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季慕粼也觉得自己的委托人是狮子大开口。但是作为辩护律师,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告诉自己的委托人应该怎么做——尤其是这种不识好歹贪心不足的委托人,季慕粼很清楚自己就算劝了也没有用。
另一方面,季慕粼虽然同情对面的被告,但是她也觉得自己手中的证据和材料未必不能够一战。
死者得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并发阿兹海默症。所以在死亡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早已经是不清醒的了。根据现女友和他合伙人的说法,死者临终之前几乎已经不认识他们了,却还是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前女友。
季慕粼确定过,前女友本来就是单亲妈妈。她的孩子与死者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DNA测试的结果就可以证明。
也就是说,在死者去世三天前才紧急更改的这份遗嘱很可能是在死者自身无法担负法律责任、且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更改的。
季慕粼知道对方那边一定会找来笔迹专家证明这的的确确是死者亲笔所书,所以,她索性另辟蹊径,从遗嘱自身的有效性这方面来入手。
路易斯一挑眉头,冷冷说道:“季律师,这是要把人赶尽杀绝?”
“是啊。”季慕粼一挑眉头,高傲地笑了起来,“毕竟我们做律师的,本来就没有给对手留活路的说法不是吗?”
“季律师何必呢?”路易斯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的委托人愿意多放弃一部分股权已经是让步了。根据遗嘱,她大可以完全占有这超过80%的财产。”
“野心不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本事吞的下去。”季慕粼冷笑一声,用锐利的视线打量着那个打扮朴素的女人。
和留下遗嘱的那个人一样,她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尽管如此,还是能够看得出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美人胚子。她的五官匀称眉眼分明,即便是穿成这么一副不起眼的样子,也仍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在其中。
从这一点上来说,季慕粼为之辩护的这个现任女友实在是不能和人家比。但是不能比又怎么样呢?是死者自己喜新厌旧抛弃了这个女人,既然如此还搞出什么用遗产来补偿别人青春年华的梗,也不觉得丢人。
那边路易斯听到季慕粼的表态,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善:“这么说来,季律师是打定主意不肯让步了?”
季慕粼微微一笑,说道:“路易斯先生,这是在明知故问吗?我很佩服你的人道主义精神,不过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我是不知道你在那哪个国家长大从小接受得又是什么教育啦,但是,如果你是抱着什么‘让大家都幸福’的念头,那还是换一个行当比较好。”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妹妹璐璐忽然问道:“那么在季律师看来,律师这个职业到底应该背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呢?”
季慕粼一抬眼,看着那个大概只有十九岁的女孩子冷笑:“小妹妹,不论我觉得律师这个职业背负着什么样的责任,我都首先有着自己的从业道德。至少,我不会自以为是地劝自己的委托人牺牲一些利益以求得双方和睦——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个意思,就不会闹到法庭上去了。你的年纪还小,要我说,还是多看少说比较好。”
看到自己的妹妹被季慕粼这么冷言相向,路易斯终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舍妹年纪还小,季律师没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吧。”
“害怕别人咄咄逼人的话,躲在家里不就好了?”季慕粼冷哼一声,用轻蔑的视线扫过这一对兄妹俩。
她不怀疑这两个人的本事,但是她也知道国外和国内的政法环境是完全不同的。
国内的民事诉讼不设置公开庭审,除此之外,国内的官司说到底还是讲究证据,而不是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们现在在谈论的是法庭,不是少管所更加不是什么心灵鸡汤的直播节目——何况,季慕粼对路易斯的名声早有耳闻。这个口口声声人道主义精神的家伙一旦坐上检控方的位置立刻就不会变成一个不通人情的怪物。但凡是他负责的案子,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被告能够被无罪释放的,就连获得减刑的情况都是少之又少。
这样一个人在业余当辩护律师赚外快的时候,却是著名的和解高手——在季慕粼看来,这根本就是懦夫的行为。
他以为辩护律师这一行是什么?是专门让他来赎罪的么?
如果真的心里那么过不过去,为什么还要当检察官?是争强好胜么?还是无可奈何?
季慕粼不禁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我们双方谈不拢,那就只能法庭上见了。丑话说在前头,这位夫人——”
季慕粼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被告:“这位女士,你现在还是单身吧?我的建议是你放弃继承权,作为回报我的委托人会为你提供足够的赡养费,直到你的孩子成年位置。令媛今年多少岁?没记错的话是十四岁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敏感了。你要打这场官司,也该想一想对小姑娘的心理影响。中考在即,什么都比不上孩子重要,对吧?”
被告一听,身子明显地晃动了一下。
季慕粼不屑地眯了眯眼,挑衅地看了看路易斯兄妹俩,然后带着自己的委托人扬长而去。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人物。
但是那又怎么样?
民事法庭之上无对错,拼的是各自的逻辑能力和证据水平。在季慕粼看来,那个被告现在有一种很强的畏惧心。说到底她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打这样一场官司、是不是应该霸占那高达价值几千万的股权分红。
这样的人,在和解的时候真的只肯让出10%吗?
季慕粼眯了眯眼,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她就是不喜欢路易斯兄妹。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他们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需要靠他们的双手才能够得到救赎似的——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耶稣麾下的圣徒吗?
季慕粼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她看来,路易斯兄弟俩根本就是住在象牙塔里面的人,白白浪费了一身才华,情商却跌破天际。
季慕粼让自己的委托人放宽心,然后叮嘱了一些向过几天庭审之中需要主意的事项之后,便自顾自往停车场走去。
但她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季律师,请稍等。”
季慕粼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转过头来:“路易斯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路易斯苦笑了一声,问道:“冒昧问一句,我和季律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怎么?觉得我是故意在针对你?”季慕粼顿时笑了起来,“路易斯先生,这种话如果从初中刚刚毕业的叛逆期青少年口中说出来我还会觉得情有可原。你一个成年人,而且年纪应该比我还要大好几岁——说出这种话不觉得荒谬可笑么?”
路易斯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否会因为某些原因对你怀有偏见。所以,如果季律师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希望我们能在这里说清楚。我很欣赏季律师的能力,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做个朋友。”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轻易不和别人交朋友。”季慕粼一挑眉头,然后自顾自按下车钥匙打开了锁。
路易斯无奈地看着季慕粼坐进跑车之中:“季律师,像你这样对我怀有如此大的敌意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讨厌我什么地方?”
“从你的理念到行事作风,都讨厌啊。”季慕粼冷冷一笑,问道,“如果你真的想要表示自己足够有诚意的话就告诉我——你的委托人原本提出的和解条件到底是什么?”
路易斯一愣,眼中果然闪过一道暧昧不明的情绪:“季律师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就算了。”季慕粼漠不关心地踩下了发动机,然后扬长而去。
在发动机的轰鸣当中,季慕粼丢下一句话:“原来你所谓的为委托人争取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就是如此。”
路易斯看着季慕粼的跑车眨眼间消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当中还要难对付么。
他那天离开商场之后,就觉得季慕粼很眼熟了,所以回家之后立刻进行了一番搜索,自然将她的身份搞得清清楚楚。
双方虽然是同行,但是季慕粼这个律师的存在似乎就是专门为了给检察官打脸用的。尤其是祁一辰的无罪释放的案子,更是让路易斯将矛头对准了季慕粼。
路易斯很期待能够在法庭上以检察官的身份和季慕粼一决高下。但是他没想到,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的时候他竟然会是被告辩护的身份。
他的妹妹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说:“哥哥,我讨厌那个女人。”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很聪明。”路易斯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璐璐乖,好好配合哥哥。她的连胜纪录,就由我来打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