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并没有如我们约定的那样，在春节后提前回来，而是直到寒假结束才从家里姗姗归来。我去机场接她的时候，明显看出她比在北京时胖了一些。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我耳边道：“叔叔，我回家了。”
我故作夸张地喘着粗气，大声喊道：“不行了，哎呀，快被你压死了。”
她娇羞地在我身上一顿乱捶。
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你在老家一个家，在北京还有一个家，狡兔三窟，你是不是还打算再弄一个家？”
她笑吟吟地说：“不管我有几个家，肯定不养小~三，就你一个正室。”
我拉起她的手，忽然惊讶道：“哎呀，不好了。”
她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忘了拿钥匙了？”
我紧皱眉头道：“不是，你的手太重，快把我的手骨压碎了。哎呀，不行了，赶紧上医院。”
她回过神来，不由分说地将头死死靠在我的肩膀上，撅着小嘴道：“你怎么那么坏？我就是胖了，我就是要压碎你的小身板。”
回到她的宿舍一番温存后，她靠着我的肩膀说：“我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幸福，很喜欢目前的工作，可以有很多参加电视台演出的机会。又有了你，能天天陪着我。”
我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准备结婚了，而北京的成本太高，你愿意和我回咸城吗？”
蕾蕾不假思索地说：“不去。北京多好啊，好吃的那么多，生活成本又不是很高。”
我狡辩道：“房价不高吗？我们俩都是外地的，哪年才能买的起房子啊？”
她不为所动地说：“我觉得即使我们俩一直住宿舍我也能接受。毕竟现在在北京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房子。”
我心里暗叹她的年少无知，不懂得生活的艰辛，追问道：“就算我们两个人可以挤在你的小窝里，那我们有了孩子呢？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这些需要北京户口，我们有吗？”
她不耐烦地推我道：“哎呀，那离现在还有好远呢，你想那么多干嘛啊？再说了，我是我们幼儿园的老师，园里这点优惠政策总会给吧？”
我满脑子都是同龄人业已成家立业，一想到自己比别人晚了好几年，将来恐怕送孩子上学都会被人误认为是孩子的爷爷，不禁更加焦躁不安。
无奈，我再着急，她也未必会体谅到。我们是两代人，我在为生计和未来发愁，希望尽快确定自己的生活轨迹，平平稳稳地开始自己人生的下半场。
而她才刚刚热身完毕踏上人生的赛场，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成家的事情。
她见我愁眉苦脸地一言不发，推推我。我“嗯嗯”地算是回应，脑子里却始终绕不开我的人生迷茫。
她用小手挌肢我，我勉强笑笑，仍然心事重重。
两个月后，公司再次进行人事调整，宣布由王岳担任西安办事处的负责人，负责进行属地化招聘和管理，筹备成立西安办事处，同时她仍兼任北京本部的商务部经理，风头一时无两。“瘸拐李”则继续留在西安，辅助王岳。
这次变动的背后，是公司在西安的业务量越来越大，秦总对“瘸拐李”的管理能力不放心，派自己的亲信王岳前往。秦总大力培养王岳的意图显而易见，但却也间接刺伤了“瘸拐李”的积极性，其在西安辛辛苦苦大半年，不管是市场开发、客户关系维护以及现场操作环节等方面均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如今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全部变成了给王岳提前做好的铺垫。
其时西安的市场情况已经远比当初我和林栋开发时复杂，不仅客户众多，规模不一，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利益交错。我们当年在西安的物流短运商联盛公司借助我们的业务发展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壮大，且凭借实际控制我们在当地的运输产品而掌握了当地发运的主动权，不仅所有发运客户要看他的脸色，当地的车站也和他形成了紧密的关系。公司主管运营的运输部经理廖大庆则被联盛的老板姚老二喂得肥肠满肚，对其言听计从，且不断在公司内部说他的好话。
林栋后期由于不满公司的人事安排，被公司雪藏，只专攻开发难度较大的新市场和新客户，而已开发成熟的老客户的维护则全部掌握在了刘总监手里。林栋心灰意冷之际，不再关心西安的业务，将前期与当地客户和车站辛苦建立的关系完全撇开，任由公司一众不懂业务的人瞎折腾。
待到此次王岳接管西安地区业务时，利益格局已经形成，我们的操作能力完全掌握在短运商联盛手中，而客户关系王岳想撇开“瘸拐李”独掌，一时之间也难成定局。
论现场经验，王岳是菜鸟，“瘸拐李”是行家，菜鸟领导行家，我能够猜到以王岳强势的性格，加上“瘸拐李”的不满情绪，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将势同水火。这种矛盾势必会影响到公司的业务发展，进而影响公司的利益。
这次变动带来的后遗症迅速开始显现。
每年年初是果汁市场的采购旺季，很多果汁下游的销售商前往西安生产厂家订货。其中一家位于山东青岛、规模颇大的国有食品生产企业—中国远东果汁生产企业是我们在西安地区果汁外运服务的一个重要客户，前期一直是“瘸拐李”在尽力维护。王岳来了之后，将所有的客户资源揽于一身，会见客户全部是独来独往，将“瘸拐李”排除在外。“瘸拐李”心有怨气，则干脆做壁上观，任由王岳自己肆意操作。
这家客户每年的西安果汁外运业务都是由我们负责，但今年的负责人发生了变化。“瘸拐李”意识到新的负责人上台很可能会调整物流策略，处于公司大局的考虑提醒过王岳注意对方的动向。然而王岳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以为凭着志化在当地果汁发运的绝对规模优势，做了这么多年的客户可以继续正常维护。
结果，对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变换了运输方式，改由公路运输，价格上比我们贵了一倍。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况当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对远东公司新领导的后知后觉和竞争对手对我们业务范围的不断窥伺，直接演变成了业务的流失——此客户一年的订单量流失导致我们损失了一千万元销售额，利润损失在一百万元以上。
这事我最先从“瘸拐李”处得到了消息。一次电话中，他告诉我如今西安的客户流失严重，他虽然提醒了王岳，但无奈王岳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他眼看着公司辛辛苦苦谈下来又维护多年的客户一朝之间就轻易流走，心中的惋惜和郁闷可想而知。
我问他为何不向秦总直接汇报，他叹口气说越级上报是职场大忌。
我忽然明白了他和我面临着一样的窘境，被王岳牢牢掐断汇报的一切通道，没有机会和秦总交流，只能坐以待毙。
客户流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秦总大为恼火，一方面责成王岳查找原因，另一方面则紧急带着我和王岳前往青岛亲自与对方高层洽谈，力争挽回损失。
王岳是西安地区负责人，此次客户业务范围属于她的管辖，而我则负责价格和合同审核。秦总显然是鼓足了劲，希望当场就能和客户敲定合同和价格。
在前往青岛的飞机上，秦总问王岳这次客户忽然流失，为什么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王岳面色镇静地撒谎道：“我刚去不久，很多前期的客户都是小李在协助沟通。今年的果汁市场需求旺盛，我没有得到一点市场异动的消息。小李也反映这家客户的全年发运需求稳定，可以正常维护。”
秦总大怒道：“小李浸淫西安市场已久，不可能不发现对方的异动。那他就是故意隐瞒，知情不报。公司快速发展，需要业务熟练的人，但更需要有大局观的人。这种只想着个人利益、小肚鸡肠的员工，以后不会有大的发展前途。”
我偷眼观看王岳，她面无表情，毫无愧疚之色。
在与远东集团的总经理会谈中，由于秦总是在知道对方花落他家而登门有求于人家，已经落了下风。
远东的总经理在友好地回顾了双方过去几年合作的历程后，也提出了我们铁路运输方式尽管价格低，但存在发运不及时，效率较低的问题。
秦总表示我们公司也在调整销售和服务策略，在运力有限的情况下会优先考虑满足像远东这种大客户的需求。
远东总经理客气地表示了感谢，但仍表示今年的物流招标已经由西安当地的分公司组织完成，和我们的合作只能留待明年再谈。
秦总进一步放低了姿态，说道：“如今经济不景气，很多企业现金流紧缺。我们也在考虑利用自身的资金优势为客户提供一定的优惠政策。”他的意思是可以为远东提供资金担保，将对方从原有的预付款模式改为后付款模式，这在当前流动性资金紧缺的市场背景下，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无奈，对方虽然很客气，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说物流委托合同已经签订，和我们的合作只能留待明年再考虑。
当我们一行毫无成果地步出远东集团大门时，秦总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回程的路上，秦总忽然道：“客户招标这么大的事情，小李不可能不知道。他和你说过这个情况没有？”
王岳言简意赅道：“没听说。”
我心说，你把所有与客户沟通的通道都堵死了不让人家接触，又让他怎么获得信息呢？
秦总终于忍不住爆发道：“为了他一个人的情绪，我损失了一百万的利润。这种人我怎么能放心交给他工作？”
王岳一言不发，任凭秦总歇斯底里地发泄着对“瘸拐李”的不满。
秦总忽然道：“王岳，我带你的时间最长，教你的东西最多。你虽然很优秀，但你对市场不敏感，缺乏灵性。这方面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和改进。”
王岳默然点头。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交谈，完全将我置之身外。
我则知趣地闭上了嘴，任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心得，心里既无奈又嫉妒。
从秦总的话语中，我能够感受到他隐约知道王岳在这次事故中的失误，但是他偏偏就对王岳偏爱有加，将罪责完全扣在了“瘸拐李”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