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靠着木窗,抬头看了看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来大东镇半月有余,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天色,也许很快便会有一场暴雨倾临了吧。
“大人,主上今天又遣了人来询问事情进展,大人您看……是否将前几日得到的情报上报主上?”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黎遥身后,单膝下跪,恭谨地问道。
他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其实在打听到线索的当天,他就应该立刻遣人回报此事,可他还是将这件事压了整整三天。
“大人,主上对此事很是关注,属下认为,还是先将这件事……”那黑衣人还想要继续游说,但黎遥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身子一颤,立刻禁了声。
“此事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黎遥直起了身子,随手拿了一件披风,向门外走去,“我出去一下,不用跟着我。”
天色阴沉得太过于明显,街上许多摊贩都开始纷纷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摊。黎遥手上搭着披风,不知不觉地在走到了一处府邸前。
他抬了头,看着门上那块写有“李府”二字、略显陈旧的牌匾,微微一愣。他的视线略微下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蹲在院中,似乎在对着面前的那只土狗说着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门边,总算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她蹲在那里,一脸纠结地看着那只土狗说道:“旺财,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可是陆路今早出门没带伞。月香出门购置东西了,阿然也受伤了,这家中的劳动力就剩你跟我了,但你也知道,我素来不爱出门,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去把伞送给陆路好不好?”
旺财“嗷”了一声,缩着短腿后退了一步,扭过头表示拒绝。
“你难道忘了当年是陆路把你捡回来的吗?”李笑妹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脑袋,表示很愤慨,“你懒就算了,还把阿然那个别扭的样子学了个九成九,你是故意的吗?”
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扣旺财今晚的狗粮时,门口传来了一声轻笑。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斜倚在门前的黎遥。
今天的黎遥一袭素色长衫,虽然面色带了一丝疲倦,但从容的眼神却与往日无异。他扬唇说道:“镇上都说你宁愿在家宅到长蘑菇也不愿出门,以前我是不太信的,今天看来,倒也真的是事实了。”
“黎遥,你前两天去哪儿了?我去客栈也找不到你。”她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裙摆后走到了他的面前,见他的手腕上仍然缠着纱布,语气里多了一丝焦急问道,“伤口还没好吗?难道陆路的金创药也不管用了?”
其实他的手腕早就无大碍了,只是他并不想那么快拆下纱布。今日他见她露出了这样关心的神色,开始觉得自己这个任性的决定似乎没什么不好。
“只是还有一点淤肿罢了,你不用担心。”他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语气安慰她。
李笑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后,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接着问道:“黎遥,你有一个叫方超的属下跟着过来吗?”
“没错。不过他趁着我外出办事,差点伤了你,我让他自裁了。”他淡淡地说道。
李笑妹愣了愣,随即微微瞪大眼,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强迫他自尽?”
“这么说也可以。”见她的表情并不如他想象中开心,他犹豫了片刻,补充了一句,“他伤害你在先,我这么做无可厚非。”
“让我冷静冷静。”李笑妹有些头疼地扶了额。
“他居心不良,让他自裁,这世间又少了一个祸害,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他好奇地看着她。
“不是不对,不不,我的意思是,他绑人在先,必然不是个好人,但可以换个稍微轻柔一点的方式,比如交给赵县令,将他关入大牢这类的。”黎遥过于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觉得他没有真正伤害到我,让他去死,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
他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轻说道:“但是在暗羽中,如果违背主人的命令擅自行动,那便只有死这一个选择。”
她第一次切切实实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寒冷的气息。从前她只觉得他是一个看起来冷淡,但其实很好亲近的朋友罢了,可就在刚才,她第一次有些隐约地明白了他为什么是那些人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瑟缩。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他看着她,继续放轻声音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按照主上的意思杀了你,你会怪我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认真,她不由得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秒,开口反问道:“你会杀我吗?”
他“扑哧”一声轻笑出声。重新直起身子后,他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笑道:“骗你的。马上就要下雨了,这披风给你,快去送伞吧。”
“啊?”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她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什么啊,你不是说要给陆路送伞么?怎么磨蹭到现在还没出门?你已经被扣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了,还想继续被扣到过年吗?”
下一刻,一个修长的身影适时地挤进了两人之间。
“阿然,你风寒还没痊愈,怎么跑出来了?”李笑妹费力地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抗议道,“而且你挡在我面前干什么?我都看不到黎遥了。”
“你忘了拿伞了。”阿然转身解下黎遥披在她身上的披风,面不改色地将两把纸伞塞到了她的手中,重新看着黎遥,挑了挑眉说道,“快下雨了,你快去送伞。我有些话想跟黎统领聊聊。”
黎遥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正好,我也有话想跟阿然说说。”
李笑妹有些不明白,明明刚才还是她和黎遥对话,怎么画面一转,就变成两个大男人要私下聊聊了。她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耸了耸肩,抱紧了手中的伞,叹了一口气,向着门外走去。
阿然见李笑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挑衅地笑了笑后,径直将披风递回到黎遥手中,冷声道:“这披风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此次来大东镇,是不是受了父王和夏侯南的指示来对付我的?”
“殿下,正如之前所说,我此次来大东镇,确实和殿下无关。”黎遥微扬下巴,淡淡回道。
“那么方超之事何解?你刚刚承认他是你的部下。”阿然紧盯着他的表情。
“方超之事是个意外,我没必要欺骗殿下。”黎遥平静地回望着阿然,但想起了之前探寻到的那个秘密后,眼神微微一沉,缓缓说道,“虽然此刻与殿下无关,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么意思?”阿然敛眉问道。
“殿下难道希望屈居在这大东镇一辈子?就算殿下想,还有许多人不会同意,想必殿下也很清楚这一点。”黎遥将披风重新搭在手上,转了身淡声道,“殿下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未雨绸缪的意思。”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永远呆在这里。”被戳到了一直刻意隐藏的伤口,阿然的视线黯淡下来。
“永远呆在这里?”黎遥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我只想问问殿下,如果连足够强大的力量都没有,如何留下?就算留下了,殿下又打算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黎遥的话很是直白,直白到甚至带了一丝嘲弄,但却一下子击中了他的软肋。是啊,上次她被绑走,他却没能力带着她全身而退。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他还能靠巧合和运气躲过这一劫吗?想到这里,他沉默着,拳头渐渐握紧。
黎遥又走了几步后,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说道:“殿下,人心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无从探究,可我见过不少潜伏在身边怀着恶意之人,按捺不住露出自己的獠牙。殿下是时候该小心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纱布,垂了眼帘道,“……毕竟被牵扯进来的她是无辜的。”
留下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黎遥离开了,留下阿然紧锁眉头站在原地。一阵凉风刮过,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丝不安感。
他的预感总是出人意料的准,这丝不安很快地变成了现实。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按捺许久的暴风雨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他几乎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