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天倾驾着那比飞鸟还快许多的乌云业火,日夜兼程行了两日,终是于第三日天色微明之际赶至星罗宫。持令牌进得宫门便急急来到了天机殿。
“星罗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殿门前两个梳螺髻的女弟子见有陌生面孔,不由分说便抖开披帛,似随时准备出手。
要知这罗宫是屹立了几百年的老牌门派,非正非邪、亦正亦邪,常游离在“名门正派”与“旁门左道”之间,只一心修习天道,不参与江湖诸事,是以,一般也没有哪个门派动歪脑筋。可话虽如此还是有那眼馋天道之术的,却未料得星罗宫虽然看起来逍遥散漫,实则外松内紧,门规、教条严明,各人专司其职,从不出错,几番下来不但珍宝秘籍皆未取到,反倒赔了自己性命,如此一来更无人敢作怪,久而久之这星罗宫便越发的神秘莫测起来。
幽冥鬼冢本就与星罗宫有几分渊源,更加之幽冥十鬼之首秦无韵还与该宫主诞有一子,是以较外人更了解许多,这会儿也不愿与那二人计较,扬手一晃令牌便进得天机殿中。
这星罗宫因是窥天机乱星辰的门派,楼阁殿宇自然比之寻常高出许多,阎天倾此刻置身其间,只觉似一粒微尘般渺小无力,待看到殿内中正悬挂的女子肖像后,心中更是怅然不已。
“大姐……”阎天倾轻唤一声,随即走至近处,只见泛黄的画布上,一个花信妇人手持团扇,婉约的遮起半边面貌,那袒露的容颜上,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明眸似水、玉指如兰,偏生神态娴静全不见轻佻之感。
“冥君一路辛苦。”
正伤感间,忽闻身后一道男子声音传来,虽是就在耳边,可阎天倾却有种无处着力的缥缈之感。
她回首,就见尹星弥立在自己五步之外,烟灰色纱衣下是一席夜蓝色云锦长袍,其间掺杂着若隐若现的几缕金芒,宛如群星散布于夜空,而这服装的主人就是群星之主,因为至高无上,所以看这世间万物都只觉可笑,也因为至高无上,所以倍显寂寥。
也许是因为大姐秦无韵死于难产,是以阎天倾每次见他都难以如对寻常人一般说说笑笑。礼节性回了一礼后她便直接转入正题,问道:“韵遗如何了?”
“用着无寿兄配的‘焚心炙骨丸’,但韵遗年纪尚小,这药又太过霸道,怕他受不住,所以每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服食一颗‘天王护心丹’,目下勉强压着却也绝非长久之计。”尹星弥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入内殿。
阎天倾几步跟上,刚一踏入内殿,便觉一股热浪携着药香迎面扑来,再看正中少年,虽置身滚滚药浴中,可嘴唇清白、眉间发顶尽是寒霜。
怪道尹星弥要用天王护心丹这等珍贵丹药当糖豆子喂,此种煎熬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身体健壮的大汉也怕撑不了一时片刻。阎天倾想到此处便也不做其他言语,几步跨到药桶前将韵遗抱出,并急急说道:“还请宫主及几位长老相助。”语罢便挽起衣袖,眼也不眨的一刀割破手腕,将那殷红的鲜血毫不吝惜放出一碗来。
一众长老闻讯赶来,因着不是头回做施救,此时见殿内情形便都知道该如何行事,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至尹星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宫主,这次还是我等来吧——”
“大长老可是觉得我阎天倾的血取之不尽,可以随意挥霍?”
那老者话未说完就被阎天倾打断,脸上不觉一阵青一阵红,然而现下救得是自家少主,他这厢舍不得让宫主耗损修为也确实不占理,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习武之人,修为比命都要紧,又让他如何忍心看着宫主将一身惊世修为耗费掉,一时间心绪烦乱竟不知如何是好。
“几位还是作速运功吧,我会救韵遗全因他是故人之子,但斯人已逝,我也绝不会将自己搭上,这血只一碗,需在凉透之前方有效果,各位如果此时犹豫不决就要等我月余间将血气调养好了,才能再有一碗来用。”阎天倾一边说,一边取来伤药将手腕处理好,便晃悠悠出得门去,从始至终也未曾去看那几人的一眼。
客居厢房处,孤无终、夜无眠二人早已等得心焦,不为别的,只因阎天倾为了隐藏女子身份,长期服用着任无寿所炼制的“无相丹”。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等能变换人性别的奇药?若是照原本的方子炼,男人吃了要毛发不长,女人吃了则有碍生育,可经“短命神医”改良过的就大不一样了,副作用小到忽略不计,只有个“血虚”的毛病却是如何也难去除,每每放血过后,人就跟大病一场无异。
正当二人商量着如何利用夜无眠的轻身之法去窥看究竟时,那阎天倾便一路左摇右摆如醉汉般走了过来。
夜无眠跃至近前,才想问问情况如何,就看阎天倾白眼一翻,昏了过去。此二人自是鸡飞狗跳忙碌一番不提。
阎天倾这一昏就昏了三天两夜,再睁眼时就见夜无眠正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的将她盯着,而孤无终则斜靠在床脚,手里还握着半截子人参。
此一幕委实让她体会到些许温馨,只见她对着夜无眠眨了眨眼睛,口中只吐出一个字——“饿……”
“我这就吩咐厨房,你且等等。”说完就将睡得正沉的孤无终叫了起来,让他照看着天倾,自己去取饭食。
孤无终被搅了好眠,本是一脸怒容,可见到天倾醒了便转怒为喜,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这一昏倒是捡大便宜了——往常你为那小崽子放血,他们星罗宫是半点儿没有表示,什么人参,就是须子也不见半根儿,这次就不同了,尹星弥得知你血虚晕倒,怕你以后不肯为他儿子救命,特命人送来了好些个灵丹妙药,都是任老四平时舍不得给的好东西——你就说这人参,啧啧,粗的跟你胳膊似的,还有那边的紫灵芝,说是比你还严重的‘虚劳’吃了都有疗效。我是生怕你面嫩,不好意思带走,所以你昏睡这三天两宿,我用尽各种方法将这些好东西送进你肚里,什么剁丝儿、切片儿、碾成泥儿,实在难弄的泡水都给你灌下去了,再有那连水也泡不了的,我就都帮你吃了。怎么样,关键时刻看出你二哥的厉害了吧?”
孤无终一脸“快表扬我”的神情,看得阎天倾好生无语,心中不免想到:难怪自己不过懒得作答才装昏一回,竟生生睡了三天两夜,原来是这孤老二喂药喂的!好险捡得一条小命,以后再不敢这么玩儿了。
正痛思己过时,就见夜无眠早将一桌子珍馐准备停当,三人当即狠狠地祭了一回五脏庙。
饭毕,夜无眠也不知从哪端来一大锅“人参当归乌鸡汤”来,说道:“趁热把这个喝了吧,昨儿就炖上了,这会儿喝最好。”
阎天倾看着那口比自己轻不了多少的超大号砂锅,登时就傻了眼,“八哥,你这是伺候月子么?”
“胡说啥,”孤无终抢过话头,一脸得意的说:“几年前任老四送丹药来,我与他多喝了几杯——你也知道,我一喝了酒就喜欢找熟人牢骚几句自己这孤星命格,可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
“怎么说?”天倾虽不知此事与这锅能喝死人的汤有啥关系,但还是对别人私下里的八卦十分感兴趣,因此就很配合的搭了一句。
“他说:‘不能成家也挺好,省得以后受气’,还掏出一本医书指与我看,那上面说妇人到一定年纪会有精神忧郁,烦躁不宁,无故悲泣,哭笑无常,喜怒无定,呵欠频作,不能自控等症状,很是不好治,只能慢慢调养。最重要的是,这血虚一回,时间还会提前个三两年,你想想自己血虚多久了?”他说到此处见天倾表情不对,便觑着她的动作,倒退着继续说:“我观你近日的状态真像是害了这个——那一锅里都是好东西,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话没落地人已转进门后。
阎天倾气的是咬碎一口银牙,随便于桌上抄起个物什就超门外砸去,却听得“当”、“啪”、“诶呦”三声连响。那前两声响起时,她还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模样,可第三声的“诶呦”却明显不是孤无终的声音。
夜无眠也知打错了人,忙上前推开房门,就见大长老正顶着半身、外加一脸的甜酱站在廊下发抖,想来是气得不轻。
“莫先生,老夫今日奉宫主之命来传话,另外还想就那日的事向先生致歉,如何就遭这般对待!”大长老努力克制自己动手的冲动,红着一张老脸质问过来。
要说大长老也不是白当的,明明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却仍没忘记宫主一向的叮嘱——除你等几个核心长老外,不得让其他弟子知道阎天倾的身份,只说其为当代名医,姓莫名十一便可。
夜无眠忙上前,将方才的误会一一解释清楚,可大长老又哪能消了气,连门也没进就径自说道:“宫主收到天元国传来的消息,曾被确诊患有痨病并且卧床两年有余的云华公主近日突然大好了——先生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其中玄妙。”说完也不待阎天倾作答便气冲冲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