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邮城失而复得,好在荆州兵为逃性命不敢过多停留,城中虽有数处火起,却未烧毁多少粮草,汉兵入城及时,早早扑灭火势,总算救下大批粮草未失。只是经延岑这般一闹,朱佑稍有耽搁,终于被延岑远远逃开。
延岑大难不死,冲回黎丘,岑彭不过三万兵马,围城多少有些疏漏,秦丰亲出城门,将延岑救入城中。
捷报传回舂陵,当真有惊无险,刘秀长舒一口气,好在朱佑追击及时,否则若真被延岑稳据黄邮城,切断黄邮水,则岑彭三万大军复陷入绝地矣。秦丰绝非庸人,若知岑彭粮断,只怕黎丘城外,不知又要葬送多少大汉勇士了。好在朱佑果敢迅猛,方使此患未成灾祸,刘秀欣喜不已,赐朱佑黄金三十斤以示嘉奖。
不知不觉,刘秀在舂陵已停留了近一月时光,若非幽州又有军报传来,刘秀还真想就这般在舂陵多住些时日。彭宠在幽州已颇具势力,朝廷却因刘永、邓奉、樊崇、秦丰之故而久久未能征伐幽州,近在渔阳身侧的涿郡太守张丰不禁动起了心思。张丰素好方术,有一江湖术士为骗钱财,言张丰当为天子,煞有其事制一五彩锦囊系于张丰手肘,诈言天赐玉玺藏于囊中,待张丰举兵,得渡大劫,囊破石开,君临天下。一番胡言乱语诓得张丰深信不疑,又观彭宠如此得势而光武难以惩治,遂自称无上大将军,举郡反叛,又与彭宠媾联共抗大汉。
涿郡反叛不仅仅使得幽州局势愈发恶化,更重要的是,涿郡地处幽州冀州之间,涿郡倒向彭宠,立刻使得上谷与冀州隔绝开来,耿况也将危在旦夕。一旦耿况覆败,幽州将再也无人可以遏制彭宠,只怕用不了多久,其余六郡都要尽皆归附彭宠了。看来北伐之事再也不可延误,听闻岑彭所报,秦丰兵马死守城池伤亡不在少数,如今延岑败逃南阳稳固,秦丰困守黎丘难有作为,以岑彭手段,攻破黎丘只不过时日问题,荆州既然已无大碍,也该筹划平定幽州叛乱之事了。正当刘秀细细斟酌策略之时,耿弇入行辕请见。
不用多想,刘秀也猜得耿弇所来为何。上谷危急,作为耿况长子,耿弇如何不急?此来必是为求战之事。耿弇身经百战无有不胜,刘秀倒很有兴趣听听耿弇有何良策。
耿弇拜过光武,径直问道:“末将听闻涿郡反叛,不知圣意如何?若要北伐张丰,末将请为先锋!”
刘秀心中一乐,果如自己所料,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为难道:“朕也知张丰反叛不可掉以轻心,然则荆州战事尚无定论,朝廷一时也难抽兵北上,对幽州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耿侠游极善用兵,想必一时也绝无大碍。待岑君然剿灭秦丰平定田戎,朕必御驾亲征讨伐叛逆,以救侠游脱困!”
耿弇心中确实也为父亲安危担忧,可更为在意的还是涿郡反叛对朝廷的侵害,也不辩驳请战是否与救援父亲有关,只是进言道:“彭宠反叛已近两年,朝廷早已不如先前那样轻松征得幽州战马以壮大军,各部突骑多有骑士已无战马补充沦为步卒,战力日渐衰退。今日涿郡反叛隔断幽州,使彭宠愈发强盛而朝廷再无匹马可得,只怕长此以往我大汉突骑威势不再,还请陛下慎重!”
刘秀听闻耿弇未言上谷之急,反倒心系国家安危,切中要害直言朝廷之短,不尤对自己自认为耿弇因着急耿况安危请击涿郡而有些愧疚,正色道:“朕正有意领军北伐,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入手,既然伯昭主动请战,那朕便洗耳恭听伯昭良谋!”
耿弇拜道:“末将不敢!张丰初起人心未稳,当趁此时先取涿郡,疏通幽冀要道,以通渔阳路径。张丰覆灭,朝廷大军在南,上谷突骑在西,复对渔阳成虎视之势,再切断右北平与太山郡关联,断彭宠与山东诸贼交通。彭宠三面受敌,必急南下,趁北方空虚,由上谷出兵袭破军都,以阻匈奴蛮夷救助渔阳,如此一般,彭宠成瓮中之鳖不足图也!”
一团乱麻的幽州局势经耿弇抽丝剥茧如此一说,刘秀倒还真觉得豁然开朗,正欲赞叹几句,就听耿弇接着说道:“待彭宠覆灭,幽州复平,末将请兵东进,自平原郡入青州,先取盘踞北境诸贼,再扫兖、徐,进击济南,合围剧县,平灭张步!”
刘秀猛然惊觉,不禁眼前一亮,吴汉、盖延剿灭刘永,逼得刘纡退守垂惠,张步知悉汉军集于豫州,故将兵马多调往西境,耿弇此计,明攻彭宠,实为青徐,好一出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刘秀忽然想起大汉初立,高祖爷遣淮阴侯韩信先破燕赵,再攻强齐,终得平灭诸侯一统天下,耿弇如此用兵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尤赞叹道:“妙哉,伯昭真乃朕之肱股也!此计甚是精妙,朕必深思之!”
三日之后,刘秀命朱佑分兵三千留守黄邮城,与祭遵一道回师舂陵。南阳大局已定,再也无需多留兵马,故从穰县各城抽调驻军随车驾北还。
行至宛城已聚得四万人马,遥想李通始献谶言共谋起兵,然事有不密,为甄阜、梁丘赐所败,累及李氏族人六十四口葬身宛市火海,就连远在长安的李通之父李守亦未脱难,如今李通陪侍回乡,念次元一生忠义,刘秀乃停车暂留,挽李通入城,亲往祭拜李氏一族亡魂。
李通感恩戴德泪流满面,早早安排仆役重设灵堂。除去李轶、李松两个不肖兄弟之外,将李氏一族死于起兵之祸中亡魂灵位一一摆上。
刘秀钦赐太牢大礼盛祀李守,祭拜之后,又细细观瞧灵牌。角落之处却是李通之侄李季灵位,看着旁边空空如也,刘秀眉头一蹙问道:“次元,朕记得李季有一仆役似是唤作李仁,为何不见其灵位?”
邓禹众人陪侍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皇帝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仆役之事。李通却是深知肚明,声音一颤,说道:“更始立都宛城之时,微臣仔细找寻旧地,总算寻得李仁坟冢,只是臣侄李季死于荒郊之中,再也无从找寻尸首下落,微臣只得以其旧衣替代,与李仁重新合葬一处,也算了却他主仆二人一番情谊。只是李仁身份卑微,陛下贵为天子,岂能祭拜一仆役?故而撤去李仁灵位。”
刘秀默然道:“于朕摆上吧!忠义之人岂有贵贱。当年朕与次元共谋兵事,李季与李仁共入长安救你父脱困,怎奈事有不密,遭遇追兵,李季为成使命,以一己之力独战五人,拼得性命助李仁脱困。虽然你父终遭擒杀,可李仁为了不让李季白白送命,千里传讯报于你我,以免不知实情贸然起兵为官府所害,事后李仁自刎谢其恩主共伴幽冥。若无李仁之义,只怕朕能否逃出甄阜之手都未可知,又何来今日大汉国祚?”
众人这才知道还有如此一段旧事,不尤对这李仁赞叹不已,满怀敬意随光武一同祭拜,愿李季李仁主仆二人结伴而游笑傲天涯。
刘秀还有要事在身,也不便在宛城过多停留,匆匆祭过李氏族人,就又要继续北行。出城之际,刘秀独召邓禹近前:“仲华可知为何时隔多年,朕还记得李仁?”
邓禹不知皇帝为何问起此事,还道李仁勾起皇帝心中难过之事,忙开解道:“自是为李仁忠义无双之故,微臣虽同为南阳人氏,无缘得见如此英雄,当真可惜。不过李季李仁求仁得仁也必传唱千古。”
刘秀叹了一声说道:“此为其一。应人之事,尽人之忠,李仁为护恩主叔父无恙,忍一时悲愤传讯李通,得成李季遗愿方舍生取义。李仁一仆役之身尚知轻重缓急,仲华才华天授,却未明白此中道理,意气用事方有关中之败。今日复言此事,并非旧事重提怪罪仲华,只是还望仲华牢记李仁之义引以为戒!”
邓禹听得愧疚不已:“臣必不忘李仁之义陛下教诲!”
刘秀点点头:“今北方之事不可迟延,朕不久便要征讨幽州,然而大军北上之后远离荆州,虽然岑君然稳重老成,围攻秦丰料无大碍,然黄邮城失而复得险情仍令朕心惊不已,为防患于未然,朕拜卿为右将军,分兵五千于你驻守宛城,镇守南阳,还望仲华知耻而后勇,不负朕一番嘱托!”
邓禹热泪盈眶,经过关中之事,自己不但未受重处,甚至还能伴驾左右已是恩典,本以为此生再难掌兵事,谁知今日皇帝复用自己,不禁感激涕零,跪拜道:“微臣必将得成此命,不负吾皇圣恩!”
刘秀深感宽慰,以邓禹之才镇守南阳怕是大材小用了,只是他这偏激性情还是让刘秀有些无奈,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追击延岑入南阳后便被刘秀留了下来,两将素来稳重,便一同留在宛城为邓禹副帅,助其守护南阳。待安排罢南阳之事,刘秀这才放心领军还驾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