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来兰已近半月,西北工业考察团尚未到,一人去各处参观,收获反为不少。
昨在兰州图书馆阅报室得睹实报上月二十七日之“更生中国”,内有关于青海牛瘟一节,情形异常严重。因于今日走访西北防疫院,探知现时防治情形。该院规模较大,以前本为防治兽疫而设。抗战以来,因军民需用之疫苗,如霍乱、伤寒、白喉等相当迫切,系改作各种疫苗及痘苗并种种血清。历年来作制之量甚多。三十年已达七百万人份,本年更超过此数。对抗战贡献甚大。唯兽疫防治之职掌,二十九年已划归农林部西北兽疫防治处矣。在该院逐室参观后,再赴农林部西北兽疫防治处,处长同沈部长西巡未归,由孙事务主任导引参观。该处因系战后新建设,除一部分仪器由西北防疫院带来外,其设备似甚简单,殊不足以应付整个西北兽疫防治之任务,参观血清制造室后,入疫苗制作室。即见有四五技术人员解剖一死牛,呆望之不知其所以,旋经制疫苗主任邢君说明,始知该中未经免疫,注射牛瘟血毒,一礼拜后,俟其病发将死之际而杀之。取其腹内或肠部已中毒之淋巴腺,再在隔绝空气之室用机器磨碎成浆,滤过,检其无他杂菌,即得疫苗,计每头牛可制疫苗1000~1500CC。其血清之制法,即用免疫性之牛注入牛瘟血毒,使其在牛身体内反应,间二月抽血一次,用作血清。每头牛可用二年,抽十二次后,即不能再用。每次可抽制血清3000CC。照上说法,每头牛可以制出疫苗1500CC,而医瘟牛一头需用15CC,是每一头牛之疫苗可以医一百头牛,血清与疫苗两种均可医瘟牛,用血清时,每次需注射1200CC,并需注射三次,即360CC。然一牛一次抽3000CC。共十二次,即3000×12=36000CC,每医一牛需用360CC,故36000÷360=100,仍是一牛只能医治百头瘟牛也,现时牛之价(因其只用牛),每头三百元,换言之,即医牛一头需要三元之疫苗或血清费。实则有时须两种兼用,故绝不止此,而一切制造费及薪工皆未计人。现时甘青两省患牛瘟者,已有数县。据该处邢主任言,几已超过百万头,死者恐不止外间所传之三十万头也。姑假定以百万头之瘟牛计,每医治一头作为三元,即需三百万元之疫苗费。该处经费每年五十六万元,每月仅四万数千元,尚需分拨数千元为宁夏青海分队人员开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此有何办法?现时固然日夜赶制,然经费不加多,人员一时添不上,各方向函电纷来,要疫苗,要工作人员,所内人员虽急得内心发跳,有何用处?邢君言时几至下泪。因工作人员知其事之严重万分,而其爱又不能推及于禽兽,内心实相当苦痛!现每头牛平均千元,假使死百万头,其损失即为十万万元,这是如何大的数字!大家只在表面上做官样文章,一纸书即算了事,该死的是牛,靠牛为生的也是活该受苦!
余来甘肃后,觉得一般人都在远远地喊开发西北,实则与其言开发西北,不如言救济西北之迫切需要也。上面所举之牛瘟,固为眼前摆在面前实事之一,然迄未闻有拨一笔大款或发动所有,兽医人员从事救济。救灾如救火,缓了是没有用的呵!
西北待救济之事业,最大者无过于水利森林畜牧。只要这三种事业办得好,西北就是天府了。这三种事业均是旧有的规模,而且均是只需尽人力,并不靠何种机器。水利森林之救济,言之甚长,姑从略。仅就畜牧言,甘、青、宁盛产皮毛,而其来源,不外牛、马、羊三大种。牛、马、羊之产额,各省无确数,仅甘省略有统计,计牛四十九万头,马八万八千匹,羊九百一十万只,驴三十四万匹,骡十万匹。然由牛、马、驴、羊死亡率之高,故皮张出产甚丰,计牛皮每年出产十三万九千七百十一张,马皮八千八百五十四张,羊皮,合山羊皮、老羊皮、山羊猾毛、胎羔皮、白小毛、黑紫二毛羔皮、黑紫羔皮、黑白山羊沙皮、白二毛羔皮等,共一百六十五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张。驴皮二千五百八十三张,内牛之死亡率最大,几为十分之三,羊十分之一以上。青海宁夏无统计可寻。此次牛瘟,死亡率之大,可想而知。又牛之死多由于瘟,而羊之死则多由于冻。
上述甘肃之黑紫二毛羔皮、黑紫羔皮、白二毛羔皮三种,据统计总数,计为六十九万四千八百八十二张。因羊之交配在春夏之交,而其生育则在冬季。冬季严寒,入夜尤甚,羊群例宿在露天之羊圈中,大家在一团拥挤取暖。大羊固各个尚可挣扎,小羔羊遂不免受践踏而死。所有羔羊皮之来源如此。这是何等怆痛的事?尚有一种胎羔,又分死胎与堕胎两种。死胎出于自然,堕胎出于人为。因胎羔皮卷曲可爱,似有花纹,望之如行云流水,外国女人爱用之,甚价甚昂。羊商知羊胎将成熟时,即在母羊之腹猛力用足踢之。残暴之举,闻之吓人。现外输甚少,贸易委员会极力压低胎羔价,并禁止之。希望政府将来定出一种法律,严防战后此风复涨。防止冻死之法,其事亦非绝对不可能。羊群大概数十头围于一圈内,苟能开导养羊之人,使其在圈周围及其上予以简单之遮盖,或将大小羊分别圈宿,自足减少死亡。至于防治病瘟,则非政府用巨款制作疫苗血清不可,农民实无力顾及此也。实则此并非赔本之生意,藏富于民,即是藏富于国,自有取偿之处。此为消积救济之法,至于积极救济则又在于培植草原,此问题更为复杂,天时、地利、人事似非兼顾不可。实则天时地理已成一定之局,靠天靠地却不可能,还是只有靠尽人事,或者可以人定胜天,而大地回春耳。
西北土地,并不是不能生草木,实因气候较寒,农作物之茎干,又不足供炊事之需,而地面下煤炭缺乏,又无法开掘,只好伐木为薪。木伐完,则继之以拔草,往往连根而诛,因之影响牛羊等畜牲食物,故繁殖之数日低。眼前宜研究何种草木适于耐旱,再将培植草木之地,作成如四川之梯田,使雨水不致随坡度横流,或可为培植草木之一法,有人以为西北尽属中积甚厚之黄土层,不似四川之土下系石层,易于蓄水,然无论如何,水浸入土内总比流去为佳,尚可以资润泽也。据近来此地农业改进所之试验,谓苜蓿之根,入土深,且能耐旱,去年试种后,天旱时亦枯黄,旋得秋雨,即转现青色。“苜蓿随天马”,本汉朝移自西域,今连此且须栽培,可见人畜摧残之甚。然茫茫大漠,濯濯之牛山尽是也,夫岂一人一手所能?苟其法之可行。则家喻户晓,其推行之人,又非任劳任怨,视为终身之事业不可。其事故甚难,唯其能如此尽人事,自可变更地利,感召天和,而草木繁茂,牛羊蕃息也。
甘青宁三省,一般人均以为皮与毛最有希望,而开发西北云者皮与毛当为第一注目之事。皮之生产,统计固不完全,仅知其梗概,而毛生产,近来经贸易委员会统购统销,其原毛不过二十余万担,若洗净整理,不过十万担,仅五千吨已耳。其数似甚微末,然假使能培植草原,防治兽疫及冻毙,其数绝不止此。此为救济西北事业之较简单者。官民间之有志西北事业者,请先从此简单者做起。
拉杂书来,语无伦次。天寒手僵,字迹草率,尚祈谅之。(十一月二日寄白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