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夜将事故情况、原因分析及照片汇总后,写了个电子邮件,第二天一早向秦总汇报了情况。秦总让我暂时按兵不动,静待福泰祥公司方面的反应。
福泰祥公司在三天后向我们公司发出了正式的函件,列举了事故的严重性,大致意思是此次的接货货主是国外知名的食品企业,要求严格,此次运输的货值较高,化货损失较大,初步估计会有近二十万元的赔偿金额,且对福泰祥公司在行业内的信誉和服务质量均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希望我们公司能够就化货的原因及技术条件提出分析的材料。
这次省却了口头的沟通和见面的会谈,而是直接发了正式的函件,福泰祥公司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我征得秦总同意,将汇报的电子邮件改动后,也以函件的形式回复了福泰祥,表明了我们的立场,即:此次化货完全是秦皇岛冷库的负责人老隋总未按照双方约定的装载方案要求装货,擅自增加货物,导致堆码过高,阻塞风道,进而造成冷风的循环不畅,局部货物温度升高而引起化货。我们公司在此次事故中并没有责任。
福泰祥公司很快做出了反应,由庄副总带着其内部的技术人员专程赶到我们公司,听取技术方面的解释,并和燕老大及吴凯进行了唇枪舌剑的争辩。燕老大找出设备相关的技术说明,几句话就把福泰祥的人员打发了。
此后,福泰祥公司方面承认此次装货操作确实有失误,但根本原因是我们的新产品装载重量偏少,且运输成本较高,和公路运输相比没有优势,希望能给予一定的价格优惠。
我们公司内部随后也对调整价格的细节进行了讨论。
古大姐坚决不同意降价。她对着电脑的预算指标振振有词地说道:“李沛文,你目前实际完成的各项指标和今年调整后的预算指标比起来差距明显。这主要是因为你们前期的试运组织工作不利,造成发运不连续,走走停停,一直没有形成稳定的收益。表面看,你这个项目单次运输的收益很高,但项目整体的运输效率偏低,运输次数少,最后形成的累计收益就很低。这个项目运行了快三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形成良好而稳定的收益,也没有实际的运作效果。恕我直言,这个项目到目前为止一无是处。”
我心里怒火中烧:姑且不论瘸拐李尽心尽力、为了这个项目而摔断了胳膊,单就我们两个年轻人付出的辛苦和坚持以及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所做的努力,不仅没有换来一丁点的理解和对年轻人应有的鼓励,反倒被古大姐在不了解现场实际的情况下,仅凭表格上冷冰冰的数字,就将我们所做的一切武断地定性为毫无建树,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让我深感她作为一个领导者的能力和素质的低下。
何况,年中为了配合秦总做大公司业绩的要求,我和每个销售人员都被古大姐连哄带骗地提高了预算指标,很多不可能完成的指标完全是为了迎合不切实际的预算要求而编造的文字游戏,这点古大姐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她眉开眼笑地哄着我们做预算,并言之凿凿地声明,这仅仅是一种激励的形式,不会真的强人所难,可她一转头就变了腔调,兴师问罪来得干净利落,仿佛这事情与她毫无关系,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碍于她的领导身份,我沉默不语,心里却充满了委屈。
燕老大一张嘴就蛮横地说道:“福泰祥这家公司我早就说过,是个流氓公司。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自己装货不按规定办,造成损失了,反过来让我们陪着他一起承担损失。依我看,这样的公司就甭搭理他,爱干就干,不爱干滚蛋。”
秦总看了看裴福来,裴福来油滑地说道:“我在现场主要是管理操作环节,对价格方面不是很了解。这件事情,我认为应该分两方面看。一方面,我们自己如果想继续和人家合作,还是要适当地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对方赔了钱又认为我们的价格高,肯定会有怨气。这股怨气累计得多了,不利于双方的合作,或者起码是当前的业务往来;另一方面,如果按照古总的意见,我们今年的预算指标完成压力很大,那就坚定不移地执行既定价格,给福泰祥点颜色看看,别老是蹬鼻子上脸。”
我心说,老家伙又开始玩起了平衡,说些四面不着的废话,怎么听着都有理,说了却等于没说。
秦总望向了我,我发自肺腑地说道:“秦总,目前我们除了福泰祥以外,暂时还没有其他的合作客户。我们前期联系的其他客户虽然也有感兴趣的,但是,要么其既有的运输方式非常成熟,只持观望态度,要么坚持参照既有土保温运输方式的低廉价格不肯松口,难以符合我们的收益预期。我个人认为,福泰祥公司目前是所有潜在合作客户中诚意最高、也是最有实力的。作为一个承运商来说,我们的服务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这是前期试运阶段不可避免的过程,谁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福泰祥方面之所以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纠缠,恐怕还是在闹情绪,根源在于我们双方迟迟不能谈拢的长期合作和股权合资。我个人建议对福泰祥公司采取软硬兼施的策略:一方面,考虑到福泰祥方面在前期试运中付出的成本,从合作伙伴的角度出发,在不损伤我们公司根本利益的前提下,适当地安抚一下福泰祥公司的情绪,尽量给予价格上一定的优惠和照顾。老实说,我们的价格确实是高于市场价格很多,一味地强压福泰祥,让他们承担成本压力又没有长期的愿景,这显然是不可能长久的。另一方面,我建议适当地透露些别家和我们合作的信息给福泰祥,让他们有压力,间接地提醒他们,尽管我们一直坚持只和福泰祥合作,但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让他们小心谨慎地继续维系好与我们的合作关系。
与此同时,我们要尽快做好客户的储备,防止福泰祥公司随时变卦所造成的被动局面。”
秦总终于发话:“这家公司目前看来,不像我们想象的实力那么强大,也没有展现出应有的诚意,总在算小账,这肯定不是我们理想的长期合作伙伴。小李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毕竟一起合作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要考虑下对方客户的利益。这样吧,你们回去算算帐,给他们适当地下浮点价格,让点利,大不了我吃点亏嘛!新产品刚投入,肯定会有个市场的导入期,本身也不太可能实现利润的最大化。没关系,慢慢来,你们不要有压力,我没打算让这个新产品今年就一定要大幅地增长。据我判断,明年才是真正有质变的时候。”
我心里略微一宽——秦总还是很有战略眼光的,不似古大姐,只知道死板地盯着一堆数据,不考虑实际的市场情况。
最终,我们降低了部分价格,安抚了福泰祥方面的情绪,也相当于间接地承担了这次化货的部分损失。我又按照自己的计划,旁敲侧击地透露了些合作客户的信息给庄副总,间接通过她给隋老板透露了一个讯号:乖乖地呆着,别总是生事端。
这招是否管用不知道,总之,双方重新回到了相对平稳的合作状态。
眼看到了十一国庆,福泰祥方面忽然提出了希望用我们的新产品承运从秦皇岛冷库到北戴河冷库的需求。
尽管其价格开得很高,但这需求很奇怪,两地距离这么近,完全可以通过当地的汽运解决,根本犯不着大动干戈地用我们的新产品。
何况,铁路对于自己的产品出车站在外的时间有严格的规定。如果我们的新产品长期在车站外滞留,除非通过官方渠道走特权审批,否则,不仅罚款的金额巨大,而且在程序上也不被允许。
困难重重,时间又很紧,但本着尊重对方需求的角度,我还是将该情况如实地反映给了秦总。秦总叫来了运输部经理廖大庆和技术部经理燕老大两个老铁路,询问意见。
廖大庆斩钉截铁地说:“这肯定行不通。部里的规章制度明确规定,铁路产品在站外滞留时间有严格的标准。一旦出站时间过长,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会间接地反映出所在车站作业效率管理的低下。所以,车站肯定不会同意。”
燕老大撇着大嘴,道:“这家流氓公司想一出是一出,以为中国铁路是给他家开的啊?尽提些无理要求,还好像我们欠了他家钱的样子,真是名符其实的流氓公司。”
秦总问道:“如果我们从部里的层面申请特批呢?”
廖大庆理直气壮地说:“如果就为了十一长假这么一批货,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走特批,不值当。何况,国庆长假期间,很多短运车队都已经放假休息,我们即使出高价,也未必能找到有意愿承运的合作方。”
秦总点点头,说:“小李,你去和对方回复吧,我们做这个有困难,让他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我点点头,随后将公司的意见转达给了庄副总。
庄副总颇不情愿地反复追问我:“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们这批货真的很急啊。”
我据实相告道:“您经过这段时间的试运,大概也了解了铁路的一些运输规则要求。铁路设备长期出站确实是不被允许的。如果要等我们的新产品获得部里出具的可以长期出站的特权,时间上我真的不敢保证,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部里审批的效率。眼下十一马上就到,部里那些领导忙着应对全国各路送礼上贡的神仙,哪有那个精力管这些‘小事情’?这事情棘手又不符合常规,我估计未必有哪个领导愿意腾出时间来处理。”
庄总急切地说:“李经理,这次倒库事先没有提前通知贵公司,又不是常规的运输方式,确实是我们公司的做法欠妥。不过,这次真的是燃眉之急,请你们务必要帮忙想想办法。”
我摊手道:“我们也很重视,专门讨论了一下。不过,眼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完成这个事情,恐怕难度非常大。所以,我还是建议您公司尽快从社会上寻求其他的帮助,度过这次难关。”
庄副总忽然痛苦地双手掩面,肩膀微微地颤抖,竟轻声地啜泣起来。
我大惊失色,关注地问道:“庄总,您别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到底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啊?”
庄副总抬起头,眼眶中已积满了泪水。她坚定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我茫然不知所措,但公司的意见已经转达完毕,倒也一身轻松。殊不知,由于我的粗心大意和公司的贪图便利,我们忽略了福泰祥的“无理”要求,进一步加深了双方的合作嫌隙,并最终导致了一拍两散,从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