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辛相庄严地一叹:“臣以为郡主虽为女儿之身,心志却不输于男儿,大平有此郡主,可喜可贺。”这不仅赞美了娵音,也贬低了另两位锦衣玉食却无所作为的公主,青涟昶的脸黑成锅底。
“此言差矣,在下曾见二位公主,得以为仙女之姿,既是仙女,又如何为凡尘所困?自当不拘泥于樊笼之中,身处山水之间也!”有人悠然开口,既挽回了青涟昶的面子,又奉承了两位公主,圆滑得很,此人却是帷幕之中的白衣卿相。
辛穆的眼神变得微妙,游走于帷幕透出的淡淡人影以及娵音身上,来回穿梭,淡然收回。
幕中人的声音无悲无喜,而含浅淡悲悯,当如上善若水,底下的娵音也很淡定,不慌不忙地瞟了眼帷幕,开口道:“辛茹这一生不愿做隔离烟火气的神,不愿做空守黄金的亡国奴,辛茹要做的富婆,是大平的富婆!”
这话第一霸气,第二亲民,在震翻整个宣政殿后被经过添油加醋传遍锦安的大街小巷,平宁郡主成为继两位公主后最受欢迎的全民偶像,据说她写的字少说也得几千两黄金。
于是最近锦安贵族们表现得很亲民,具体表现为同人民一张桌子吃饭,时不时赏点钱。因而,锦安人最近很喜欢外出,原因很简单,也许在吃饭或者做其他事的时候,邂逅的可能就是当朝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佬。
当然,创造这习俗的依旧是那位十分具有传奇色彩的平宁郡主,她几乎每日上街与人“偶遇”,遇完请吃饭,吃完给金子。她“偶遇”的人是最多的,吃饭次数是最多的,给的金子也是最多的,后来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财神爷,她一来,人们就知道发钱时间到。
青涟昶妥协了,只好任娵音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是的,她自己的势力。
辛穆年纪大了,万一哪一天两腿一蹬驾鹤西去了,辛茹这个身份会很危险,搞不好青涟昶直接下令把她给斩了,那就不妙了,只有自己能够安身立命,才能不陷于被动地位。
她赈灾,她亲民,她“幡然醒悟”,她挑战公主,种种迹象,足以让青涟昶起疑,她需要足够的力量自保。
“见隐,平宁郡主府的银钱还剩几何?”娵音漫步着,手负在背后。
“前些日子所动用的不过小半。”夜见隐表示,娵音认真的时候还是靠谱的。
“那就再拿三成充当军费,我要兵权!”娵音一字一句,缓慢而平稳地道。
“兵权?”夜见隐愕然。他单知道娵音是一定会将兵权收入囊中的,却不知她会收得这么光明正大,一时很是困惑。
“我问你,私下积蓄力量,被青涟昶察觉,他会如何办。我再问你,我已将此事放到明面上,他又会如何去办。时势,以及他的心性,细细思之,不必我多说。”娵音淡淡道。
夜见隐也是七窍玲珑心,略思索了下便觉得娵音此举风险更小。倘若她私下积蓄力量,青涟昶发现后,以密谋篡位的罪名处置她,她就永远翻不了身;倘若她将此事放在明面,谋权篡位就只是个假想。依照青涟昶的多疑,也不会认为她如此大胆。
闹了巨大动静的平宁郡主并没有乖乖待在府中,去锦安大街上“偶遇”的人数越来越多,部分人得了她的指示,夜里来郡主府商谈要事。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她在上头招待那人吃了顿饭,然后亲切地告诉那人:“恭喜你成为不知的第一批死忠,取个名字吧,你想叫张三还是李四?哦,对了,刚刚那饭里有毒,你每做好一件事情本郡主就给你部分解药,敢耍心眼后果你懂的。当然,好好做,给你加工资!”
这么阴暗威胁的话往往直接让听到的倒霉鬼晕了,自然,也老实了。
就这样,娵音在民间拥有了许多助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掌握了锦安大部分信息网。
审微阁。
白衣卿相眉目间便是一幅山水画,斗笠已经摘下,他的手搁在一张竹简之上,与那竹简一般瘦削,快速浏览过一些信息,眼中涌动出些许情绪,随即淹没在一派浩瀚的平静当中。
“咚咚咚!”不多不少,三下。
白衣之人手微微一顿,掠起。
“主子,周家公子方才前往平宁郡主府,可要阻拦?”暗哨低声请示。
“不必。”他手势从容,提笔往竹简上写了些东西。
暗哨得到主子命令,烟似的就要飘走,主子却突然停笔,抬眸望了他一眼,静默了一瞬,道:“且慢!”
“主子有何吩咐?”暗哨复又折转身来。
“护好她,有何危险不必请示,护她周全。”
“诺!”
“在民间多宣传平宁郡主的声誉,从人心、教育上,最好以她的名义设置学堂。”
“诺!”
主子似乎踌躇了一下,补充道:“若是周家公子太过,可‘从轻处置’。”
“诺!”暗哨这次有点想笑了。主子所谓的“太过”好像很有深意啊,至于“从轻”处置,他会的。
“没有别的了,退下吧。”主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属下。
暗哨神情一凛,肃然道:“谨遵主令!”
主子笑了,清清浅浅意味深长。
平宁郡主府,夜。
“喂,你确定能行?”有人鬼鬼祟祟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边的人。
“少爷,你放一百个心吧,平宁郡主是不会拒绝您的!”身边之人赶紧表态。
“嗯,本少爷就信你这一回,此言有虚,哼哼,有你好看的!”那人表情缓和了些,眼却瞪得像铜铃,故作凶狠地威胁。
“嗯,少爷放心去吧,晚了就不好收场了。”身边之人怂恿着,目送那位“少爷”翻墙进了平宁郡主府,面上渐渐浮起一抹阴冷的笑,然后利落地转身,很快消弭于夜色之中。
此时,平宁郡主府。
娵音刚处理完当日的公文,看什么都是治国理民之道,头晕得不行,简单地洗了个澡燃了香,就睡下了。
那香非花非草,闻者睡觉很舒服,是殷司送的,针对于她所制的香。她从中可以闻见独属于他的气息,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仿佛他就在身边。
门开了一条缝,有人蹑手蹑脚地走来,脚步轻轻。由于灯火尽熄,娵音看不见那人的轮廓,只是凭感觉让开了一个位置,容那人睡下。
那人睡下,手自然地环过来,娵音不动声色地避了避,“缓行,你不说很忙的吗,今天怎么有空来陪睡?”那人的身上有一种贵族专有的香气,高贵浓烈,具体是谁她不知,她只知,此人非她所能容忍的共处一榻之人。
在她想的时候,那人的手已经伸来,快速地点了她的穴,等她试图挣扎已经晚了。那人长舒了一口气,点亮蜡烛,就着烛光仔细欣赏着娵音冷冽的怒颜。
“当真是美人啊,酥的胸,柳的腰,杏的眸。”那人迷恋地深吸了一口少女的体香,感叹道。
什么鬼,她堂堂郡主被登徒子调戏了?娵音很是无语,冷淡地瞥了眼那人,道:“周亭序,我的穴过段时间可以冲开,夜见隐就在附近,现在给你个机会,出门左拐原路返回,我很忙就不送客了,谢谢合作!”
周亭序气得哼了一声,狞笑道:“我等今日之机已有多时。夜见隐是吗,早就被我让人支开了,至于冲穴,我给你封十二个时辰的穴,你可以慢慢冲。”
何为无耻?这就是真正的无耻。殷司虽经常揩油,但从不过分,他有他自己的原则,这个人不同,是真正的游戏花丛,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没少干。娵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脱衣的速度实在是绝。实际上,他的身材因练武还算比较耐看,娵音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想,那是一种纯粹的漠然与厌恶,漠然她面前的躯体,厌恶脱衣这种行为。
他从她眼中捕捉到这种情绪,突然就怒了。这个充满灵性世间罕见的睥睨女子在漠视他,这个让他从此舍弃那些莺莺燕燕侍妾的女子在厌恶他?好,或许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让她永久铭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平宁郡主在吗?”清润的男声自府前传至侍卫耳中。
“郡主已经就寝,您还是改日再——”侍卫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来人已穿过他身侧往郡主的寝居走去,甩下一句“平宁郡主府的下人当真大胆,郡主寝居的灯尚且亮着,你如何说郡主已经就寝?”
“这——”那个侍卫面露困惑为难之色,想到此人身份,就没有再阻拦了。
寝居内。
周亭序熟练地解开娵音的外裳,解到肚兜时,嘴角抽了抽,里面竟还有两层,他找不到解开的地方,心火一盛,刺啦一声把娵音的自制吊带撕下来一小片,然而依旧无济于事。
娵音此时庆幸自己的全套武装,当时她认为肚兜不方便,是以又加了自制胸衣,作为平宁郡主的时候要改变胸围,是以她又加了一件吊带,一小片胸衣被扯下,棉花羽毛各种物事殷勤地往外冒,看得周亭序一腔淫火转为强烈的无奈以及无语。
这女子是设了多少屏障才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密不透风,可是,他想到如果自己不是被她错认成一个叫“缓行”的人就根本不会有接近的机会,很快就开始嫉妒起那个叫“缓行”的人了。凭什么他就能博美人一顾?
“我问你,‘缓行’是谁?”他低声问道。
娵音默默冲穴,不看他也不答他。
“好,不说又如何,等你成为问道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周亭序冷笑。
亲,你当是在演电视剧啊?娵音有点想翻白眼,涵养较好地忍住了,等她冲完穴,就不会再忍了。
门突然开了,一个玄袍男子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香艳场景愣愣的。
“陆吟松?”娵音有点惊讶有点释然,她终于可以安心睡大觉了啊。
“挽舟公子?”周亭序极为愕然,不仅是因为陆吟松的突然袭击,也因为娵音对他的态度,那种信任,非一般人能有,至少,娵音从未这样对他。
“周家公子,这个时辰你在女子的闺房做些什么呢?”陆吟松阴沉着脸问。
“挽舟公子不也这么晚来吗?”周亭序拿一旁的被褥遮住身体,反唇相讥道。
“我来是与郡主有约在先,今日秉烛夜谈,斗酒诗三百,聊以为曲水流觞,也算不枉春色,而我观公子你衣不遮体,郡主面色惊惶,莫不是你做了那有伤风化之人?”陆吟松向来温和得很,何曾这般咄咄逼人,周亭序一时竟无法做出反应,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看了看娵音,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她本就与我私定终身了。”
陆吟松在大平口碑极好,这么说出去也没人会怀疑,倒是他,纨绔子弟一个。但是,他不想轻易放弃。
陆吟松懒得与他废话,径直走去握住他的胳膊,他猝不及防被他握住胳膊,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反身便要挣脱,无奈陆吟松五指如铁,禁锢得他一动不动,使不出丝毫气力,然后他被像破风筝似的扔了出去,砸在娵音寝居外的一棵树上。
“什么,你会武功?”周亭序犹自傻兮兮地问。
“比你好。”陆吟松漠然说完,关门回去看娵音。
他欲为她解穴,她摇头微笑:“我刚刚冲破了桎梏,你不必再担心。”
陆吟松仿佛没听见,在床上一件件找到她的衣物,为她穿上,眼神执着专一。
娵音从没被男子服饰过,她知道他同样没有服饰过他人,因为他的动作笨拙无比,只是即使笨拙,他也不曾放弃。
娵音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捺住他的手,深深凝视他,“不用了。”
陆吟松似乎终于听懂了她的话,不再试图将她打扮成狗熊。
娵音刚叹了口气,觉得一切空余平静了,下一秒她就落入了一个盛满书卷气的怀抱。陆吟松在她耳边清晰地道:“娵音于我而言,多看你一眼都是奢望,岂能容他人亵渎?”
嘎?
娵音有点晕。她有那么圣洁?她不知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分量这么重,乍一听见,除了震撼感动,还有某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那情绪与爱情无关,她深刻地明白。
“陆吟松,我不值得你付出许多,单方面的付出对于你来说太不公平。都说爱是单方面的,就会很累,你是那样一个纵情山水的人,怎能因为我就产生俗世之念、堕入凡尘?这是我对弄得欣赏和尊重。”娵音郑重道,眼神坚定而清澈。
“你又怎知纵情山水便是属于我的?同你一起,纵血雨腥风,纵刀光剑影,亦无悔矣!”陆吟松的眼中漾出脉脉的水流荡入娵音的心底,不觉抵触,但觉岁月静好盛世无忧。
娵音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怕自己太感动,有想哭的冲动。文人果然是最擅长煽情的,一煽一个准,她担心再煽下去,自己就该缴械投降,自动捧着鲜花要求嫁给他了。
“陆吟松,我们那里的圣人说,人生应该拥有诗歌和远方,我认为你可以培养一个远方,这样可以转移你的注意力,然后你就可以不用莫名其妙地喜欢我了。”娵音看着他真诚地道。
“远方?”陆吟松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只大概猜出娵音是在变相地劝他放弃。
“娵音,你牵我手。”陆吟松忽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