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潇阳王已先站到了梁柱另一侧的回廊下。柱子太大,遮挡住他的身影,让她完全看不见了。
“不要走过来。”他的声音很冷淡。萋萋收回脚步,眨眨眼:“王爷怎么来了?”若她记得不错,她来听风楼住了半个月,潇阳王这是第二次登门。
第一回登门时,正是为萋萋送饭菜那一次。等了许久,潇阳王没有回答她。萋萋眨眨眼,瞧着对岸的野村武馆,也不再说话。
今日没有下雪,外间的风却很大。二人没说话,呼号的风声,掩住了呼吸声,使这回廊下显得愈发冷清。“你会唱曲吗?”
柱子那头传来潇阳王突兀的嗓音,依旧很慵懒淡漠。萋萋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她眨眨眼,仔细想了想,认真道:“会的。”
“唱一曲吧。”他仍冷漠淡淡。萋萋垂下眼帘,又想了想脑海中熟悉的曲目,认真地唱起来。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飗飗。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
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她唱得很认真也很执着,仿似生怕唱错了一个音节,所以每一个字都缓慢地嚼着。
柱子那头悄无声息,也不知道潇阳王到底有没有在听。
萋萋唱了一遍,没得到他的回应,眨眨眼,终于又从头到尾唱了一遍。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飗飗。
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第二遍结束,潇阳王仍没有一点声息。萋萋迟疑转头:“潇阳王,你在听吗?”
柱子那头无人回答,唯余呼号的风声。大冬天的站在这里吹风,萋萋顿觉有些冷了。她眨眨眼,忍不住悄悄探过脑袋,去看那边是否有人。
只一眼,就看到一个颀长的侧影。潇阳王穿着雪白狐裘,站在回廊下,面对着野村武馆,不言不语。他冠上的玉笈颜色独特,暗暗发着光泽。萋萋一怔:“你……”
“再唱一遍吧。”他开口了,嗓音里全是空寂的落寞,满满的沉痛忧伤,让听者心惊。他没有看她,似乎也不愿被她看见。萋萋目光闪烁,下意识道:“你不开心吗?”
他没有回答。她看着他的侧影,看了许久也不见他转头,不由得垂下脑袋,老老实实站回到自己的位子,又扬起嗓子唱了一遍。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嗓子打开了,或许是因为曲子唱熟了,总之她的声音十分好听。
好听的,有点不像是她的声音。她眨眨眼,瞧着野村武馆沉寂的后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知道,那里究竟住着什么人。风声呼号,淹没了她的思绪。
一曲《风入松》,她接连唱了四五遍,唱得肚子有些饿了,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天气太冷,站的久了委实饥寒。挨饿受冻的唱歌,果然也算得上奇葩。
不过,为了潇阳王唱歌,大概也是应该的吧。至少,他将她从皇后的毒爪下解救了出来,至少,他令她免于秀女坊的争斗。
她勾唇一笑,心情忽然就好了,忍不住低声道:“潇阳王你还在吗?”没人回答她。萋萋扬起声调:“你在吗?”
依旧无人回答。她眨眨眼,转过脑袋,绕过粗大的梁柱,小心翼翼地看。梁柱这一侧,空空如也,潇阳王不知几时已经走了。
萋萋一愣,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可究竟为什么失落,她竟也想不清楚。她自嘲一笑,私以为一个人自说自话许久,可能是太无趣了吧。
转过身,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了。翌日,天晴。萋萋正窝在被子里会周公,大丫鬟夏荷却忽然急急叫门。“小姐,快起来吧。秋侍卫来了,说是要带您进宫。”
萋萋一惊,许久不曾提说这些事情,她竟险些要忘了。她的爹还在临水县家里关着呢。她飞快爬起来,顾不上梳妆,跟着秋霜去了。
腊月天,天气阴寒,苍穹上没有高悬的太阳,只有乌沉沉的云朵。天儿,似乎是又要下雪了。萋萋仰起头,瞧着天色,垂下了眼帘。今次进宫没有骑马,而是坐车。马车很宽阔,车外壁上绘着活灵活现的一只黑鹫,只看一眼就绝不能忘怀。
大约是潇阳王的标识。马车在流火城大街上飞奔,未曾遭遇一丝阻拦。人人避之不及,生怕冲撞了他们。
萋萋悄悄撩开车帘瞧了瞧,满大街的热闹喧哗,在马车奔过时,忽然沉静下来。这些人,竟惧怕潇阳王至此?她眨眨眼不敢再看,老老实实坐在车中。
一路进宫,仍是上回去时路线。过中央大街,过乾中门,过长安大道,转过御花园……
萋萋以为会去秀女坊,谁知道根本不曾往秀女坊的方向去。马车一路拐弯,径直到了一处奢华的宫殿前。她一怔,下了马车仰起头,望着金碧辉煌的仰夕宫,倏地恍惚。
仿似某年某月某日,她曾出现在这里,还曾见证过什么重要的事。可,她毫无头绪。她摇摇脑袋,试图甩掉这些恼人的思绪,可却徒劳无功。
她不高兴地耷下脑袋,看着秋霜道:“这是哪儿?”秋霜目光一闪,还没开口,宫门“唰”的一声从内打开,几个宫娥走了出来。
众人相见,气氛不太好,秋霜领着萋萋走了进去。宫娥退后,不敢造次。正殿中,潇阳王已经到了。他随意坐在软榻上,正翻看一本线装书籍,书籍略显陈旧,大约是因为被他翻看的次数太多了。
萋萋偷偷瞧了一眼,见封面上面写着《小擒拿术》。她眨眨眼,脑海中忽得滚过这几个字,不知为何莫名熟悉。
她目光一闪,愈发困惑了。自来到流火城,她对许久地方,许多事情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似她从前住的根本不是丽州府临水县,而是流火城。因为她对丽州府完全没印象。一个人失忆,可能记不住家乡,却能记住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答案是否定的。
正殿中央,潇阳王随意地翻看书籍,并没搭理萋萋。萋萋站了片刻,实在无奈,不由得四下打量。一打量,却见通往后殿的珠帘那头,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水蓝衣裳服帖曼妙,发髻上的水蓝簪花摇摇晃晃,满面艳妆美到极致。兰暮容?她眨眨眼,兰暮容已掀起珠帘,疾步走了出来。
“王爷。”兰暮容先开口,语气不善道:“她算什么东西,怎配站在仰夕宫里?”
到底是侧妃,乍然见了陌生的女人,立时竖起防备的大旗。但其实,萋萋和潇阳王是非常纯洁的好伐?
萋萋低垂着头,没吭声。潇阳王抬头,目光冷淡:“大理寺上卿曾大人和刑部尚书温大人等会要来,你打算站在这里迎接吗?”
他责问的显然不是萋萋。兰暮容一愣:“暮容……”愤愤不平地瞪了萋萋一眼,又走回了那道珠帘之后。隐约听得珠帘那头响起什么声息,但萋萋不太在意。果然,众人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宫门外便走来了两位中年男子。
一看气度,当是大官无疑。
不过二人走在仰夕宫里,一切气度都变成了负数,萋萋眼瞧着他们小心翼翼上了台阶,躬着身子进了殿门,老老实实站在潇阳王跟前,参拜道:“臣,参见王爷。”潇阳王摆摆手:“坐吧。”
二人大惊,当即脸色涨红。秋霜亲自为二人端上来锦櫈,二人忙正儿八经地坐了。但都坐得很虚。萋萋眨眨眼,忽然觉得挺有趣的。
潇阳王却似察觉她的变化,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登时教她打直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不再露出一丝脸色。殿中寂静,无人出声。
过了一会儿,潇阳王才道:“本王请二位来,想必二位都清楚原委吧?”坐在锦櫈上的二位大臣,匆忙站起身回话:“臣等明白。”
潇阳王点点头:“南湘王谋逆犯上一事,你们心知肚明,本王就不多言。南诏行省离此数千里,是否跟谋逆案有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二位大臣慌忙道:“臣等清楚。”潇阳王冷笑一声:“丽州府距离南诏行省数百里,临水县更距丽州府数百里。真要说南湘王谋逆时,禀报了临水县令蒋茂游,本王可是不信的。”
二位大臣一板一眼地拱手:“臣等也不信。”萋萋简直要“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歹,勉强忍住了破功。此事事关她们一家老小性命,她竟然也会笑场。
不得不说,若是蒋夫人看到她此刻模样,定然又要打她了。可,她之所以如此笃定,不就是因为坐在眼前的这位潇阳王吗?那一句“本王自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仿似一句魔咒,一瞬间瓦解了她心中的全部担忧。好像,只要有他在,她的性命,她爹的性命,她所有牵。连进。谋。逆案的亲人,就一定无虞。
潇阳王不知她心头所想,只冷着脸看二位大臣:“既然都明白,秀女蒋家的案子,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二位大臣一惊,齐齐抬起头来:“王爷,这……”
潇阳王垂下眼帘:“有什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