呵。”
“打过招呼了还让人家吃闭门羹······”黎青石撇过头小声嘟囔着。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以及一阵悲哀的痛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