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年后,一直纷飞间歇而下的大雪早已停住,冷寒的天气逐渐回暖。沉睡了一个冬季的大地,万物开始逐渐复苏。远飞的燕子,也张开着翅膀飞回来,在树枝,在屋檐,在楼阙之上盘旋徘徊,似是在寻找着自己去年做的那个鸟窝。
北正萧立于宫门之上,静静的看着城门外热闹的街道。
“皇上,您的披风。”徐公公双手拿着披风为北正萧披上:“隆冬虽过,天却依旧寒冷,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北正萧看着那些熙熙攘攘,过得自由无约束的普通生活的老百姓,心中竟是不免生出向往之意。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瞿胤当初会舍去拥有的一切,甘心做个凡夫俗子了。
只可惜.......
北正萧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那是当初瞿胤醒来后第二日拿刀冲进大殿留下的,民间只知瞿胤冲进金銮殿揍了自己,却不知,那拿刀的瞿胤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只差一点点。
北正萧放下手背于伸手,转头看着自己身旁的徐公公:“徐公公,你觉得那农家之女配得上我南楚第一大将军吗?”
徐公公微愣片刻,随后笑说道:“皇上,若是论身份,那女子自是配不上瞿将军。不过,这感情的事情也不能只就身份而言。世间上或是高攀,或是下嫁之人不予少数。”
“那你的意思是朕做错了吗?”北正萧面色一寒,说出的话不怒自威。换做是别的伺候的太监,怕是会立刻吓得腿软。不过怎么说,徐公公也是服侍了两朝皇帝的老人,对于帝王的心思,自是比他人要懂得多一些。
只见徐公公淡淡一笑说:“奴才不敢,瞿将军为皇上义兄,皇上想要给予瞿将军最好的,这怎会有错。不过老奴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觉得是好的,瞿将军却不一定这么认为。再者,在皇上您心里,到底何许之人方能配上瞿将军?”
这番话可谓是逾越了,若是平时说出来,徐公公就是不死,也会受到杖责。没有人可以忤逆皇帝,也没有能够说职责皇帝,说他错了。
北正萧叹了口,转过身迎风而立。忽起的寒风吹起他的衣决,发丝,看上去竟是带着一丝丝悲凉之意。
“那唐家之女心术不正,贪心不足,若是嫁于他,只会伤了他。”
“所以皇上您才会千方百计拆散她们二人?”徐公公低着头站在他的身后。
“徐公公,朕的心思你又岂会不明白。”北正萧嘲讽一笑。
方才所说不过只是其一,其二,自然也是为了自己。世人都说自己心狠,因为忌惮唐家与将军府联手,手中权势危及身下皇位,所以才会不念兄弟情义,费劲心思拆散他们二人。
这话,其实并未说错,因为,他确实是因为忌惮,所以拆散。
“皇上,若是如此说来,老奴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徐公公抬头眺望宫门之外说道:“若姑娘与唐小姐不一样,她只是个乡野丫头,无权无势,翻不起任何浪。而瞿将军也甘愿为了她放下一切,皇上您又为何不同意?”
若同意他们二人在一起,那皇上所担忧的事情不就不会出现了吗,为何却做恶人,百般阻挠?
“不适合,也是时机未到......”北正萧眼眸深邃的盯着前方,那里面似乎藏着某些东西,让徐公公这位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也看不透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天徐公公陪着北正萧折回来宫殿后的第二日,皇帝下旨:瞿胤犯下弑君之罪,其罪当诛。因当今圣上怜悯,念起功勋,随功过相抵。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流放濮阳偏城至东溪镇,此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看着这份圣旨,想起昨日的话,徐公公恍然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余灿笑容。
唯有一起经历过大风大雨走到最后的,方才是真正的爱.......
徐公公拿着圣旨,笑得一脸花开的朝着天牢而去。
天牢,京城关押重犯之地。能进来的,不是罪大恶极,就是罪孽深重。弑君之罪,诛之九族,其罪当重,是以,瞿胤被关押在此处也是情有可原。
当徐公公赶到天牢时,正巧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夙卿。
“咳咳!!徐公公!!”夙卿面色略显苍白的看着拿着圣旨的徐公公,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后又湮灭在了绝望之中:“徐公公,皇上.....咳咳咳,皇上可是让你......来......”
“夙学士,你瞅着老奴这脸色如何?”
徐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夙卿,夙卿见此,心中沉重的阴霾像是照射进了一缕阳光一下子散去:“徐公公,皇上他,皇上他是打算放了瞿......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引来一连串的咳嗽,那似乎是要将肺给咳出来的声音,听得徐公公摇头不已。初初瞿胤被关押在这里时,夙卿公子为了求情,在养心殿前跪了整整两日不吃不喝不眠,最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虽守在旁边的宫女及时叫来太医,救了过来,却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儿。
要知道那时候还是大雪天,在这样的情况下,铁打的也禁不住,更何况是前夜为了救瞿胤而扭伤了脚的夙卿公子。
“夙学士,身体为重,老奴先行进去宣旨了。”
“徐公公,我随你一同进去。”
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怕这只是一个陷阱,怕那圣旨上的旨意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徐公公也明白夙卿的心情,随即笑笑,说了句请便跟着夙卿走了进去。
所说是关押犯人之地,但这里并不显得太杂乱,肮脏。毕竟是天子的脚下。
瞿胤被关在天牢最末尾的一间牢房里,自瞿胤被关后,徐公公就未曾见过瞿胤,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他大闹金銮殿,想要杀了皇帝得时候。
三月时间晃眼过去,再见之时,徐公公不免感叹人世浮沉,繁华落尽。昔日铁铮铮的一个汉子,竟是消瘦得如同躺在床上的病怏公子一般,想来若初的死,对他是真的打击很大。
“瞿将军,老奴前来宣旨,还请将军接旨。”
被铁链捆绑住的瞿胤似是没听见一般,垂着脑袋,倒下来的杂乱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徐公公见他没说话,也没在意,而是自顾自的打开圣旨宣读皇上旨意。
夙卿听见瞿胤被流放至偏城濮阳东溪镇,心中是半喜半忧。喜的是那流放之地乃是瞿胤与若初的家的地方,忧的是如今罪名坐实,瞿胤戎马一生的辉煌算是彻底的毁了。
“呵呵,流放至东溪镇......”瞿胤半是嘲讽半是冷笑,配合着他垂着的头,看上去十分诡异:“若是悲怜于我,你大可回去告诉北正萧,我不需要。要杀要剐,随他。”
人已逝,下此圣旨让他流放回去又有何意义。与其抱着回忆过了余生,倒不如现在追随若初而去。
身为臣子,他做到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身为丈夫,他却负了她。忠义难两全,国家难两顾。他,后悔了.......
徐公公收起圣旨,面容严肃的看着已经万念俱灰的瞿胤说道:“瞿将军,您若想一死了之,老奴也不劝您。不过,希望在您真正作出决定之前,好生想明白,是否死就能够结束一切。”
“暂且不说您与若姑娘的两个孩子,就单单说若姑娘,老奴相,若姑娘也是想要您好好活下去,更何况.......”徐公公深深看了一眼毫无所动的瞿胤,转身向着天牢外走去。
离去时,瞿胤听见了,听见他用着很小声的声音,就是那种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那种声音说:你所看见的,你所认为的,未必就是真的......
瞿胤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徐公公离去的背影,原本浑浊的眼睛透着欣喜,震惊的光亮。
“大哥!!”
夙卿瞧着瞿胤那抬头,看见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心中说不出的激动。
自己每日前来看望他,每日,他均是一副低迷不振的模样。明明是个活人,却让人感觉他恍若已经死了一般。如今见着他眼中的光亮,他怎能不激动。
“夙卿,你刚才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没什么。”
没听见吗?瞿胤看向徐公公离去,已经没有人的方向。秘法传音,皇宫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徐公公走后没多久,便有狱使拿着钥匙前来给瞿胤开了身上帮着的铁链,然后带着他去他们狱使平日歇息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赶紧朴素的衣服,让他坐上马车即刻出京城。
流放之人或是被绳子拴着双手被骑在马头上的士兵拽着走,要不就是穿着囚服,几人坐在刑车之上由马儿一并拉走。像瞿胤这般单独换身平民衣服,坐马车的流放人,还真是史上第一人呢!
夙卿将瞿胤送到城门口,站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前目光一瞬不转的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悠悠说道:“本想再送一程,奈何身子不允。罢了,今日便相送至此,待身子调养好些,我自行前往那偏城见你,只望去时,你还在。”
在吗?
上河村!
大雪冰结的河水因为天气的回暖而慢慢开裂,融化,直至化为水滴随着涌动的河水而翻滚着往下游流去。村里的孩童们笑哈哈的你追我赶跑到河边伤,捡起石块儿扔向河面,那石块儿在河面上连飞溅三次,伴随着孩子们欢呼声那石块儿咚的一声沉到了河水之中。
甭管京城如何兵变,损失如何,这偏远的村落却是未曾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事情离她们太过遥远,这日子该怎么的过,依旧怎么的过。
不过在这村里,有那么一户人却有些不一样了。
几乎每天你从村子路过,都能够看见他们站在村口张望。没错,是他们,而非她。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甭管下雨,还是刮风,他们必定每天都在,有时候女子会问那男子:二少,为何相公还归来。那男子听了通常都是默不作声,待到女子再问一遍时,方才缓缓开口说,或许在路上了。这时,女子会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孩子转身往回走,说是回去做饭,怕人回来饿了。
每日翘然盼首,却最终悻悻而归,让看着的人都忍不住想要上去劝劝他们,却最终无奈摇头离去。
这天,凉风渐起,天色昏暗,怕是要下雨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依旧来了。
他们在村口站了许久,等了许久,就到女子问:
“二少,为何相公还不归来?”
“二少,为何相公还不归来?”
像往常一样问了两遍,本以为男子会像往常那样的回答说或许在路上,然后折道回去。却不想男子伸手拉住女子转身的手,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那条大路幽幽说道:“他来了。”
话音未落,但见空无一人的大路上,传来一阵强劲有力的马蹄声。女子转过身,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盯着那马蹄传来的方向,因为害怕,忐忑,紧张,她抱着孩子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二少说,他来了,是他来了吗?
在女子害怕失望,却又忍不住期望的目光之中,马儿渐渐的出现,当见着马背上之人时,女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抱着孩子撒开腿朝着那马匹跑去,眼中滚动的泪水就像是开冰的河水汹涌滚滚而下。
但见那骑马之人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匹,将扑向自己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女子将头埋进男子的胸膛,放声大哭。那哭声见者落泪,闻着悲戚,令人伤心不已。
相公,我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