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拜道:“先前剿灭邓奉,陛下回师洛阳,末将清缴邓奉遗物得此书信,方知赵熹亦在南阳,后来于宛城得其所在。一问方知,长安陷落之后,赵熹逃出京师,仅十数家丁相陪,也不知更始所在,仅寻到更始亲属妇人。关中遭赤眉祸乱,赵熹恐妇人色美虑为贼人所劫,以碳泥遮面,一路护送众人回归乡里。后来听闻更始亡故而陛下立国,好不容易盼到南阳平定百姓安乐,赵熹有心投效朝廷,却有邓奉不知天命谋逆作乱,赵熹数作书信规劝邓奉,不为所听,故而耻于拜见陛下,至今赋闲在家。陛下回乡省亲,末将不愿此贤才流落荒野,故而擅作主张请来舂陵,还请陛下念在昔日旧情,见他一面。”
听闻赵熹历经坎坷,刘秀心中也是一阵无奈,遂招入堂中相见。时隔数年,赵熹也已不再年轻,拜见光武也显得有些拘谨,刘秀好言宽慰一番,钦赐鞍马,留朝听用。
还未与赵熹攀谈几句,太医令忽从后院奔来,也等不及小黄门禀奏,便小跑到光武面前。刘秀心中咯噔一下,太医令奉命去为丽华诊治,如此慌张莫不是出了祸事?还未及相问,就听太医令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微臣恭贺陛下,阴贵人已有两月身孕了。”
喜从天降!当真是喜从天降!
无论刘氏宗亲还是文臣武将,久居朝堂,自然知道阴贵人在皇帝心中位置,今日终有子嗣,皇帝欣喜之情形于颜表。况且阴贵人本为南阳出身,而陪同刘秀还乡的宗室、将帅又多为南阳人氏,阴贵人喜得龙种,不禁令众人浮想联翩。虽说皇帝已经册封郭贵人为后,又立刘彊为太子,可就凭阴贵人所得盛宠,未必没有变数。无论此时心中作何想法,众人尽皆起身道贺。堂中作陪的百姓听闻皇帝喜事,一下子跪倒一片高呼万岁。
刘秀笑得合不拢嘴,自皇后郭圣通诞下太子刘彊之后,未过多久又生次子刘辅,就连许美人都生了三子刘英,可偏偏丽华久无子嗣,也让刘秀深感不安。阴丽华乃是光武挚爱,所谓母以子贵,刘秀本就为不能册封丽华为后而深深自责,若丽华无子如何显出天子对其垂爱?这下好了,久久期盼终于在今日有了回应,刘秀怎能不喜出望外?
刘秀乐呵呵地谢过众人,将宴饮之事托与李通、朱佑照料,转身回入内宅,瞧看丽华。两人夫妻六年有余,今日终有结晶,四目相对竟无语凝涩。
刘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竟得知阴丽华已有身孕,欢喜之中索性在舂陵多住些时日,也好让丽华安心养胎。这段时光几乎是刘秀多少年来最为开心的光阴。除了祭拜亡父及列祖列宗,便是与舂陵父老游山玩水宴饮高歌,玩归后便一头钻回后院,陪丽华卿卿我我,当真不亦乐乎。虽然过得如此惬意,刘秀也未耽搁正事,岑彭围攻黎丘战事平稳,也不好容那张成、延岑继续盘踞东阳掣肘一方,况且东阳地处荆州、豫州、徐州交界之处,对盖延继续追剿刘纡也是不小威胁,若不早早攻克此城,终究也是遗祸无穷。刘秀从中军抽调七千兵马一并拨付朱佑,命其领征虏将军祭遵、破奸将军侯进、辅威将军耿植,再领本部一万士卒,一同征讨东阳,务必一战克定延岑,以除南阳隐患。
朱佑、祭遵离了舂陵,信心满满开赴东阳。两人先前也曾数次征伐,无奈东阳城中有延岑、张成一万精兵,而汉军亦不过万余可调人马,又不似延岑、张成有城可守,势必处于下风。延岑先在关中败于冯异又在穰城输给耿弇,对汉军之盛心存忌惮,连败之后也不敢妄自尊大,谨守城池绝不轻易踏出城外,故而朱佑、祭遵久久难破东阳。只是今日复来,得皇帝七千精兵相助,实力远胜往昔,鼓足干劲定要将延岑彻底歼灭。
此时东阳城中,延岑正与张成闹得不甚愉快。月余之前,朱佑兵临城下,相攻十数日难破城防,忽然撤军离去,让延岑、张成有些摸不着头脑。朱佑性情也算坚韧,之前几次攻城若没占到便宜绝不会草草收场,延岑只怕汉军有诈,使斥候一路追踪,终于探得光武南巡舂陵之事。延岑心中蠢蠢欲动,此时乃是千载难逢良机,若出兵偷袭光武,一旦事成,擒杀汉帝,不但荆州之危顺势而解,而且汉廷深陷混乱,自己邀楚黎王挥军北上,夺取中原易如反掌。虽然延岑也知耿弇护在御前,着实有些胆怯,可当真经不住这巨大诱惑,便要铤而走险。然而张成作为秦丰大将,见延岑一降将初来乍到,便深受秦丰任重,未免有些眼红,虽说延岑此计胆大包天或有可成之机,如今楚黎王受困国都,若真能凭此一战力挽狂澜,也不失为一条奇谋,但朱佑退兵之时在沿途各县留守不少兵马,东阳与舂陵相拒甚远,延岑奇袭必然困难重重,若事有不密延岑兵败,则东阳危矣,毕竟前番董訢袭扰刘秀不得反倒丢了堵乡,有此前车之鉴,张成也不得不谨慎思之。再者说即便延岑得手,那便对荆州功勋卓著,楚黎王本就对此远降之人器重无比,甚至以女妻之,若再得建此大功,张成等荆州旧将日后还不被延岑压在头上难有出头之日?故而张成对延岑远袭之计百般阻挠。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延岑心中愈发焦躁,东阳本就不过一万兵马,几经朱佑、祭遵轮番侵袭损失不小,若不出奇计如何反败为胜?今日大好机会近在眼前,而张成却如此抵触,当真令延岑有些恼火,又怕刘秀哪天突然离了舂陵回入洛阳,怎还能等到如此良机?延岑一气之下,索性不再求助张成,只引了本部四千多兵马出城远袭舂陵。
然而延岑领兵出城未行多久,便遇上征讨东阳的朱佑大军。眼瞅着汉军声势浩大,延岑哪敢自寻死路,调转兵马便欲撤还城中。朱佑早已探得延岑出城之事,怎肯容其安然回城,早早亲引轻骑三千截断延岑退路。延岑回城受阻,只能强行与汉军厮杀以求冲出围堵。可延岑旧部人马早已在穰城亡失一空,此时部众皆是秦丰所补荆州人氏,对延岑这外来将军多少有些抵触,又听闻此次出城远征乃是延岑固执己见背弃荆州大将张成而为之,以至于此刻陷落汉军之手,心中对延岑更是充满怨愤,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助延岑迎击汉军?溃败只在一时。张成在城头远远看见延岑且战且退,虽恼怒延岑抗命出城,可也晓得利害,一旦延岑败落,自己所存四千多兵马如何死守东阳?孤木难支必为朱佑所破,只能引军三千出城接应延岑。
张成此举正中朱佑下怀。虽说延岑阵脚早已乱成一团,朱佑却迟迟未下令全力围杀,只欲以延岑为饵,诱使张成出城。果不其然,张成出城来救。藏于一侧紧盯城门的朱佑欣喜若狂,待张成离城一箭之地后,领骑兵切断张成退路,如一柄尖刀直刺张成。
张成仓皇迎战,然而素来自以为是的荆州大将竟生生不是朱佑对手,被朱佑一刀斩落马下,鲜血染红脚下荒野。
延岑本来看到张成来救还心怀侥幸,谁知张成如此不堪,救援不成反为朱佑斩杀,恼怒之余,不敢继续顽抗,凭着一身武艺,连番冲破祭遵、侯进、耿植三重军阵。荆州兵今日方见延岑发威,才明白楚黎王厚遇延岑缘由,见他如此生猛,又为求得一条生路,荆州兵争相上前一并跟进,虽然汉兵疯狂堵截,困下不少荆州兵,可仍是被延岑撕开围堵向南逃去。
东阳余众见大势去矣,只得开门乞降。汉军虽然攻破城池,却被延岑逃出性命,朱佑听闻此事如何肯依,留了祭遵领兵接收城池,看押降卒,自己领侯进、耿植速速追去。
延岑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一路狂奔急渡黄邮水。岑彭先前兵不血刃得了黄邮城,将此地作为军粮辎重转运囤积之所。只因此刻围攻秦丰正急,而南阳有数万大军盯着东阳,心想延岑未必敢来此地,故而抽调守军往黎丘助战,此刻城中不过千余兵卒看押辎重。谁知延岑兵败来此,误打误撞竟得此便宜,汉兵久无敌袭疏于防备,轻而易举便被延岑攻入城中,大批尚未运至黎丘的粮草辎重尽皆失落贼手。
延岑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闻城门口传来阵阵杀声,朱佑追兵亦至黄邮城,正与门口荆州兵拼斗。延岑刚刚大败于朱佑之手,士卒也都是恐惧不安,虽然侥幸夺得黄邮城,可城门都未来及关闭,数千残兵如何经得住朱佑骁勇之师猛攻?刚到手的粮草还未捂热,便又要弃于此处,延岑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也无济于事,传令士卒放火烧城以阻汉兵一时,随即仓皇往黎丘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