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明月夫人下
祁玥站起身来，一身雪白色的织锦的长裙，裙上绣着淡粉色的点点梅花，用一条淡粉色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束住。在如瀑般的乌发之上，仅插了一支白梅玉簪。面容如此清丽，如此超然，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超凡脱俗，仿佛是下一刻就会飘然升天的仙子。
唯一格格不入的，那一双凤眼，媚意天成，但隐隐之中凛然生威，祁玥莲花移步来到伯瓒面前。
“你变了！”
“谁人都会变的，何况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在咫尺地看着对方！你当然会发现我不一样了，我也老了！”伯瓒冰冷的双眸无声无息地从祁玥身上立刻移开，而立之年可不老。
“我说得不是容貌？”
“我说得也不是！”伯瓒低垂着眼眸，念道。
“流水会变，落花会变，时间会变，天地会变，什么都会变，什么也都不能重复。”
“我要你能再看着我！这身衣服是我亲手做的！我今天是第一次穿，好看吗？这如雪的洁白！这傲然的梅花”
“的确在我眼中美如仙子！”可伯瓒话锋陡然一变，神色也冷冽了几分，“可如今，我厌恶白色，因为无论是什么色彩滴落在白绢之上，都是那么得碍眼，那么的污浊。”伯瓒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感，哪怕面前的是明月夫人，大王最疼爱的女人，哪怕是自己曾最疼爱的青梅。
“你依旧在责怪我，你厌恶的是我这白裙，还是我，看着我，就想你从前那样！”祁玥硬生生将伯瓒的脸扭转过来，两人的眼神瞬间交汇，双眸能传递的，太多了。
可最终退缩的却是祁玥。
沉默……
“我好像听不见你的心跳了！还是这依旧是个梦！好可怕的梦！”
“它累了，因为需要它跳动的人太多了！”
“它变了？过去它只为我跳动。”
沉默……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和我说说好吗？”她放开伯瓒，踉跄着退了几步，思绪已经全乱了，身上散发着萧索气息。
“有什么关系吗，已经不输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再眷恋。”
伯瓒淡淡一笑，仿佛失去的不是双脚，而是一片枯叶、一块顽石……
祁玥心中却空落落的，仿佛被剜掉了一块，不再眷恋的仅仅是双脚吗？
“夫人，您寻我来此，所为何事？”伯瓒的语气中透着恭敬，可为什么这般刺耳，
“夫人！你如今称呼我为夫人，小玉哥哥，我是小玥啊！你的小玥妹妹啊！”祁玥语气悲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如此生分。
“夫人，我是御史大夫。”伯瓒的语气再平静不过了，如同一潭死水。
“好既然这样，伯瓒，你虽然位居御史大夫，可本宫是明月夫人，本宫命令你不准称呼我夫人！御史大夫了不起吗？”
“不，不是因为了不起！”
（不过这么说，伯瓒，你确实认为御史大夫很了不起咯。）
“是因为我已是御史大夫，我才能活到今日！小玥妹妹！”
祁玥无言了，真实是最难反驳的，伯瓒这种被逼无奈下的妥协，更让她更加心如刀绞，何时，他们只能这样相处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子衿之师。”祁玥幽幽地嗔道，当初寻伯瓒来明月宫的借口，如今却成了唯一能继续的话题，原本心中的千言万语，此刻宛如泡沫般破碎，因为有情所以才无言吗。
“夫…，小玥，你已贵为明月夫人、你父亲是当朝丞相、子衿是大王的膝下三公子，如果我再做他的老师，那么子衿会有一个御史大夫的师长。如果子衿有逼宫夺位之心，是不是能轻易地改朝换代。”
“可……可子衿才十二岁！”
“十二岁小吗，七国诸王十二岁提前行冠礼者不在少数。我当初离开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对于正值壮年的大王来说，只要是可能，便是他的梦魇。即便如今子衿没有这个心思，将来呢，那个位子又是这么的诱惑！小玥，你能保证他永远不会有这个心思吗？你要知道他非嫡非长，为了能登上王位，或许只有一个办法。”
“那子衿，不是更需要一个能给他指明正确方向的师长吗？除了你，没人可以，我也只相信你，就算是为了我！”祁玥恳求道，或许这样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小玥，即便子衿没有想法，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欲望和恐惧总会迫使许多人做出超乎想象的可怕之事。”
伯瓒拳头用力握紧，自己这双脚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因为恐惧才失去的，虽然这份恐惧不属于他。
“……”
“小玥你知道吗？子衿他令我畏惧！和他待在一起，我应该痛不欲生。我居然会惧怕一个孩子，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伯瓒的寒冰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可为什这般狰狞，祁玥吓到了，
“为……为什么？”祁玥艰难地问。
“他是我回来那天，诞生的。我记得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早晨，我拖着我残破的身体，千辛万苦地回到了临渊。可是居然我连城门都没进成，原因呢？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士兵对我说得话‘大王的夫人，为大王诞下了一位公子，这种喜庆的日子，你这种令人作呕的乞丐，恐怕会脏了贵人们的眼睛。’举国同庆，整整七日，而我独自在城外，乞食为生、苟延残喘。”
放肆的笑脸上趟过一行温热，悲伤？痛苦？恨？释然！
“这样的理由，够不够！”
“小玉哥哥……”祁玥的心痛到麻痹，那份痛苦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令他绝望的是这份痛，是她带给伯瓒的。
“可没有你，这座城对我来说，只是一片旷野。”她只能毫无痛楚地游荡下去。
“……”
“小玥，丞相他们总说我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回来那一天，才是我坠入地狱的日子……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爬出来。夫人，微臣告退了！”
伯瓒拱手一拜，接着双手配合，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至于明月夫人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她想伸出手帮他，可自己那双软弱无力的手，此刻却更加抬不起来，甚至身体也似柔软无骨般，瘫软在地上。伯瓒的话，已经抽空了她全部的力量，
“哑伯，把门打开，我们走。这里，我想，我不会再来了。”
“瓒……”祁玥多么想声嘶力竭地挽留他，可是她做不到，也不能做，她恨她变得这么理智，现实告诉她那种肆无忌惮的日子早已经不在了，如今她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能做。
即便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已无再见之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