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谭羽所料,在刘虞走马上任不久,白俊就接到了调任文书。
一纸文书将他从冀州甘陵国调到并州西河郡,几乎是从全国排名前列的富庶地带调到了寸草不生的边境地区。最重要的是,西河临近南匈奴属地,即使在南匈奴归附的现在也是矛盾频发。
尤其是近几年,大汉应付四起的叛乱自顾不暇,边兵一调再调,西河几乎无兵可用,全部军事权都交付给了南匈奴,可以说,西河郡根本就成了南匈奴的牧场,而对于武将来说,西河无疑是一个噩梦。
别说什么报效疆场了,一兵一卒都没有,去那里根本就是混吃等死,准确的说吃的不一定能混上,但是等死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
尽管不情愿,白俊还是上路了,在那一夜后他挣扎了好久,最终选择了接受这一切,就像是谭羽所说的,他们终究不是一个甘陵国能困住的,他们终究是要走向天下的人。
做一个走向天下的人,就不能嫌弃任何一寸土地,因为点点滴滴都将是未来的根基。
如果非要有个选择的话,白俊一定会选一条更为危险的路,因为他的人生从来就是这样,只有闯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他才能收获更加明朗的未来。
临行之日,因为刘虞一向主张节俭,所以从来都不会大操大办,刘虞走马上任时也只是草草了事,白俊平调更不可能有什么排场。
但是即便朴素,军营的人也都尽数到了,两排骑手严阵而列,两千步卒站着整齐划一的方阵,像是在城门处崛起的一座钢铁的山峦。
在军营里,人们可以不知道甘陵国相刘虞,但绝对不能不知道白爷,再三军眼中,唯有白俊才是可以命令他们的真正统帅。
白俊穿上了鲜红的扎甲,披着大红色的战袍,威武凌然已经有了少年将军之风。
谭羽则一袭青衫,丝毫不畏惧春寒站的笔挺而英俊,吹拂而过的风将他盘好的发髻吹的些许凌乱,但也给人飘然之感。
似乎正能应着他的字——逸仙。
“要走了啊,”谭羽说道,没有想象中而伤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几辆车你带着去,在塞外用得上。”
白俊看向谭羽身后的十几辆大车,车上都用干草严严实实的包裹住,看不出里面转的到底是什么,看车辙应该是很重的东西。
“还搞这么神秘,难不成是金子?”白俊微微一笑,把手小心的探进干草中,知道把整个手掌探进去,他才觉察到了那一丝熟悉的,冰冷的触感。
这种感觉,是铁锭!
白俊脸色一紧,又走向了另外几辆大车,同样是探进去了整个手掌,这次摸到的是陶罐一类的东西,伸进陶罐里则是一种粉末状的触感。
他收回手,将食指含在了嘴里,苦涩的感觉瞬间充斥了口腔。
这种味道,是盐!
在汉代,盐铁官营,私人没有资格倒运这些东西,而这样几大车的盐铁,恐怕要有千斤,谭羽虽然身为官员,但是轻而易举的拿出这么多东西来也是不太现实的。
“你,哪搞的?”白俊一手揽过谭羽的肩膀,小声耳语道。
“自有门路。”谭羽莞尔一笑,没有正面回复,“在草原上,这些东西比金银有用,送你做饯别礼,算不上豪华,但绝对有用。”
“以后的路,我就帮不上你什么了。”谭羽最后说道。
“去你妈的,”白俊小声骂道:“这个人情,以后要我怎么还你啊!”
“你我之间,有必要还吗?”
随后无言,任风吹起,马蹄声凌乱,五十骑兵缓缓开动,十余辆大车碾压过道路,红铠的少年与青衫的少年渐渐地消失在了对方的视野之中。
清阳城下,谭羽缓缓的松了一口气,青衫之下有些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走过多远了?”他问身后的功曹。
“有二十里了,已经看不到了。”
“那就好,”他如释重负的说:“该回去批公文了,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言罢,他松了松麻木的双脚,一步一步的向城中走去。随行的功曹们也都紧跟上去,准备处理这积压了许多的事务。相国大人走了,国尉大人也走了,所有的事情都要依仗仅剩的主簿大人,而因为张纯之乱所累积起来的事务,早就积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大多数人都在担心公务的时候,谭羽不经意的用袖口抹去了自己的眼角上那一抹不知名的湿润。霸业之主不需要太多的柔情,可如果真的有泪抑制不住的流淌,到底是因为自己修行的不够多,还是因为这份感情,早已超过了所谓霸业的束缚了呢?
同样的泪水也在另一边,在萧萧马鸣声里,在古道的狂风中。
白俊带着马队走过矮矮的山丘,从这里回望,清阳城都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轮廓。
“这里应该看不到了吧。”白俊在心中默念道,风吹的飒飒,转瞬间就风干了脸上的泪痕,交错开的泪水的纹路,在俊俏的脸上留下些许违和。
最不想让你看到的泪水,最不想让你知道的懦弱,最不想说的再见,最不想到的离别。
白俊不想感叹什么造化弄人,他的生命一向是无根浮萍,注定没法在一个地方久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走的伤感,明明没有什么值得痛苦的事,明明比从高柳逃荒时风光舒服了许多,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却像是看到白二自尽的一刻一样。
说不出的痛楚。
白俊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恋家的人,不是一间宅子,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感觉,像是家一样的归宿感,他曾一次次的失去那种感觉,每一次都带着不甘,而这一次的失去,却又有了一丝别的味道。
嘛,无论如何,流泪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又是一军之主,流着眼泪作别像什么话。
毕竟,未来要到的地方,是一个满是胡人的地方,是记忆中父兄所说的,充斥着血腥味与无处不在的危机与危险的地方。
西河白俊第一次去,但又有种归来的感觉,回归边塞,回归白家世世代代的宿命。
马队如龙,西走边塞,且看大漠长烟中,白俊牧马在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