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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重归长安

第十五章重归长安

无厌伽蓝,本是一座西域寺院。

它自有一段历史,因其耐人寻味。

无厌为无尽、无满之意,伽蓝即寺院。

其位于某边陲小国,因西域豪客姑代于此落发而闻名一时。姑代昔年统领西域第一马贼帮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富可敌国却声名狼藉。

某日姑代于无厌伽蓝附近河边饮马,河下游不远处有一岩洞,幽深难测暗不可辨。此时有一老僧前来汲水,两人闲叙几句,姑代便问老僧,礼佛有何益处?

老僧将一枚枯叶投入河水,只见叶片载沉载浮,顺水流入岩洞,倏忽不见。老僧笑言:此即是汝。言毕,老僧投一石子入水,石子瞬息沉底,不复挪动。老僧复言:此即是吾。姑代聪敏无比,顿有所悟,大汗淋漓木立如石。

次日,姑代至无厌伽蓝,请求剃度。

多年之后,小国为邻国攻灭,无厌伽蓝也险遭浩劫。当是时,姑代年事已高,却执钢刀,披金甲,独自守于门前,宛若怒目金刚。来犯兵勇多曾听闻姑代威名,梭巡而不敢近,不日退走,无厌伽蓝方得保全。

又数年,姑代寿终圆寂,无厌伽蓝旋遭洗劫,就此彻底败落,再无人迹。①

据此二十二年前,沈夜派一名杀手下界,清除此中妖灵。无厌伽蓝,此刻安置了无数流月城魔化民众,至于其中详细,无异等人日后会自然知晓。

禺期在牢门外左右徘徊,阿阮突然发觉。

“有人?”

“小丫头,又是你。”

“禺期?”乐无异立刻走到牢门跟前。

“你怎么在这里?馋鸡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这是哪?有没有办法打开牢门?”

禺期声势不动:“一个一个问。”

“哦,对不住,我太着急了。”

禺期这才缓缓道:“看来要是吾不来解救,你们多半要困死此处。唉,世风日下,晗光剑主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你还说!你分明知道我的身世,却为什么瞒着我!”

“你问过吾你爹是谁么?吾为何毫无印象?倘你问起,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家伙为老不尊,你这是耍赖你知不知道?”

“这人嘴巴很坏,小叶子你别理他。”

“哦?那吾这便走了也无妨,怕只怕待吾走后,你们可就只得在这方寸之地终老一生了……”

阿阮听罢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你们两个……”

无异话到一半,禺期即止道:“哼!小子再聒噪,吾便回剑里去了!”

无厌伽蓝上空,挂有两个月亮。

其中之一颜色微暗,仔细看去,似有亭台楼阁。

沈夜既撤走伽蓝内部防守,无异他们要想出来,虽或有困难,却并不危险。

何况禺期乃是剑灵,流月城人并不知晓晗光尚有剑灵栖居。

闻人在临昏迷前,曾发出烟火信号,百草谷在两日内匆匆赶来。

内外合作,荒寺失火,加上防守薄弱,时刚入夜,无异等人已经离开此地。

临出伽蓝,夷则抬头看见天上两个月亮之时,心中猜测,其中之一,便是流月城。

流月城中,沈曦小姐梦到一只紫色鸟儿,夜里醒来,嚷着要。

可是偌大的流月城,终年寒风习习,除却矩木,连草都不生一根,何来的鸟儿。

侍女静萍无奈,应沈曦要求,去请沈夜。

就在这顷刻一间,沈曦跟着从窗外飞来的鸟儿到了寂静之间,她缓缓走着。

看见沧溟正微笑看着她。

“沧溟姐姐?”

“小曦不是有意打扰你的,小曦想要和小鸟做朋友,可是,小鸟就飞走了。”

沧溟微笑道:“小曦是跟着小鸟来的吗?”

沈曦点头。

沧溟道:“这只小鸟是姐姐的宝贝,小曦想要,那可得拿东西来换。”

沈曦不疑有他,应沧溟之要求,将身上所佩戴墨绿色晶石,魔契石交给沧溟。

又道:“哥哥若是知道沧溟姐姐醒了,一定会很高兴。”便要去寻找沈夜。

怎料那紫色小鸟,化作一团黑雾,直袭小曦头部。

沧溟缓缓闭上眼睛,从他头顶,亦溢出巨大一团黑色雾气。

砺罂看着渐渐平静的沈曦:“呵呵,有神血庇护,又戴着魔契石,所以你便以为万无一失了么,大祭司大人。可惜你亲爱的妹妹,却连最简单的幻术也无法识破,当真可怜得很。且让我看看,这枚棋子,究竟能折磨你到什么地步。你那些扭曲的憎恨与不甘,可是我早想品尝的美味啊!”

他转向沈曦道:“小曦……你今夜什么都没看见……没有遇到任何人……没有遇到任何事。”

随着砺罂的语句,沈曦默默道:“沈曦只是出门看星星,一觉醒来,便会忘记今夜之事,一切恢复正常。”

砺罂便是与流月城人合作,签订默契的魔,看来,他是有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谢衣便是因为他,才和沈夜反目,离开流月城的吗?

他百年之前,可是去寻找昭明?

沈夜为何要留此隐患在流月城中……

堂堂神祇之族,贵为神农一脉,为何要抛下大量断魂草,残害下界黎民?②

闻人的师兄,负责此次援救任务。

她的师父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那就是她和她的师兄,百草谷百将秦炀。

当年神农游走天下,曾在百草谷结庐,种下一种名为冠月的树,此地人都信奉神农。

其中居住着天罡墨者和斩风。

斩风是侠客,墨者是战乱末期循“能洞察危机”的冠月之名,迁居来的贤士。

天罡,他们是几百年前某位王朝的精兵,他们发誓世代守护百草谷,却不属于当今王朝的军队。

时隔数百年,他们仍然遵循当初的军队制度:两百人一曲,八百人一部。一共四部,闻人之师便是其中星海部。

闻人此次乃是私逃出谷,此刻正跪在地上,接受惩罚。

秦炀对她疾言厉色,但无论谁都看得出来,秦炀是担心她,为她好:“若不是我力排众议,才能带人出谷救你,你此刻即便葬身在外,谁又知道?”

“属下……知错……”

“你知错?********?”

“我……”

“你错,并不错在私离出谷。”

“师兄……”

秦炀道:“其一,你错在不信同僚,其二,错在孤身犯险,其三,错在妄动禁术。”

秦炀每说一句闻人都应声称是,但说道第三,闻人则道:“原来,你看出来了。”

“你们之中,只你受伤最重,五内俱焚,除了动用禁术,还能是什么?”

“师兄……”

闻人看了看远处无异他们,道:“我知道动用禁术不对,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保护我的同伴。”

“没想到离谷数月,你竟然变得如此冲动,不知师父若知道,会作何想。”

秦炀道:“师妹,你擅自离谷,本应重罚,但你身受重伤……就罚你禁足二十日,你可有异议?”

“不,你罚我什么我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据流月城大祭司所言,师父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无厌伽蓝,后来被送到流月城祭司瞳那里去。莫说二十日,就是二十个时辰,我也不能等。谁知道这二十日,又会有何变数?”

但见秦炀沉默,闻人道:“若师兄执意留我,那我也只好得罪……”

但见闻人持起枪来,众人便走过来,秦炀叹道:“你执意如此,我又怎会强留。”

“多谢师兄,那回谷后,长老他们……”

“长老问起,我会替你担下,你无须担心。”

闻人开始沉默,无异道:“这位百将师兄,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闻人的。”

“照顾?她就这样重伤?”

无异吃了一记,夷则上前道:“此行,本是意料之外,我们中,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同伴受伤。但只要我和乐公子在,就会尽十分力,保护闻人。”

“还有我!我也会保护闻人姐姐。”阿阮道。

秦炀忽向夷则抱拳以军礼:“百草谷百将秦炀,参见当今三皇子。”

夷则惊道:“你怎知我是……”

秦炀起身道:“数年前,我因事前往帝都,远远见过三皇子,可三皇子却不认得我。”

秦炀道:“三皇子因事离京,可知道京中变故?”

“变故?”

“淑妃失宠,现在慈恩寺修行。”

“母妃……她怎么样?”

“其事隐晦,知情者寥寥,多半是圣上旨意。”

“母妃因我获罪,我要立刻赶回长安。”

“三皇子,长安已设下重伏,只等待你回去,你此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不过一介微末之身,生死荣辱有何紧要。既然母妃在他手上,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久闻诸位皇子之中,尤三皇子仁孝重义,果然名副其实。卑将斗胆,有几句话,请三皇子聊为一听。”

“不知秦百将有何见教?”

秦炀道:“今圣圣明,开盛世之端,倘若后来能有一位守成之君,便是苍生之幸。然而今圣三子之中,长子跋扈凶蛮,次子阴毒狡诈,唯有三子内敛沉静,堪当守成之任。天下兴亡,往往系于君王一身。只望他日公子若得显贵,勿忘广济苍生。”

夏夷则听他所言诚恳,信非父亲耳目:“足下今日之言,我必铭记一生。”

秦炀亦抱拳道:“潜龙在渊,只待其时。请公子多多珍重。”

秦炀转向无异:“这位公子,听说你是谢衣的弟子?”

“是,我学过师父的偃术。”

“那你可听过魔族?”

“听过啊,怎么了?”

秦炀微微沉默道:“那……你可曾觉察,谢衣可能是魔?”

阿阮听罢,忽然上前:“你胡说什么?谢衣哥哥怎么可能是魔!魔那么特殊的气味,我怎么可能闻不出来?而谢衣哥哥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阮姑娘,你别急,先听秦百将说完。”夷则道。

“谢衣哥哥为庇护我们而亡,而他却在这里说他坏话!”

“阿阮……”

秦炀听罢道:“抱歉……我从未见过谢衣,不敢妄下定论,只是百草谷一位墨者曾经与谢衣有过会面,他发现谢衣身上,带着某种恶浊之气,心生怀疑,才下令暗中追踪。但自那以后,却再也没有见过谢衣之面。谢衣曾言,会有更多的魔树降临人间,只是墨者早已离世,时隔数十年,相安无事,谷中便把此事搁置,却在十七年前,发现捐毒之战死伤蹊跷,到处都生出巨大植株,其魔气,似与百年前,百草谷附近出现的断魂草和谢衣的预言有关,便派师父前去追查,师父最后与百草谷联系时,便是发觉谢衣和流月城有所勾结。”

“原来断魂草,百年前就出现过了……”无异正道。

听到此处,阿阮再也不能忍受:“谢衣哥哥若是流月城同流一气,又怎会庇护我们而亡?他为人那样好,怎会是残害下界黎民之人?他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伤害别人。”

“阿阮,你冷静下。”

夷则安慰阿阮,又向秦炀道:“不知那巨大植株是否可是扰乱心智,使人疯狂之物?”

“正是!”

秦炀道:“着手调查断魂草一事,百草谷等门派百年前就已开始,只是,数十年中,似乎都很安静,十七年前,却是突然爆发般,出现于捐毒。”

“怪不得,定国公班师回朝,那人便下令不准议论此事,是怕传出后,人心惶惑。”

夷则说罢,秦炀续道:“此事,本是百草谷机密,师父十七年前离谷,是为查清捐毒之事,果然查到,那些断魂草,俱都来自一个叫流月城的地方。”

“又是流月城,流月城、断魂草、师父、捐毒、老爹……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异想到。

秦炀道:“此事本只有百将以上官职才能查阅,事急从权,回去后,我自当报备将军。”

“多谢师兄为我一再破例。”

“我身为一曲之长,不能像你一样想走就走,能为师父做的,仅止于此。师妹……替师兄好好任性一回。”

此去长安,诸人都心绪复杂,整整赶了一天的路,人或者年幼的鲲鹏都已累了。

途经静水湖,众人便在此处歇息。

山风不至,湖水常静,冷竹茵然。

谢衣曾教过阿阮入岛之法。

端的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月明如镜天如水……自当赏爱……为络,火玉为心。”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十数年……长安么?……平生交友零落,只剩余几。”

“一别经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谢伯伯,您对我有半师之分,请受我一拜。……要不是您,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学习偃术,一辈子都不知道做偃甲有多开心。”

“活得久了,终究难免孑然飘零,习惯了,便也无妨。”

“我生于一处苦寒之地……那谢伯伯是北疆人?……可惜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

“师……师父!”

谢衣就在那里,微笑面对着他。

“月明如镜天如水,呵……乐公子,我们总算见面了。”

“是啊,我找了你很久,我们都在找你,闻人夷则,还有阿阮妹妹……”

“乐公子,你历尽千辛找到我,难道就一无所问吗?”

“我……师父……对不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谢衣走出荷亭:“实在抱歉,给你造成困扰。许多年前,我曾作出通天之器,它的作用,便是重现事物记忆。”

天地万物,无论有无神识,都能因天地间灵力,或多或少将周围发生过的一些往事记录下来。只是木石无口不能言,通天之器的作用便是读出木石之记忆,使之重现。无异知晓灵力对偃甲的作用,灵力与木石之记忆,却并不十分通透,日后在太华山上,他曾探究通天之器为何能现出图景,也终无所获。

谢衣之偃术称奇,也难怪成为第一偃师。

另外,制作偃甲和奴御偃甲,无论算术、精准、法术、创造、亦或手工,在完全只是人为创制的时候,也样样必须样样异常出色。

“那昭明,也可以通过它来寻找?”

谢衣点点头,晨光在他脸上,显得异常柔和。

“可惜……”

谢衣缓缓将手伸起,似是在触摸晨光。

他整个人渐渐被晨光包围,渐渐……消失。

无异在他身后,急忙伸手去抓,可是……谢衣回头微微一笑,消失了。

“师父……师父……师父……”

“好好在为师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吧,傻徒儿。”

无异悲痛欲绝,望着荷亭外,口中直道:“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我本就是个早已逝去的人啊,又怎能再期望更多?”

无异走出荷亭走到师父刚刚消散的地方。

那个人,是……流月城大祭司?无异看着这一处神殿之中,沈夜坐在椅上。

下面立着的是师父谢衣和那个爱抚箜篌的华月,他们看起来都不再是捐毒时那样的残忍,冷酷,和无情。

而此刻谢衣的衣着正如其他流月城人一样,眼上没有眼架,衣饰也是绿底白衣。

沈夜拂袖起身:“胡闹。下月就是神农寿诞,你们竟毫无准备?若我不曾问起,你们打算彻底忘了不成?”

一只偃甲鸟飞到椅子扶手上,张口道:“寿诞祭典劳民伤财,忘了也罢。”

谢衣亦道:“七杀祭司所言甚是。左右每月都祭,何必多来一遭?”

沈夜对那只偃甲鸟说道:“第一,瞳,以后凡我召集,你必须亲自过来。或者你也可以不来,但是不准用传音偃甲充数。”

七杀祭司瞳通过传音偃甲鸟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传音蛊可不可以?”

华月不禁失笑,沈夜相对默然。

谢衣听罢道:“七杀大人,那自然也是不行的。总之,你若不想来,那直接不来就是了。”

沈夜道:“不是不想来,是不方便。”

“啊,对。徒弟一时口误,七杀大人腿脚不便,自然要多照应些。”

瞳听罢他们的对话,只又淡淡的哦一声,道好:“哦,好。”

沈夜续道:“第二,族民久困城中,每年也就能借着寿诞开怀几日。往后每月祭典可以削减,但寿诞不能马虎。”

华月道:“阿夜说得有理,一年到头,总得让大伙儿开心开心吧?去年是让小曦扮兔子跳了舞,今年呢?总不成咱们也扮个什么去?”

谢衣道:“啊哈!说到这个,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咱们这样……”

沈夜听罢道:“好吧,那就按谢衣说的办。大家散了吧。”

瞳嗯了一声,立即便散去了,剩华月与谢衣。

沈夜对华月道:“月儿,你先去,我稍后再找你确定祭典流程。”

“是,属下告退。寿诞的事,属下这就去筹备。”

华月亦结阵消散,谢衣便向沈夜问道:“师父留下弟子,是有什么吩咐?”

沈夜向他走近,单单说了六个字:“公报私仇,很好。”

谢衣呵呵一笑:“这话从何说起?寿诞之日,大祭司与民同乐,岂非一桩妙事?”

沈夜默然,后道:“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要造偃甲炉?进展如何?”

“还是老样子。如果不能燃烧五色石以为驱动,那就很难维持偃甲炉运转。”

“为师会再想想办法。此事你暂且搁置吧。”

“弟子也是这么想。所以,这几日,弟子在做另一件东西。”

“哦?你又有什么新奇念头?”

“弟子隔壁人家,有个叫雩风的孩子。这孩子从小就常做一个梦,梦见一道紫黑色雾气从镜中浮出,变成一张人脸。所以,雩风常常整夜啼哭。安神法术用多了总是不好,他父亲与我相识,就来问我,看有没有能操控梦境的偃甲。”

“操控梦境?”

“是。如果有一个偃甲,能让人梦到最想见的人、最喜欢的景色,那不是很好?”

沈夜点头道:“听起来倒也有些意思。若将噩梦用作刑罚,说不定会有奇效。”

谢衣听罢,语声都微有沉重:“师尊,弟子做偃甲,不是为了用在这种事上。”

“哦?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我明白。小曦也常做噩梦。要是真能做出这偃甲,或许她就能好好入睡,在梦里看看她一直向往的万里河山。”

“嗯,我会尽量试试看。”

“不必勉强,我知道这很难。你看,我是这座神裔之城的主人,主宰一方天宇……可是对人心与梦境,我却从来都无可奈何。”他走到神殿门口,望着那一方天宇。

谢衣听罢不语,沈夜又道:“只望上天垂怜,让你快些找到破界之法。到那时候,好歹也能去下界捉些小鸟小鱼,哄得小曦开心。”

“我明白,我一定尽力。还有……若有朝一日,弟子得至下界,那弟子一定送小曦一件最好的礼物。”

“你要送小曦什么?偃甲兔子?”

“哈,秘密!等到时候,师尊自然就知道了。”

“若有朝一日得至下界,我定将采集举世美景,呈现到小曦面前。”

“无异!无异你醒醒!”

乐无异缓缓醒来,方知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此时晨光熹微。

方才做的梦境竟那样真实。

他走出荷亭,站在了梦中谢衣消失的地方。

“师父……”

闻人走上前来:“无异,你还好吗?”

无异摇摇头:“没事……只是刚才我梦到了师父……”

“谢前辈?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但见无异不语,闻人道:“你一直在喊师父,一直在说对不起,一直说是梦,但是就是不肯醒来……”

无异对闻人一笑道:“不错,我梦到了师父,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也许正是因为我不愿醒来,所以……才看到了……”

“什么?”

“没什么……”

无异走到方才自己入睡的地方,将一个偃甲盒提起道:“闻人,你相信这世上有一种偃甲能够让人梦到想见的人,和喜欢的事物吗?”

“你说什么?难道偃甲还能操控梦境?”

“我相信,师父他一定做出来了。这偃甲盒上,有师父的法力残余。正是这一点点法力,让我梦到了那么真实的梦境。可惜……他只是一个盒子……法力耗尽,也便没有了……”

“无异,你不要难过……”

无异笑了笑:“我没有难过,反而很开心。因为,我可能知道了昭明的线索。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师父完成他的遗愿。”

长安乐宅。

无异在门外,愣了好久。

人都是很固执的……尤其在选择要走哪条路时,更是半点不能强求……你最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

谢衣从小便是无异心中的信念,此时此刻,虽然他不在身边,却仿佛得到了他的鼓励一般,无异开始推门。

“我想爹娘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所以不能逃避。”

他推开大门,院中似不如以往般忙碌。

忽然听到后院有些异响,无异疾步赶来。

乐绍成在院中站着,他对面,狼王正以刀相待。

无异即刻冲入父亲前面:“狼王,你怎可言而无信,你说过三个月后……”

“无异!退下!”

“爹!”

“你还叫他爹?乐绍成,你还打算向我弟弟隐瞒到几时?”

无异听罢此话,方缓缓转身。

狼王提前来了,实是意料不及,也在情理之中,可却让乐无异心头仿佛又被绳子紧紧地束了一圈。

面对乐绍成,他一路想来该如何开口,可此刻不必他开口,这种情势……就要得到答案了。

乐绍成忽然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什么……”

无异刚刚说得二字,狼王便提刀前跨一步:“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以死谢罪吧!”

“等等!狼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那最好,你能让他说清楚!”

无异再次面向乐绍成,但乐绍成就是不出半字辩解。

“无异……他说的不错,为父的确蓄意隐瞒于你。”

乐绍成待无异的目光仍是为父的慈和:“我本想也让你知道真相,但怕你一生都难以释怀。一切是我所致,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我千里迢迢回来,只想听到一句,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苦衷的,而你只有,无话……可说?”

“君王有命,身为人臣,我自当尽心竭力。”乐绍成道:“兵者,伤亡之道,战场上,又岂会没有死亡!我与他彼此各事其主,从来无所谓善恶对错。”

“无所谓……对错?”

狼王插口道:“所以,你觉得,你所做的,都是对的?”

乐绍成答狼王问:“于私,我愧对无异;于公,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无异情绪就如洪水决堤般:“你知不知道,捐毒已经彻底没有了。文字、信仰、房子、人……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废墟……虽然我对那里根本不熟,但那毕竟是我的出生地。你怎么能……杀了那么多人,然后对我说……你‘问心无愧’?”

乐绍成顿了顿,缓然道:“战者,国之残也。既动兵戈,便必定有所死伤。而为人臣者,既然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要是重来一次,我仍将率军西征、踏平捐毒。”

乐绍成说的斩钉截铁,狼王安尼瓦尔听罢此句,再也不能忍下这口怒气。道声混账,提刀便刺。却不想,只那一瞬,他的尖刀刺入的却不是仇人的身体。

时人都称乐绍成为定国公,却遗忘了他被封为定国公的时候是在捐毒之战回朝后。

他本是威武的将军,却在那一役后,向圣元帝辞官。圣元帝百般挽留,他仍然坚持。

娶了妻子,做起生意,营起慈善。

然而他为何辞官,又是否愿意向人吐露。

没有生恩,亦有养恩,是非对错,也许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

夷则探听母亲下落,阿阮一定要跟来。

但也多亏阿阮放出阿狸,夷则才能探听到母妃已亡的消息。

慈恩寺外,阿阮放阿狸进入寺内,用了些法术,使阿狸所见尽如他们亲眼目睹。

阿阮说道:“只要你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洞冥觉幽,万华自现,就可以了。”

阿阮将夷则的手握起,见夷则一直不动,佯怒道:“夷则,你干嘛老盯着我?快闭眼啊!”

“哦,好。”

夷则缓缓闭眼,果然如阿阮所言,寺内情形皆如亲眼目睹。

当他看到他父亲时,却不禁触了触眉。

圣元帝身骨逾老,却可以依稀见得年轻时意气奋发的帝王之相。

他将这子落下,那僧人便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熬了半宿,好容易等来这半着好棋。”

圣元帝见罢,自道:“的确好棋,待朕慢慢想来。”忽然笑道:“老和尚也忒狠,好个通盘劫。你我对弈这许多年,你这棋路是日见刁钻。再过个两年,朕可不愿再来自讨没趣喽。”

他说罢,僧人亦合掌道:“呵呵,寂如不敢。若论筹谋布局,世间几人能与陛下匹敌?这黑白经纬间,输赢不过几句笑谈;而陛下赢来的,却是万里河山。”

所谓通盘劫,是围棋术语,又称天下劫,一子劫才,决定整局成败。而他面前的圣元帝乃是天子,正与此相对照应。

圣元帝听罢,只笑他道:滑头,又道:“方才你说‘半着好棋’,朕听了好不疑惑。”

“因缘和合,事无常性,举凡世间劫难,必有破解之法。便如眼前这‘通盘劫’,是追是放、是紧是松,全在陛下一念之间,结果也自不相同。故此,贫僧虽布了局,却非全无生路,终究还看陛下。”

“老和尚何时学得含沙射影?你若对今日之局……”

寂如合掌道:“阿弥陀佛,寂如不敢。”

“罢了,知你慈悲为怀,饶你这回。”

“多谢陛下恩泽。”

圣元帝复叹道:“近年朕躬省为政得失,得处自在人心,所失唯有一条,便是膝下竟无足继大统之皇子。诸皇子中,唯有夷则沉稳守礼,或许可堪守成之任。这十数年来,朕是如何疼爱夷则,想你也当看在眼中。然而夷则自幼体弱,一月倒有二十日卧病,朕唯恐他倏忽夭折,方才允他离宫修行。朕这十数年悬心挂胆,也难说与你听。”

一盏孤灯棋称。

“陛下莫要伤怀。三皇子温和闲雅,若能选择,他又何尝愿意生为半妖?”

“若能选择。倘能选择,朕又何尝愿意赐死红珊……”

“淑妃娘娘。唉,阎浮提中,尽是些可怜人哪。”

阎浮提乃是梵语之音译,阎浮是树名,提是洲之意。此洲为须弥山四大洲之南洲。佛教语,原指印度,后泛指人间世界。

“可怜……她是可怜,然而夷则当众现出妖形,当时三公俱都在场。众老臣以死相谏,称妖女入宫、玷污皇家血脉,已然动摇国本,朕如何能不作处置?何况当年群妖并起,朕受命于天,血战数载,方换来今日太平乾坤,朕又如何能对妖类心无芥蒂?”

“贫僧故人,亦大多殒命于那场大战……”

圣元帝语声微缓,叹道:“老和尚,朕不想杀红珊。可是朕老了,或许今日,或许明日,睡下就再难醒来。若朕不在了,几个皇子会否放过夷则?红珊会否反抗?她是妖,只需略施法术,便能令宫闱大乱。红珊……朕信她无心篡权,却不信她能坐视夷则受苦。这是朕与她之间的事,等朕到了地下,再去向她赔罪。至于夷则……朕曾考虑过留不留他。”

“陛下,三皇子他毕竟……”

“朕的心也是肉做的。朕已经杀了红珊,难道还要杀了最得意的一个孩儿不成?红珊隐瞒鲛人身份,欺君有罪,而夷则何罪之有?莫非罪在他投胎做了朕的孩子?朕放出红珊被囚的消息,只为诱他前来、将他生擒。然后就寻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让他衣食无忧过完一生。”

“阿弥陀佛。如此……倒也算是两全之策。”

“朕富有天下,却难以保全妻儿。人生在世,终难免不得已三字。罢了,闲话不提。老和尚,该你了。”

“陛下棋力不凡,果然洞悉局中生路,贫僧怕是难赢这一局了。”

“呵,你可别急着示弱!你的城府,朕是知道的,举凡这么说,便是心中已有计较。”

“阿弥陀佛……陛下见谅,贫僧这就要告退了。”

“怎么,尝了甜头就想走?”

“贫僧不敢……实在是陛下安危要紧,贫僧还需前往寺内各处察看,暂且告退了。”

“去吧,朕等你回来。”

“贫僧领旨。”

“朕又何尝愿意赐死红衫。”

“朕又何尝愿意赐死红衫!”

夷则一字一字重复。平时机警的三皇子,此刻忘了,僧人走后,该是他最佳逃离时机。

“呵……好虚伪的人。”

阿阮能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阵阵愤怒。

“夷则……你……”

忽然一股强大力量袭来,夷则刺破掌心,以血为媒,阿阮则昏迷过去。

二人被传送至一处屋子,老僧出现在他们面前。

“能令世间法诀尽告无效,借血而发。未及弱冠便能施展此术,放眼太华上下,恐怕也只得三皇子一人吧。”

“血燃犀乃是太华秘术,你如何知晓?”

“贫僧以往与太华山略有往来。”

寂如道:“你既已燃起血燃犀,便应知晓,此处并无法阵布置。”

“确如大师所言。”夷则看了看阿阮道:“这位姑娘纯是无辜受累,还望大师能将她送离此处。”

“皇子放心,我将你唤来,是受人之托,有些事物要转交给你。”

“谁?”

僧人递过两个小布包裹,夷则认出是母亲之物:“母妃!”

夷则打开包裹乃是两物,一物是信,一物是锦囊。僧人道:“那锦囊之内,乃是一粒鲛珠。娘娘有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万金之体,万勿为她悲泣伤身。”

夷则合起书信:“我知道。多谢大师。”

“淑妃交代,她死后将骨灰撒入渭河。她说她最担心的便是殿下。”

夷则紧握鲛珠:“母妃至死都为我考量,连骨灰也不敢留下,唯恐落人把柄。”

“嗔恚之害甚于猛火,能破诸善法,只望殿下莫要耽于嗔恨。”

夷则方道:“夷则铭记今日之恩,日后若得机缘,在下必厚报大师。”

寂如微微摇头,合掌道:“去路艰辛,还望殿下珍重。”

长安城,一座桥上,阿阮悠悠醒转。

夷则抱着她,一直往前走。

她睁开眼来,看着眉头紧触的夷则。

“夷则。”

“夷则,你不要一直不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也不太懂你们的心情。”

“但是当小叶子说,谢衣哥哥已经不在了,那时我突然觉得,好像心里破了一个洞,有风一直从洞里吹过去。”

“所以,我想……你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也一样难过。”

夏夷则停下脚步,只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可是夷则,你的手……在流血……”

是血燃犀,以血为媒,令不沉睡。

夏夷则微笑道:“已经包扎过了,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阿阮心底闪过一丝哀伤:“你身上的封印会消耗你的气血真元,所以你一旦受伤就很难止血,那为什么,你还要弄伤自己来施术呢?”

“如果我也倒下,谁来保护你?”

“夷则,你还没发现么?你受伤的明明是左手,可是你包扎的……却是右手……”

夏夷则这才发现,默默的看着流血的左手。

阿阮道:“你总是说,你没事、你无妨、你不要紧……我不知道这么说着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每次听到,我都会觉得……你真的很可怜……”

夷则放下左手,故意问道:“我贵为皇子,未来或许君临天下,姑娘为何要可怜我?”

“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但是我觉得,明明很难过,却又不敢或者不能哭的人,其实都很可怜。”

夏夷则听罢,断然道:“不,你错了,我不曾难过。”

他道:“这十几年、六千余个昼夜,我朝不保夕、无人庇佑,不敢有任何眷恋和期待。难过?什么是难过?我早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非要说的话,只觉得……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阿阮能体会的到吗?

夷则道:“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拥有的太多。”

“那,夷则,我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

她想了想:“我有阿狸、小红,还有阿狸找到的宝贝。让阿狸和小红跟你做朋友,宝贝随你挑,这样你能稍微开心一点么?”

阿阮有的东西,大约如此。

“傻姑娘。”

“我说错了?我还有什么你想要的,你说呀?”

“阮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得今日下场?”

“因为……因为你爹是个坏人?”

夷则道:“不,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我太天真,满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能及早杀了我那两个哥哥。是我害死了娘亲,但至少我不能让她白死。”

“夷则,你想为你娘报仇?”

夷则目光中神色认真,问道:“阮姑娘,我只想知道……若有朝一日,我变得面目全非,你是否还会如此待我?”

阿阮仍旧一副天真的表情:“愿意呀,只要是夷则,我就一直都愿意。不过我觉得,夷则一定不会变的,一定一定不会。”

夷则听罢,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天色将明,我们快走吧。”

二人启步,阿阮侧头仰视:“那个,接下来,夷则要去哪里?留在长安,还是去找你师父?”

“母妃的故乡在南海明珠海。为了长留陆上,她接受了一种秘术,从此再也不能回去海中。乐兄和闻人姑娘同我交于患难,我想帮他们理清流月城之事。然后,我就前往南海。母妃生前误滞凡尘,身后,总该回去故乡。”

“那么,我陪你去好不好?”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呀!不许临时变卦,不许中途失踪,不许耍赖不认,谁说话不算谁是小狗!”见夷则一直心情沉重,阿阮绕到他跟前道。

夷则握着她双手,相视道:“除非天坼地裂、冬雷夏雪,否则决不食言。”

“天车地咧?”

“就是……山崩地裂的意思。”

“那不是地龙一翻身,你就能赖账了?不行,快重发一个愿。”

“……那……山无陵江水竭?”

“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山川都变成平地,总之就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狼王问鼎沙漠,并非徒有虚名,这一刀出手不轻。

有太多事要做。

不能就这么沉睡下去,但是,如何变得更强才能让所有人不受伤害?

无异缓缓睁开眼睛,这是熟悉的地方,他的卧室。

“你醒了,无异。”

“娘……”

“你小子可算醒了。”

“害娘……担心了。”

清姣听罢笑道:“我儿长大了。”

“娘,你告诉我,我父亲他……”

“你误会你爹了,倘若他是那种卑鄙小人,娘也不会跟了他。”

“什么……”

傅清姣生性开朗,本是南疆天玄教神秘部族“偃女”一族族民。

因不愿留守在偏远的南疆一隅,早年便游历天下。结交江南天狼寨女寨主后,一次下山打劫,偶遇乐绍成,时,乐绍成已弃官,但他抱着一个奶娃娃,对付天狼寨一众人仍然以一敌十,游刃有余。

作为不报官的条件,乐绍成要求傅清姣成为自己的跟班,随自己云游经商。一年后,二人回长安结为连理。

因此,傅清姣一定问过乐绍成怀中那个孩子的事。

“当年大战,敌我双方并非是因战斗而损伤惨重,捐毒国内,那夜,忽然天降植株,以至于人们疯魔,捐毒城内俱都如此,你爹领兵去战,入城士兵只要接近巨树,亦都失去理智。你爹不得不下令退兵,凡身染魔气者一律诛杀。”

“浑邪王下将领兀火罗见不可挽回,当夜浑邪王又遭人暗算,他不愿捐毒落入歹人之手,故自刎后将首级托付属下交于你爹手中,当时狼王不在城内,方躲过一劫。”

“所以,他并不知道实情。”

傅清姣一番话,解了无异心头之宽。

清姣点头,道:“你和闻人之间的经历,闻人姑娘已经尽数都告知我了,你爹为了让你冷静冷静,接了南下的一单生意,昨日已经启程。……异儿,你已经知晓一切,是去是留,为娘的也不干预,只听从你意便是。”

无异仿佛有了生气,说话底气也足了。

“娘,你说哪里话。自从我踏入家门那一刻起,我就想你们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在一起。”

“呵呵,好,好,乖儿子,娘这就去看看厨房里的药熬好了没,再吩咐给你做些粥,你伤的不轻,不宜吃别的东西。”

无异点头道:“有劳娘了。”

“对了,娘。你刚才说,闻人也来了?”

“你受伤昏迷之时,她曾与狼王有过对决。”

“那么,她还好吗?”

清姣摇头,转过身来道:“狼王本不欲一战,就此走了。”

“那……便好。”

清姣走后,无异将随身几枚偃甲蛋取了出来。

不久闻人也来到屋内,如今她卸下戎装,身着的乃是一身闺秀,走起路来怪不舒服。

无异一脸惊叹,闻人别扭道:“看什么,眼珠子都要掉了。”

“诶?你穿这身不就是让我来看的?”

“谁说的?是付前辈一定要让我穿的。”

“我娘?”无异说罢,即一阵笑,倒惹得闻人不好意思:“一定不好看,你再笑,我就脱了它。”

无异一把扯住她的衣角道:“别,好看好看,别换。”

他这一扯不要紧,本来闻人就不会穿这样淑女的衣服,这样一来,更是跌了个跟头,无异连忙扶住,却闻得少女身上一阵香气。

二人离得太近,闻人连忙起来,找了个话题道:“你在研究谢前辈的偃甲?”

无异转头看向床上的两枚偃甲蛋,道:“这是师父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这一枚是上次在谢伯伯的居所,那个盒子里找到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只要再有两枚偃甲蛋,就可以证实我的想法。”

闻人听罢,道:“正好,我这里还有两枚。”

“你师父不是给了你一枚吗?你怎么还有一枚?”

“这一枚是付前辈给我的。”

“什么?另一枚偃甲蛋一直就在我家?”

无异接过偃甲蛋,闻人道:“付前辈说,这是谢前辈的遗嘱,若他不在人世,便将四枚偃甲蛋封存,以待来时。”

“封存?重聚?”

无异目光中泛出一丝光彩:“对了!就是这样!重聚!”

闻人见他异常高兴,手下便开始拆解偃甲,便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不消半日功夫,那四枚偃甲竟组合成一个新的偃甲。

闻人吃惊道:“原来,这便是……重聚?”

无异点头道:“不错,我从小就已尝试将偃甲蛋拆开看过,直到后来不断见到师父的偃甲,就有了这个构思。果然如此。”

“但这个新偃甲,是做什么用的?谢衣前辈把它藏的如此隐秘,其中必有蹊跷。”

“奇怪,怎么不动?”

无异一手按在了那方形事物上,忽然便被身处幻境。

无异四处看了看:“……这是桃源仙居?那偃甲……原来是个传送器?闻人怎么没有来?”

无异边走边道:“但是,好像这是第一次来桃园仙居的景象。有些东西,我分明动过,如今却仍如旧。难道是桃源仙居出了差错?”

无异按着记忆,走入了荷亭之路。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原先那里是阿阮的石像。

而如今,那是……

“师父!”无异惊喜的发现,一路快速冲到了谢衣面前。

谢衣一身白衣,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劳烦远道而来,谢某惭愧。实不相瞒,此处乃一幻境。”

谢衣缓缓转身,他微笑着,与真实的谢衣一般无异。

“师父!你还活着!是你吗?”

谢衣摇摇头道:“请不必惊慌。此地种种皆为虚幻,我自也不例外。”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音容笑貌犹在,但却不能察觉无异。

“幻境……而已啊……呵,我在想什么呢……我真是……”

谢衣继续道:“既有人入此幻境,想必我已不在人世……来人纵非采薇,也当是一名出色偃师,想必知晓我名讳生平。”

谢衣站立在那里,面对无异,却目视远方,再次摇头:“我半生倥偬,毁誉加身,徒负无数虚名罪名。生前我不敢有一字自辩,身后……但愿世间能有哪怕一人,解我毕生隐衷。”

无异听罢,单膝跪地道:“师父,弟子在这儿。你交代的每一个字,弟子都会牢牢记住、至死不忘。”

须臾又道:“虽然……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幻境中的谢衣并不因为他的师徒之礼而而停下的远望的目光,以及声音:“布设此幻境时,我即将前往捐毒。此去凶多吉少,故此,我将生平经历写入一卷帛书,留予后人。”

这幻境设于百年之前,莫非与他西行之谜有关?

“至于我身后诸事……中夜反躬,我已尽我所能。既已非人力所能及,便交由天意裁决吧。”

他笑了笑,似自言自语:“死生亦大矣,我也难以免俗,终是做了多余之事。”

“然而……通天之器已拆解四份、散布各处,重组之机极其渺茫,想来若这段幻象竟能得见天日,必定是冥冥中上天有意成全。”

无异惊道:“通天之器?夷则一直在找的!”

只听谢衣道:“此生未尝虚掷一日,余心已足,不复怨怼。所愧疚者……余力绵薄,终究难以回报故人之挚情、恩师之错爱。这数十年人世嬉游……实在太短、太短了……”

谢衣说罢。

谢衣说着时他的身体开始空明。

无异起身,试图抓住他,但他的手从他的衣服上穿过:“师父你又是这样,又要从我面前消失掉!……可恶!”

谢衣未能听到他的言语:“当世偃师奉我为圭臬,只因为我造的鸟雀会飞翔,牛马会奔跑,行动俱如活物。然而,我很清楚……它们堪称完美,只是没有生命。”

无异抓不住师父,声音都有些哽咽:“不要就这样消失啊,求求你!这次之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求求你!”

谢衣道:“……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谢衣消失的地方,升起一卷帛书。

无异手触及它,幻境即消失,他手握着帛书,回到了现实。

闻人见他消失,已是万分着急,她抓住他,但是却不能与他同去,她将手按在那偃甲上,也没有反应。

当他看到无异伸手握着一卷帛书,神色黯然的出现,心中又喜又忧:“你还好吗?”

无异听到闻人声音,将握书的手收回,黯然道:“这两天我昏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小时候,那时家里宅子刚修好不久,什么都是新的。我拿着那把断掉的木剑,在街上边哭边走,我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要去一个街角,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无异。”

无异见谢衣的第一面,闻人听他讲过。

他的语调暗淡:“可是我走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他,天黑了,我只好回家。然后,我走进院子,看到他背对着我,站在花架下。风吹过,花突然就谢了,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他回头,笑着看向我。”

无异努力抑制声音的哽咽:“……然后,他对我说……他说……‘我再也回不去了’。”

无异眼中含泪,闻人听他说完,心中亦是酸楚:“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别再想下去了,越想,只会越伤心啊。”

无异摇摇头:“我没事,闻人。我觉得,我很走运。”

他将垂下的帛书再次握起:“大概老天也知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师父,很多话想跟师父说,所以才会,才会在这里,见到师父。”

“你见到了谢前辈?”

“不说了,倒惹得你也白白陪着伤心。”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啊,希望终有一天,我也会习惯。”

闻人羽道:“谢前辈留下的帛书,要不要现在就看?”

乐无异点头道:“当然要看。这是师父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件东西啊。”

谢衣帛书

远古时代,天柱崩塌,洪水肆虐。神农以神树矩木为基,建造浮于空中的流月城,带领众仙于此提炼五色石,以助女娲补天。

而远古部族烈山部,生于清气浓郁之地,善驭灵气、寿数长久,信奉人皇神农。烈山部主动请命,愿往流月城相助。神农应允。

为适应烈山部生存,神农改造矩木,并在矩木核心内留下一滴神血,使其中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源源发散,即使这些枝叶已离开矩木本体也不例外。烈山部人由此能够不饮不食而活。

经过漫长奋斗,天穹重归完整。但灾劫之后,大地浊气增加,不再适于烈山部人生活——烈山部人体质特殊,过度接触浊气将会折损寿命,因此唯有远离大地。

神农仁慈,允许流月城凭借燃烧剩余的五色石,继续漂浮在北国天穹中,以供烈山部人栖身。离去之时,他承诺将尽快为烈山部人寻找出路。

可是神农从此再也不曾回来。伏羲为防止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外泄,在流月城内外布下结界,流月城从此与世隔绝,烈山部人无法踏出城外半步。

岁月流逝,大地浊气日见浓郁,即便高居天上,烈山部后裔仍难逃浊气侵蚀,体质衰退、寿命减短,甚而罹患绝症,肢体溃烂、痛苦而死。

时如逝水,数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到我出生之前,连老城主独女沧溟都已染上绝症,命不久矣。而当时大祭司的两个孩子——沈夜和沈曦,也都开始出现绝症症状。为了尝试借神血之力治愈沧溟,大祭司将沈夜兄妹送入了矩木核心,以为试验。两人在矩木中经受神血灼烧,病症痊愈,然而沈曦却从此每过三日,记忆便重回进入矩木的前夜……其中惨痛,难以尽述。

十二年后,老城主及前任大祭司先后亡故,沈夜继任大祭司。

同年,我拜入沈夜门下,开始尝试破除伏羲结界。

多年后,一次试验中,我成功割裂伏羲结界,使其短暂裂开一丝缺口。却不料心魔砺罂在魔域中窥伺已久,趁机潜入城内。

心魔靠吞噬心念与七情来增强魔力,但若长期滞留人界,它们的魔力便会渐渐消散。而伏羲结界,恰恰将流月城与人界隔绝开来,使得砺罂能够存活。于是砺罂许下承诺,它将慢慢引魔气感染城民,使城民不再惧怕浊气。而作为交换,流月城人需将矩木枝叶散布下界。如此,它便能通过矩木,源源不断吸收下界七情。

而沈夜接受了它的条件。

沈夜宣布决意之后,城中爆发****,旋即遭到血腥镇压,牵连无辜者甚众。我迫于形势,最先接受魔气熏染,以争取时间调查心魔的来历和弱点。

然而最终我发现,心魔已附上矩木,以矩木为盾牌。而如果矩木被毁,那么整个流月城都将不复存在。

我只得叛逃下界,寻找克制心魔之法。后来,我偶然从巫山一座古祠的残简中,读到了神剑昭明的传说。如果昭明果真如传说所言,能斩断一切灵力流动,那它或许能够克制心魔。

然而数千年光阴阻隔,昭明早已行踪渺茫,为此我制造了“通天之器”,它能够干涉磁场,读出木石内部潜藏的记忆,人为造出“忆念幻城”。由此,我慢慢查到昭明已被分为“柄”、“光”、“影”三个部分,流散下界。

只可惜,我的行迹似乎已经暴露。因此,我将通天之器拆解开来,交由几名偃师好友分散保存,以待来日。

我一生心血尽付偃术,满以为终有一日,能以偃术超越所谓天道。

然而,恰恰因为我试图逆天行事,才给了心魔可趁之机。多年来我时常自问,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以凡人渺小之力,试窥浩瀚天道,终究不过镜中捞花、苍猿捉月。

后世能重组通天之器者,必是出色偃师。同为偃师,我明白,穷尽天地奥秘、探求偃术极限,乃至超越世间一切天道规则,是我们最迫切的愿望。

只望此书能令后来者略微感慨天命可畏,切切。

听无异说罢幻境中的见闻,闻人道:“什么?这就是通天之器?”

“它能够根据一件事物,读出与之有关的一切。”

无异道:“所以它并不像夷则想象的那样。而且……”

无异从怀中取出一物,是那昭明剑柄。

“临走时,阿阮妹妹把它放在了桃源仙居图中,无异,你是想……”

无异点头道:“师父生前唯一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他实现。”

他把剑柄放在通天之器上,那通天之器便现出一副图景。

“这是……星罗岩?”

“太好了,总算有了一丝希望!”

无异道:“禺期说过,昭明乃是上古神剑,能破一切法力联结,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能破除流月城外的伏羲结界,还可以用它来对付沈夜,为师父……报仇!”

“谢前辈百年之前就是去捐毒寻找昭明。”闻人忽然道:“无异,我想借通天之器用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你想用就用啊,只是我不曾学过师父的法力,每个偃甲师所铸之灵又有不同,这通天之器所存灵力有限,我不能往里面续法力。”

“我……我有一件师父的东西,想看看能不能从中读到什么。”

繁星点点,闻人与无异道了晚安,替无异关了门后,在他屋外站了许久。

“若就此别离,你会怪我吗?付前辈说的对,我不能再连累无异。寻找师父的事,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昨夜,无异总觉得闻人在屋外徘徊,又以为天色很晚,闻人应当已经睡下。次日,无异便去找闻人,可下人们都说未见,待问过母亲,才知道闻人已经走了。

不知为何,无异有些生气,他伤势略好,便一人前去书院与夷则阿阮汇合。

途中遇上狼王,狼王见他能走能动,伤必定好了些:“你想说的,那位闻人姑娘,已经都告知了我。”

“你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与老爹没有关系,父亲他并不是老爹所杀……”

狼王呵呵一笑:“在中原呆的久了,你可分得清哪个父亲才是你的亲人?何况只是那傅清娇一面之辞。我答应你不去追杀乐绍成,至少在我还未查明真相之前。”

“多谢你……哥哥。”

“你叫我什么?”

“血浓于水,你我流着同样的血,这不可否认。但是老爹是我的亲人,至少在我记事以来,他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好感,因为他毕竟是灭了捐毒一国之人。”

狼王忽然打断他道:“你不必说了,使捐毒国破的罪魁祸首,首充流月城,次是你们那圣元皇帝,最后才轮得到你爹……”

狼王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无奈,摇摇头道:“他只不过听皇帝命令行事,就像我们的父亲,也只是听从捐毒国王的号令。即便没有乐绍成,按当时捐毒之况,也会有其他国家进犯。”

他说罢,顿了很久,转身离开道:“我在捐毒等你,弟弟。”

【本章人物】禺期阿阮乐无异夏夷则闻人羽沈曦沧溟砺罂秦炀紫微祭司沈夜(前)破军祭司生灭厅掌事谢衣廉贞祭司华月乐绍成狼王安尼瓦尔圣元帝慈恩寺寂如傅清姣

①:参看游戏词条“无厌伽蓝”。伽蓝梵音译,愿意指僧众修行的园林。僧人之意,为问心安,与果报。后记二

②:流月城是上古之人,却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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