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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命中有一些人与我们擦肩了,却来不及遇见;遇见了,却来不及相识;相识了,却来不及熟悉;熟悉了,却还是要说再见;说再见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当然,我说的不只是爱情。

——作者注

2006年4月21日,晚,北京。

一天的酷温终于变成温和,华灯初上,街面上虽然还遗留着被太阳炙烤过的余温,但晚风轻送,竟给人一种别致的舒服。街上人渐渐多起来,起初三三两两,后来熙熙攘攘的,霓虹旖旎,唤醒了这座都市的繁华夜间。

一座旋转餐厅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也是情侣们约会进餐的首选地点。里面灯色柔和,播放着班得瑞的轻音乐,配上秀色可餐的红酒美食,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在这里,不是情侣的会升华为情侣;是情侣的会擦出激情的火花;带着别人老婆过来的,会瞬间跻身为第三者。总之,这里是爱情的温室,所有的感情在这里都会有一个质的变化。

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一对情侣正在对坐用餐,八分熟的牛排在盘中吱吱叫着,银亮的餐具摆在左右,令人食欲大开。

“以前来过这儿吗?”男人温柔地问道。

女人羞涩地点点头:“来过一次,但是没在这儿吃饭。”

“跟你上一位男朋友来的?”男人把餐巾铺好问道。

“和他刚认识的时候来过一次,他一进来就说这儿肯定太贵,扭头带着我吃拉面去了,都没问我的意见。”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噢?这说明他勤俭节约,没什么不好的。”男人举起高脚红酒杯邀请女人共饮,“对了,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上一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什么勤俭节约,说白了就是小气没见过世面,他说和你们白领一样也是个有领族,不过他是绿领。”女人放下酒杯有些愤愤不平。

“绿领?”

“就是当兵的!”

“哦。”男人笑了,“他挺幽默的,军人很好啊,雷厉风行,有责任心有安全感,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女人掂酌了一下,说道:“性格不合,价值观也不同。”

“呵呵。”男人非常有风度地说道,“这不怪你,人在部队待久了多少会和咱们地方百姓不太一样。来来,咱不说这些了,用膳!”

俩人相视一笑,拿起各自的餐具开始享受这顿牛排大餐。

“过两天公司派我去瑞士出差,你想要什么礼物?”男人拿起餐巾擦擦嘴角的肉汁问道。

“嗯,我只听说那里的手表很出名,是吧?”女人认真思考着回答。

男人笑了:“当然,瑞士的手表世界出名,到时候我给你挑一块买回来。”

“我要百达翡丽!”女人脱口而出。

男人怔住了:“那表很贵啊,我一年的工资差不多能买最便宜的那块,咱们用不着这种奢侈品吧。”

“你是白领哎,白领还能买不起这种手表嘛……”女人撒娇道。

“白领……”男人有些苦笑,“月初发工资时我确实是白领,一万多的薪水,等还完房贷生活到月底后才发现,这个月的薪水又白领了,这就是白领,知道了吗?”

“啊?”女人停住手里的餐刀,“你现在的房子还有贷款啊?”

“是。”男人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牛排,“三十二年才能还清,前提还得包括不能失业。”

女人把刀叉重重摔在精致的餐桌上,碟碗的撞击声引来很多餐客的侧目。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这么长时间?如果我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和你结了婚,是不是意味着我得陪着你当大半辈子的房奴?”女人不顾场合地大声问道。

男人把一块牛肉送进嘴中轻轻嚼着,顺手拿起餐巾点点嘴唇,这才说道:“我八年前就来到这里讨生活,打拼到这一步我觉得很满意。贷款买了房子也过了成家的年龄,心里就想找个支持我的女孩做伴侣,于是就遇见了你。不过今天看来……很遗憾我和上一位军人前辈的价值观一样,咱们俩不合适,不过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一段美好的时光,祝你幸福,再见。”

男人说完这些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忽然想到什么,招招手问侍者要来打包袋,走回去装起那块没吃完的牛排准备带回家,女人恼羞成怒,抓起高脚酒杯砸向他,红色酒汁撒满男人一身。男人的修养极好,拿出纸巾擦拭着衣服说道:“如果这就是你的本性,我建议你还是回头去找你的前任男友,说不定他会用军人的博大胸怀接纳你,否则你很难嫁出去。”他弯下腰捡起红酒杯,杯口摔碎了一小块,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对侍者说道:“餐费我已经付清,如果这个杯子需要赔偿的话,请找这位女士。”

“好!您慢走!”侍者看不惯女人的做法,拉着长音用这种方式支持男方。

“好!够爷们!”整个旋转餐厅的男人顿时鼓掌高喊着起哄。“哥们,你会幸福的!”不知谁又大喊一嗓子,引起一阵哄笑。

“唉,又一对因为钱分手的情侣。”吧台里的服务员小声嘟囔着,拿起一支笔在本子上重重画下一笔,一个“正”字恰好圆满了。

“你站住!”女人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男人听话地站住脚步,转过身诚恳地说道:“你还是去找那个军人吧,看看人家会不会念在旧情的分上包容你,真的。”

女人顿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我哪知道他死哪儿去了!”

她的确不知道那个他去哪儿了,但是他没死。

2006年4月23日,清晨,深山,巴塞拉。

整座山被氤氲的雾气包围,刚出生的太阳光线很弱,一时半会儿照不透这厚重的雾气。赵正豪站住,喘着粗气,左明见状走过去说道:“我来背一会儿吧,你休息一下。”赵正豪点点头,小心地把周烨的遗体交给他。现在是浓雾天气,没有指北针、太阳和植被很难辨明方向,而且能见度极低,根本看不见前面有没有悬崖,队员们只好凭借脑子里的方向拉开距离以人做参照物走直线,这样一来速度大打折扣。赵正豪走过尹默后继续走了一段直线距离然后站住当参照物,后面的绍辉随即看着朦胧的赵正豪递增过去,走过他身旁时说道:“这样走下去我怕他们很快追上咱们,他们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赵正豪回答道:“我知道,可这样总比迷路要好,等阳光猛烈后这雾就能散了,那时咱们再放开步子赶路。”绍辉在前面站定:“也只能这样了。”

谁知这雾气好像也是服从红雪组织的命令一样,布满整座山久久不肯散去,队员长时间举步维艰却又无可奈何,赵正豪只好命令大家加强警戒继续前进。在这片雾气里隐藏着回家的生路,同时也隐藏着各种危险,碰不到则已,一旦碰上就致命,可能是自己的命,也可能是对手的命,或者这两种命同时存在。在大雾天气与熟悉地形的对手周旋,任何人都不愿接这种活。

王建斌走到前面挥挥手示意马红兵跟上,但是马红兵没有动,王建斌没有听见声音又挥挥手,仍然没有动静。他警觉地回过头,发现后面根本没有马红兵的身影,他竟然凭空蒸发在这团雾气里!王建斌是无神论者,他不相信这团雾气里存在着什么怪异的东西,他转过身看着身后,地面上有一块黑影,像是人的头颅,也像是一块岩石。“怎么了?”前面的尹默问道。王建斌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这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恍然大悟高声喊道:“快撤!”所有人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追上来并且隐藏在这浓雾里!这无疑就像隐形杀手一般悄无声息地要把所有人留在这里!队员们立刻默契地形成一个圆圈把甄倪包围在中心向高处撤去,子弹顿时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延伸防御半径,浓雾中很多角落响起枪声,无数颗子弹像无头苍蝇般在这团雾气里横冲直撞,弹药的高温蒸发着雾气,一股焦糊味道在里面弥漫开来。队员们不恋战,开着枪飞快地冲最高处爬去,希望穿过这团雾气抵达阳光照射到的位置。高度一点点爬升,出现山地特有的植被,植被逐渐茂密,他们夹着甄倪在树林里面飞快地奔跑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缕阳光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此山最高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此处放眼望去,层层云霭如豹纹一般旷古地平铺天地间,阳光在这片云海里沉浮着。满身鲜血疲惫的队员看着这天地大美,顿时一股生的希望涌上心田。他们迅速在山顶构建了防御工事,等待着浓雾散去后再行突击。出人意料的是,巨腹人员没有穷追不舍,队员们等待了很长时间也没出现他们的踪影,他们好像在雾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屋漏偏逢连夜雨。山地昼夜温差很大,本来冷冰冰的身体在高处受到阳光的照射,身体较弱的甄倪在忽冷忽热的气温变化里突然发起了高烧,躺在山顶开始说胡话。左明脱下湿漉漉的上衣盖在他身上,拿出急救包里的药物塞进他嘴里,又拿出袖珍针筒抽出地塞米松注射进去,做完这些后他叹了口气:“但愿他能尽快好起来。”绍辉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这次咱们能活着回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愿吧。”左明应声道。

再过了一会儿,雾气渐渐变得稀薄隐约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山峰,绍辉收拾好武器装备对所有人说道:“咱们下山会遇到种种情况,很可能会长眠在这里。如果有人光荣了,那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活下去的人一定要把甄倪安全带回去,如果以后有人能活着回国,一定要到长眠在这里的兄弟们的家乡,去跟父母和家乡父老说说,当年咱们在这里是怎样的辉煌!”

队员们默默地把手伸出叠在一起,稍微有些清醒的甄倪迟缓了一下,也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

赵正豪看着太阳辨别好方向之后,一行人抱着视死如归的信念冲山下走去。山的最底端没有植被,光秃秃一片不容易隐藏,队员们在山林间向基地方向走着,这样可以减少遭遇战事的概率。里面还弥漫着薄薄的一层雾,山上特有的针叶林挂着一串串晶莹露水和雪花,好像安徒生童话里的水晶王国。脚下铺着很厚的落叶与积雪,常年无人踏足的叶落一层又一层,被湿润的水汽环绕着变得松软,一脚踏上去陷下很深,有的地方可以踏出一窝水洼。队员们持枪警惕地望着四周,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减,飞快地掠过一棵棵树。突然,赵正豪停住抬起右手,队员们立刻分散开把枪口指向周围。当一切静止后听见一团雾气中传来了脚步声,“嚓嚓”直响,绍辉把眼睛埋进瞄准基线里,只要里面有阻挡他们去路的东西,不管任何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雾水打湿了这里的一切,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传出,就是看不见有人走出来,赵正豪好像想到什么,放下枪径直走进去,不多时提着一只獾出来,这个小家伙好奇地睁着眼睛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人,仿佛在问:“你走你的路,我散我的步,抓我干吗?”丝毫没有恐惧感,当赵正豪把它丢在地上时甚至还爬到左明脚下讨东西吃。“你这家伙想趁火打劫啊!”左明打趣道,掰开一块压缩饼干丢给它,小家伙尝尝好吃,干脆躺在地上肚皮朝天享受起来,队员们笑笑,冲它摆摆手离开这里,谁知小家伙骨碌爬起身紧紧尾随在他们后面,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左明把那一块饼干丢给它并警告:“赶快回你的窝,跟着我们太危险!”小家伙颇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叼起饼干扭头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理都没理这位左大善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眼狼啊?”左明开玩笑道。

“说不定他是叼回窝给自己的孩子吃。别看了,走吧,咱们也该回家了。”绍辉看着雾蒙蒙的森林说道,嘴里出来的白气很快成为雾气的一部分。

这片山林走到了尽头,赵正豪与左明拿起狙击步枪侦察前面情况,茫茫山野白雪皑皑没有一丝人类踪迹。巨腹部队果然如其名,平时藏得无影无踪,却随时在背后张开毒牙狠狠地咬上一口迅速游走,令人防不胜防。

“咱们在这儿轮流休息吧,等天黑后再走。”赵正豪征求所有人的意见,队员们表示同意。大家掏出行军粮简单吃点补充体能,之后留下两名哨兵,其余人员直接躺在落叶堆中休息。人困到何等程度,地上的水浸湿全身融化了衣服上的血迹,他们竟然没有察觉,倒头闭上眼就睡着了。

天渐渐黑下来,山林又恢复沉重的死寂。“嚓嚓……”刚接哨不久的左明和尹默听到一阵耳熟的声音,难道那只獾追过来了?他们不敢大意,悄悄叫醒其他人。

“嘘……”赵正豪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抓起步枪猛地坐起来,尹默急忙制止住。赵正豪侧耳倾听着,“嚓嚓……”声音就在附近,尹默通过赵正豪的眼神明白了,这个声音绝不是獾发出的,而是真真切切的脚步声!赵正豪对其他人使了眼色,慢慢地转过身趴在地上把自己裹在伪装网里伪装成一堆沾满积雪的落叶,其余人员也消失了踪迹,在这山林的边缘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撞击着所有人的脉搏。距离越来越短而且脚步变得急促,冲着队员藏身地跑来。除了脚步声之外还有短粗的喘气声,队员们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尤其是刘君浩,虽然只剩下一只耳朵听声音,但是他对这个喘气声实在太敏感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警犬带到海拔这么高的山上!

伪装网可以起到物理伪装的作用,它能够隐藏使用者的身子但是遮盖不住气味,如果想消失得比较彻底可以喷些专门的气体扰乱警犬的嗅觉。最简单的办法是涂上大蒜和牛黄,狗对这种气味退避三尺,就算不小心嗅到也会拖着主人去别处。这是毒贩子经常用的办法,所以公安干警遇到一些警犬不愿靠近的行李时会专门开箱检查。可现在队员们没有这些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

绍辉突然闻到一股大便的臭味,顺着气味闻去正是旁边甄倪的藏身地,甄倪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把伪装网当做厕所没脱裤子就地解决了。绍辉叹了口气:你涂什么不好,偏偏涂大便!这下可好,警犬再不来就不是狗了。果然,在暮霭的树林中出现一队牵着警犬的巡逻搜索哨兵,壮硕的警犬亡命地拉着狼狈的训导员径直狂奔过来,哨兵拿着枪跟在后面跑着,当警犬鼻子贴在地上四处嗅着时,这队哨兵端起枪小心看着周围随时准备开枪。警犬没让绍辉失望,它嗅过赵正豪和刘君浩后又来到自己身边嗅嗅,最后扭头直奔它的最爱而去。

警犬训导员和哨兵正在纳闷,这里没有一个人影,狗在这里嗅什么?当他们再走几步闻到一股臭味后看见警犬停止搜索跑过去才恍然大悟,是这东西把它吸引过来的。既然这是出现粪便说明有人来过这里,队长拿起电台向自己的上一级汇报着这一情况。突然,训导员“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紧接旁边一堆枯叶爆开,一个形似鬼魅的黑影掠过地上的训导员和警犬,警犬“嗷”地叫了一声后倒地毙命,黑影停也没停地跑下山去,等这帮人反应过来举枪射击时,几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剩余的人这才看见,身边突然多出几名陌生军人,他们急忙掉转枪口,但这几个陌生人身手异常了得,扣扳机的意识命令还没传达给手指时自己的喉咙就被割开。“砰!”对方人数较多无暇全面顾及,最后一人终于开了枪,子弹射穿一颗树木荡下许多雪末后不知去向,树林里,几支枪口已经齐刷刷地对准这个人。

左明走上前缴了他的枪,赵正豪本想让他把手举过头顶,谁知对方双手自觉地抱头跪在地上,这一点赵正豪相当满意:真不愧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

“你会说英语吗?”赵正豪问道。

对方一动不动地跪着,没有答话。

“你会说英语吗?”赵正豪再次问道。对方仍然没有动静。

“那我留着你没什么用了。”赵正豪干脆地拔出匕首,刀尖直接抵向对方的眼球。

“我会说!但是说得不好!”对方紧张地闭上眼睛喊道。

赵正豪微笑着看着他,收起匕首问道:“你部队的番号是什么,编制是多少?现在都在哪里?”

对方一脸的迷茫,赵正豪以为他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对方迷茫的脸色又加重了一些。

左明见状对赵正豪说道:“你问得太专业,他们只是地方武装,不是什么正规部队,让我来问吧。”说完冲着对方一瞪眼喝道:“你有多少同伙!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你们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

刘君浩在他身边拿着锋利的匕首吊儿郎当地削着指甲,眼睛一斜一斜地看着对方。

俩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吓坏了这个俘虏,他低着头回答:“我是红雪组织的人……”

刘君浩玩火玩过了头,匕首不下心划破手指,“嘶——”他吸了一口气,俘虏以为自己大名鼎鼎的组织名字镇住了这帮人,于是有了底气,他挺挺腰杆正要继续说话,刘君浩用汉语破口大骂道:“你奶奶个大腿!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的手指不会受伤……唉哟……你还跪得这么直,你当自己拔军姿呐!”说着就要上前抓对方,左明使使眼色,王建斌和赵正豪急忙将他拦下。左明在旁边开始唱红脸:“我这个朋友一定要杀你,我劝你抓紧时间把该说的都说了,这样我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如果你再把我们几个惹恼了,就算你的将军过来也救不了你!”

俘虏刚刚挺起的腰杆立刻又塌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开始竹筒倒豆子:“我是红雪组织的人,你们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就来到塔卡尔,坏了我们的规定。所以我们要把你们抓去审判,没想到你们竟然杀了我们不少人还击毁两架直升机,上面下了命令说决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我们的势力范围。”

“那你们的人都分布在哪儿了?”左明没跟他废话。

“我说实话,”俘虏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派出喜马拉雅巨腹来对付你们,你们就算圣主的庇护也不可能走出这片山。”

“喜马拉雅巨腹?到底是什么东西?”左明知道这个名字,忍不住问个仔细。

“这是我们的精锐部队,他们队长喜欢蛇而且养着一条非常大的蝮蛇,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平时他们不出来,但是出来一次就会杀掉所有对手。”俘虏说完后讨好般补充道,“他们穿的衣服上有蛇的标志,跟我们很容易区分。你们已经和他们交过火,打死他们不少人。”

“哦。”左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昨天晚上是和他们交的火,“哪个方向最安全?你们在哪个方向的人最少?”

对方把又把头低下去很多:“我就是个当兵的,队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他说的是实话,左明没有为难他。“不过,你要问哪边人最少,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那边。”对方双手抱头,侧侧脸对左明指示了一个方向。

那边,是一望无垠的雪峰,在黑暗中巨人般地耸立,这个方向无疑是生命禁区,除非有红军当年长征精神并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否则很难逾越。以目前条件,队员们根本不可能成功穿越过去。

这时,绍辉匆匆忙忙地从下面跑了上来,一看这架势二话没说拎着警犬训导员的尸体扔到俘虏面前,这具尸体的脚筋和脖子动脉被挑断,死状极惨。俘虏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绍辉和刘君浩一个模样,手里把玩着匕首看着俘虏,左明用汉语对他说道:“不用恐吓了,他该说的都说了。”“哦,”绍辉收起匕首,“那咱们怎么处置这个人?”赵正豪看看他又看看俘虏:“缴枪放了他吧,至于红雪组织怎么处置是他们的事,咱们不杀俘虏。”绍辉沉思道:“如果这样放他回去,肯定会泄露咱们的位置……”赵正豪打断他:“刚才那声枪响已经惊动他们,说不定他们现在正朝这边赶过来,我们还是赶快走吧。”那俘虏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是在他们的眼神语气里猜出他们在决定自己的生死,于是他急不可待地喊道:“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绝对不会说出你们的位置!万一咱们再见了面,我的枪口只会对着天,绝不对向你们!”

“谁信!”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嗤之以鼻。

赵正豪走过去弯下腰,俘虏惊恐地看着他。“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你要记住,如果咱们再见了面,我保证你比死还难受!滚!”

俘虏一愣,在他意识中被俘获的敌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就算奇迹出现也不会这么轻松。他不敢相信,抬起头再次求证,顿时碰到赵正豪带着杀气的眼神,这次也不管是真是假了,起身拔开双腿冲山下跑去,不时回头看看怕对方像自己一样背后放黑枪。绍辉看出他的想法,鄙夷地“哼”了一下。

“撤!抓紧时间!”赵正豪下达命令。经过一个白天的休息,一行人恢复了体能。大家保护着甄倪趁黑向山下摸去,今夜天没有月色星光,对他们非常有利,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今晚就可冲出包围圈,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在基地吃晚餐。他们也做了最坏打算,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

4月22日,夜,莽莽群山。

夜晚的雪山深处万籁俱寂,遍布山野的碎玉琼雪之色在夜幕中黯淡无光,偶尔听见有积雪掉下摔进雪堆的声音,远处苍山轮廓茫茫变换了白日模样,地上全是厚厚的积雪,看不清下面是土地还是陷阱,也看不到前面是道路还是悬崖。在这种环境下,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进,甄倪夹在队伍中间,前面的人探清道路后伸手接替扶着他往下走,甄倪甚是感动,当刘君浩背着步枪伸出双手扶住他时,甄倪动情地说道:“如果咱们能够平安回国,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请尽管告诉我,我怕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刘君浩斜着眼问道:“我还没结婚,你有闺女吗?”

“没……我也没结婚呢,除了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其余的你尽管说。”刘君浩的这句话实在唐突,甄倪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好,你帮赵正豪背着周烨吧,这个忙你总能帮上吧?”刘君浩一边扶住他下山一边咄咄逼人地问道。

“这……这……我背不动。”甄倪语塞。

“那就闭嘴,我们救你不是图你报答。”刘君浩冷冷地说道。

事实即是如此,世间有种比索取获得更快乐的心情是施与和被信任,这一点当过兵的体会最深,当无条件执行完任务,或者奋不顾身地冲进天灾人难里面为百姓撑起一片晴天,百姓用那一双双感激信任的纯洁眼神看着自己时,这就是军人最大的自豪骄傲与快乐,由天到地之间,满满的幸福。倘若真心实意的付出当场换来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种种类似的回答,对军人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几个小时过后,一行人终于快要抵达山脚,如果能顺利地穿过去再翻过对面那座山的话,生还的希望将会大大提升,毕竟群山面积广泛,红雪组织的人手不可能把兵力布得这么广。赵正豪和左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心顿时沉到了海底。下面的情景不用狙击镜也能看得清楚,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无数只探照灯把周围照得一清二楚——对方在极短时间内调动所有兵力困住这座山,分明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将队员们留下!绍辉感觉有异,伸出头一看:“乖乖!太重视咱们了吧!”下面还有一对对幽亮的眼睛在游动,不是狗又是什么?

“他们的速度这么快!”赵正豪作为资深老兵由衷地赞叹道。

“咱们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了,看来他们是不想让咱们走出这座山。山下这条路走不通,往后走是塔卡尔市,肯定有追兵,唯一的道路就是那边了。”绍辉指向与这座山相连的另一座高峰,“就算他们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把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吧?”

那座高峰的海拔几乎和队员们脚下的山一样高,好处是红雪组织不可能把兵力布置到那里,坏处就是距离非常远而且全部是爬高的山路,并且这条路能不能走出去还不确定,万一翻过这座山情景还和现在一样,摆在队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筋疲力尽地和对方重兵接火;第二,走出那片生命禁区最终带着已成木乃伊的甄倪的尸体回去。这条路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非常大,但目前来讲也是相对安全的一条路。

“走!返回去!”队员们的坚持到底不服输的性格显示出来,夹带着挂满绝望表情的甄倪重新返回山上,准备去走这条前途未卜的求生之路。

目的地不同道路也就不一样,一行人没有折着原路上山,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近路线,路线虽不同但行走环境一样,他们由下山变为再次爬山,体能急剧下降,毕竟他们两夜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尤其是甄倪,屁股朝天鼻子贴地完全是正儿八经的“爬”山。突然,他喘着粗气停住“脚步”,身后的尹默加大力度推他,甄倪像在研究什么东西,向后摆摆手:别……动。绍辉折过身问道:“怎么了?走不动了?”

“不是,”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咱们没走过这条路吧?”

“没有,你怎么了?”绍辉感觉他有些不对劲,走过去问道。

“那……这些脚印应该不是咱们留下的……”甄倪得到确定答案后声音有些恐惧。

“脚印?”绍辉急忙蹲下查看,只见一串繁杂的脚印横向到山顶蔓延去,中间还有朵朵梅花印形足迹。很明显,对方人员携带着警犬已经进山组织包围歼灭战了。他的心里开始激动,每当他嗅到大战前的紧张空气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哦,没事,这应该是搜索咱们的人留下的,小心一点就好,不会有什么事的。”绍辉轻描淡写地把心中想法遮掩过去,不想令甄倪原本恐惧的心崩溃掉,赵正豪心照不宣地看了看绍辉,点点头,示意不要再去理会这些脚印。

不吃黄连不知苦甜,不爬高山不知平地。甄倪大半辈子都是在笔山书海中度过,也曾发扬过书海无涯苦作舟的精神,可当他真正连日面对现实世界里的大山时却傻了眼,顺便也傻了大脑和双腿,被这么几个野人般的小伙子前后夹着机械地迈着步子,鼻孔只剩下出的气。“嗵!”他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双腿仍然保持着上山的姿势。队员们立刻围上去试图将他弄醒,左明摸摸他的额头,火一般滚烫。在寒冷的高山地带发起高烧是非常危险的,绍辉递过自己的急救包,左明再次把药水推进甄倪的体内,说道:“不要再指望他自己爬山,只要高烧别引发他肺部疾病就谢天谢地了。”绍辉神色有些担忧:“也就是说咱们还得再抽出一个人专门背着他?”左明点点头:“只能这样了。”刘君浩一步跨过去:“让我来,我有的是力气!”说着弯腰扶起甄倪,一只手在旁边拦住他:“还是让我来吧,这样我心里好受些。”说话人正是王建斌,两只恳求的眼睛正望着刘君浩。刘君浩看着他的眼神,慢慢松开双手。

这两座山体是相连的,也可以看作是拥有两座高峰的一座山。只是队员们爬去的那座山峰旁边林立着几个附峰,看上去非常陡峭和不可接近。一路山高路滑,越往高处可攀爬点就越少,一行六人背着两个人,手托肩扛地相互协助共同向上走着,他们没去想这些人把自己逼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只是护送两名医生过来,而且两名医生是过来救治他们病人的,为什么恩将仇报赶到深山来追杀?这点他们没去想,也不会去想。战争的发生,作为人类终极暴力行为,是没有什么道理和正义可追问的。

“砰!”一声枪响震落许多积雪,赵正豪的手刚刚掰住一块石头,一颗子弹俯冲下来穿烂这块石头,气流石屑雪末扑向他脸庞,子弹改变了弹道在他脸上舔出一道血痕。赵正豪只觉整个手臂一震,“哗啦——”原本坚硬的石块突然粉碎,赵正豪失去支撑点,身体顺着山势滑了下去,队员们见状立刻就地寻找起遮挡物隐蔽好。赵正豪双手双脚用力加大身体摩擦力,待下滑力减小时滚翻到旁边的岩石后面,周烨的尸体滑落到一边静静躺着,成痂的伤口经过剧烈摩擦后又开始向外渗着血液。而山顶,就在眼前的不远处。

“上面有狙击手!”绍辉低声喊道。

赵正豪顾不得擦掉脸上的血迹,摘下狙击步枪以岩石为依托查看着眼前这座山顶和另一座副峰,对方狙击手只有这两个角度才能看到并且开枪射击自己。他喘着粗气极力想把急促跳动的心脏稳定下来,以便自己快速找到并且射杀对方。如果在这里时间拖得太久,等到对方人马集结过来,队员们只有死路一条。

上下起伏的山峰慢慢平静下来,瞄准箭头在一处雪地中停留下来,片刻后又移到一片山石间……上面可隐藏狙击手的地方有很多处,赵正豪不敢贸然开枪,他拿起电台问左明:“你能看出他藏在哪儿了吗?”“有好几处地方,除非他现在开火暴露目标,要不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藏身地。”左明正在他的侧前方,也观察不到对方狙击手的位置。此时正是天黑,幸好这里地势高距离近,眼前这两座山峰没有周围事物的遮挡突兀地挺拔着,再用狙击镜拉近视野勉强可以看清,但是想看清细节那不太可能。这点其实对赵正豪他们有好处,敌方狙击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如果放在白天,队员们稍有动静便会招来一颗致命的子弹。

绍辉用步枪顶着头盔伸了出去诈对方开枪,这一招赵正豪是肯定不会用的,因为他明白老道的狙击手的一颗子弹非常珍贵,在没确认发现的目标是否是人体前绝不会开枪。果然,绍辉这一招没有奏效,而是招来一阵猛烈的枪火,密集的枪声在暗夜的深山之顶直冲云霄,显得格外空旷。子弹“嗖嗖”地钻进雪里打在石头上迸出火花,队员躲在各自的掩体后面不敢再动,时间反而又无限期地拖延下去,队员们心中不免焦急起来。“老赵,我来引他开火,你负责打掉他。”电台里传来左明的声音:“呃……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你要把握好!”

“什么?”赵正豪心里一振,这个办法当年绍辉也用过,不过距离比较远而且是在掩体之内,而在这么近的距离把自己暴露给狙击手,无疑就成为了一个肉体靶子。可他立刻拿起电台正想拒绝时,对方却停止了射击。赵正豪心里突然有种预感,马上放下电台拿起狙击枪,果然,枪声落下后一个人影“忽”地跑出来,直奔另一处岩石跑去。不管任何军队,能被安排在重要位置的狙击手绝不是吃素的主,“砰!”又是一声熟悉的枪响,子弹呼啸着扑下来,人影高度警惕,听到枪响后猛地向前滚翻,但是人的速度永远不可能与子弹相比拟,这颗红色弹头划出一条笔直的弹道飞向人影头部,不料人影弯腰奔跑的动作突然变作滚翻改变了运动轨迹。子弹在这团黑影中穿过去飞向下面,人影向前翻滚一下,巨大的运动惯性突然倾斜,把这个人影带下峭壁。

赵正豪当然更不是吃素的主,在两个顶尖狙击手的对决中,某一方开出第一枪后结果就已经明了,要不对方被打死,要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对方打死。山顶上的那名狙击手显然用手段隐藏了枪口焰,但是在黑夜中这么近的距离间仍能看见一丝火花,加上这声枪响,这两点对于赵正豪来讲已经足够。他迅速扭转枪口对准一堆雪射出一颗子弹,这举动招来山上所有子弹铺天盖地的袭击,这又是一个战机,全部火力集中在同一处,那么其他队员可以拥有轻松的环境进行射杀,于是,山顶之上枪声乱作一团,来往的子弹织成一座登天天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时变作亡灵借助这个梯子归了西。

赵正豪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自信,可以确定对方已经中弹死亡,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地据着狙击步枪,数颗子弹打在周围的石头和土地上,一些尘土甚至穿过他的睫毛进入眼睛,但是他没有去擦,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狙击镜里的那堆雪有些泛红,有时候狙击手把自己伪装为雪堆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对方可以很轻松地判断你有没有中弹,着点在哪儿,从而判断出死亡与否。赵正豪早就看出对方已死,他把三角箭头放在对方扔在地上的狙击枪上耐心等待着。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支枪突然动了动,随即凭空移向旁边,赵正豪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估算好一个数据后,沉稳地扣下扳机,“砰!”子弹像打中一个隐形人般,狙击镜里凭空泛开一朵妖异的红色血花,步枪顿时也停止了运动,和主人一起安静地躺在血泊里。

老道的狙击手虽然自己可以独自完成潜伏、射前准备、勘察射击环境、计算射击数据、射击、观察和撤离这些狙击环节,但是他们仍然喜欢带上一名观察员,也叫狙击副手。观察员不单单是狙击射手的保姆,也是他的警戒员,帮助狙击手处理一切狙击以外的突发情况,唯一的目的就是让狙击手第一时间命中目标,然后撤离。如果狙击手遭遇意外没有能力再开枪,观察员要接过步枪替狙击手完成任务,赵正豪正在等待的,就是对方这名狙击副手。

敲掉这两个致命隐患后他翻身靠在岩壁上抱着枪松了口气,把周围鞭炮似的枪声当做是送给自己的庆贺礼花。不要以为在一场战斗中狙击手开枪不多所以他们就很轻松,其实他们在接到战斗命令之时所承受的压力和危险要比普通士兵高百倍,尤其是和旗鼓相当的同行对抗完之后,整个人和虚脱状态没什么两样。赵正豪此刻就这么调整着,突然,他想到什么,拿起电台喊道:“左明你现在怎么样,回答我!”电台发出去信号后没有回应,他的心渐渐沉下去,又重复对着电台说了一句,里面仍然鸦雀无声,赵正豪的手开始颤抖,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左明……拜托你……说句话,回答我……回答我啊……一句也行……”两滴热泪滴在他的胸前,自从来到这片土地上,失去战友的恐惧和悲伤一直在身边徘徊,从未停歇过。他们对此不是麻木,而是一次比一次感到凄凉,一次比一次悲恸。

“等打完了我给你说一万句都行,现在别烦我!”左明在侧前方大声地回答道,不用电台也能听得见。

什么?赵正豪开始迷糊,刚才那个人不是左明,那会是谁?

“是我……”电台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

“刘君浩!你现在怎么样?”赵正豪焦急地问道。

“啊?”刘君浩只剩下一只耳朵,在这嘈乱的环境里听不见别人小声的说话。

“我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赵正豪大声重复道。

“嗯……还行,脚踝让子弹穿透了,离心脏远着呐……没大碍……”刘君浩的声音逐渐变小,听得出他在咬牙抵抗着剧痛,“可惜了我……到头来落得和左明一样下场,老婆跟别人跑了……”

“王八蛋!”左明听着电台里刘君浩仍然不忘刺激自己,知道伤势不会太严重,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嘴里小声骂了一句。但是有一个细节他没注意到,绍辉却听得一清二楚,脚踝处只有皮肤骨头没有肌肉,刘君浩嘴里的穿透很有可能是打碎!他握枪的手有些不稳,急忙撤回掩体后面摁住电台:“小黑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伤得怎么样!你给哥说实话!”

“哥……说实话,我看见下面有人往咱这赶着,我劝你们抓紧时间走……现在还来得及,我是走不了了……你们走……别让我拖累你们……”

赵正豪听闻后立刻端起步枪向下望去,镜头里面果然有隐约的绰绰人影,刘君浩说得对,如果再不想办法撤离的话,恐怕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全部要留在这里。他立刻把这情况通报给所有队员,并下达准备在山顶下方侧翼突围出去的命令。

“那刘君浩怎么办?”左明大声问道。

是啊,他怎么办?如果下去救他的话,所有人都会暴露在上方枪口之下,如果不救他的话,自己的良心会被拷问一辈子。正当赵正豪左右为难时,绍辉突然大喊一句:“兄弟别怕!是生是死哥陪着你!”说完,他提着步枪箭步在岩石后面跑出,冒着枪林弹雨奔向下面,子弹顿时找到具体目标,在绍辉所过之处打出一朵朵雪花。

“掩护!”赵正豪大喊一声,组织火力顶住来自上面的猛烈攻势来保护处在万分危险中的绍辉。

刘君浩正靠在峭壁坐着,左脚脚踝处血肉模糊,地上已经出现一大摊暗红血迹。他掬了一大捧积雪放在脚上镇痛,但是雪刚刚放上去就被融化,更加助长了血流的汹涌。他低头叹了口气,摸索着碰到枪背带,用食指勾住,一点一点把枪拉到身边抓紧,这枪好像是一副药效强大的镇痛剂,刘君浩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慢慢舒展开来。

一阵局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地赶来,“嘭”一个人跳了下来,刘君浩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费力地张开嘴唇:“哥……我疼……”

绍辉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他轻轻把刘君浩的头抱进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护住他。刘君浩此刻仿佛有了依靠般,像婴儿般闭上双眼享受着母亲的保护,即使这个穿着防弹衣散发着血腥的胸膛并不怎么温暖。

“兄弟没事,哥来保护你,哥平时打你骂你怎么都行,只要有哥在,谁再想碰你一下我他妈先跟他玩命!”绍辉摩挲着刘君浩的头发说道,张开手,满满一手掌的鲜血,他扒开头发一看,头皮不知被什么划开一条很深很宽的伤口,乳白色的头盖骨触目惊心。绍辉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下来。

“哥,你说人死后到底……有没有天堂地狱?我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啊……”刘君浩躺在绍辉怀里安静地问道。

“瞎说什么!天堂地狱都离咱们远着呐!就算是下地狱,黄泉路上有哥哥陪着你怕什么!”绍辉硬气地说道,眼泪却一直向下流淌。

“绍辉,带上刘君浩撤!听见回答!”电台里突然传出赵正豪的命令。

绍辉看看刘君浩的脚踝和地上大量的鲜血,咬了咬牙,抱着他就要起身。

“别忙了……哥……就算你能把……我带走,大家谁也走不了……”刘君浩说话开始语无伦次,但是绍辉听得懂意思。

“别忙了……”刘君浩语调越来越轻。绍辉焦急拍着他的脸喊道:“兄弟别睡!我带你走!”

刘君浩摇摇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有烟吗?”

“有!有!”绍辉忙不迭声地回答道,腾出一只手伸进防弹衣摸出一盒烟,哆嗦着抽出一支塞进自己嘴里,又掏出火机“嚓嚓”数次点燃香烟,然后塞进刘君浩的嘴中。

刘君浩嘬了两口,慢慢说道:“辉哥……你能像以前……那样再……陪我抽……支烟吗?”

“好!”绍辉含着泪答应道,慢慢扶着他靠在岩壁上,自己也蜷起膝盖坐在他旁边点燃一支烟,两个人像在部队那样,黄昏时坐在楼顶抽着烟看着落日谈着心。绍辉突然有种想再回到从前的冲动,很强烈的冲动。

“绍辉,咱们马上要撤!你们抓紧时间上来!”电台里再次传来赵正豪焦急的命令。

“哥,别理他,咱抽……咱的烟……”刘君浩嘴里叼着烟说道,一口烟岔了气,呛得他咳嗽起来。

“不管,咱不管……”绍辉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伸出手将电台开关拧到关闭位置。

山下人群的动静越来越清晰,绍辉看了刘君浩一眼,摸摸他的头,说道:“兄弟别怕,哥来保护你。”刘君浩低着头没说话,燃烧的青烟正在随风飘散。绍辉擦掉眼上的泪珠,顿时放出一股凶光,他扶正头盔提着步枪走到这块山地的边缘,矗立在风口浪尖处,独自一人面对着下面的万丈黑暗。

“哗啦!”身后突然响起子弹上膛声,绍辉急忙扭过头去看,刘君浩已经抬起头,手里多出一把手枪,枪口正抵着自己的下巴。

“哥,你过来。”刘君浩的声音突然变得流利起来。

绍辉一愣,慢慢转过身走向他:“兄弟你干什么?赶快把枪放下。听话……”

刘君浩苦笑着摇摇头:“哥,这次恐怕你要听我的了。我肯定要留在这儿,但我决不能再连累你。你现在马上走,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我死了你总会走吧?”

绍辉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但是面对这种情况时他脑子顿时短了路:“兄弟……小黑你要干什么……咱兄弟生生死死的都走过来了……不差这一次……你放下枪快跟我走……”

“哥,我求你别逼我,咱们得面对现实,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咱们队伍再也经不起包袱了,带我走只能拖垮你们,把我留在这儿,我还能死得像个军人。哥,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你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刘君浩看着绍辉说道,眼神里充满依恋和恳求。

“你……说……”从未怕过事的绍辉此刻竟然不敢去看刘君浩的眼睛。

刘君浩递过一个沾满鲜血的布头,里面不知包裹着什么东西:“哥,我死的事能瞒我爸妈多久就瞒多久,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还在部队服役,让两个老人多过几年安生日子。这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家里给我建坟时把它埋进去,就算把我埋进去了。”绍辉浑身一颤,上下打量着他,刘君浩勉强笑了笑:“别找了,我割的肚子上的肉。还有这个你也拿好,回去告诉茜茜,让她别等了,找个好人嫁了……左明就不错。”

绍辉浑身颤抖着,原来刘君浩早就做好死亡的准备了。他望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生死弟兄,无数句想说的话霎时涌上心间,可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欲语先哭。

“哥,咱们这辈子先告别了,我先投胎去了,下辈子我当你大哥……很快,几十年之后咱兄弟又能见面了……你走吧……”

“我不走!”绍辉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刘君浩料到绍辉会这样回答,手里的枪用力顶住下巴:“哥,我反正是一死,你能成全我吗?我求求你了!”

“走啊!”

绍辉嘴唇哆嗦着,似在诉说着千言万语。这个钢铁汉子冲着自己兄弟深深鞠了一躬,刘君浩终于露出微笑,把手里的两个布包递过去,绍辉像是下了很大勇气般接过,转身走去,快要上坡时他忍不住扭过头再看一眼,刘君浩也正在目送着他,看见绍辉回过头,他轻轻说出两个字,声音很小,但是绍辉听见了。

“再见……”多么残酷的两个字,直把人的生死相隔离开了。

冒着子弹绍辉冲到赵正豪身边,赵正豪一见到他顿时松了口气:“撤……”声音刚出嘴紧接着被掐住,“君浩呢?他怎么没上来?”绍辉瞪着空洞的双眼摇摇头:“他不愿上来,也上不来了,咱们撤吧。”赵正豪怔怔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大喊一声:“撤!”命令一发出,在各个角落的队员们立刻换上新弹夹潜身跑出,一鼓作气向山顶侧翼跑去。跑之前赵正豪仍不忘冒着危险抢回周烨的尸体,绍辉又是一阵心酸,亮开枪口一通扫射紧跟在赵正豪后面撤走。

战争总是残酷的、令人无法选择的。你不想放弃兄弟就必须舍弃整支队伍的性命,想要顾全大局就必须眼睁睁看着兄弟掉入地狱,两全其美?生死战场中有美吗?有“全”这种圆满吗?不要争执,子弹一旦射出,便彰显出人类最丑恶的一面。

刘君浩如一尊雕塑般坐着,被丢弃在旁边的烟蒂被风吹得直打转,吹散着点点火星又在风中瞬间熄灭。他用双手抬起左腿看看破碎的脚踝,轻轻放下,捡起地上的烟蒂放进嘴里仔细吮吸着,直到烟丝烧尽只剩下海绵滤嘴时再吸一口,这才小心地捻灭放进自己怀里。

山下的人赶上来时队员们早已安全撤走,只发现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正靠在岩壁坐着,他们立刻把枪举起对准刘君浩,等待一声令下乱枪处决这个令他们吃尽苦头的中国军人。山顶上与队员们交火的人也走下来观看情况,为首的人阴沉着脸来到人群前面,衣服上赫然绣着一只巨大的毒蛇。山下带队人举起手枪正要开枪,一只手将他拦下,胳膊上的毒蛇图案令人不寒而栗。

“战蛇队长,您不想杀掉他吗?”带队人显然对战蛇非常恐惧。

“用枪,对于他来说是最轻的惩戒。”战蛇的声音也是异常阴沉。

带队人一愣,马上明白了战蛇的意思,他立刻招呼手下去寻找石头,直到大大小小的石头堆成一座小山时,战蛇才把他阴毒的眼神在刘君浩身上移开。他弯腰在石堆里挑拣出一块体积较小但是比较重的石块递给自己手下:“用这样的圣石为你们死去的同胞报仇。”手下恭敬地接过来放在额头上祭拜着。突然,他扬起手用尽力量把石块扔向刘君浩,“梆”一声,石块重重砸在他胸口的防弹衣上,刘君浩冷笑一声,这一动作激起所有人的兴奋:“他还活着!砸死他!砸死他!”在所有人振臂高呼声中,巨腹人员像刚吸完毒一样亢奋,不顾自己队长定制的标准,随手拿起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大大小小的石头飞蝗般扑向刘君浩,当前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脸上反弹回来时又被后面的石块砸了回来,两块石头同时又砸在他的鼻梁上,脆弱的鼻梁骨不堪重创折裂开来,疼痛刚刚产生,身体又被后面前仆后继的乱石砸中,刘君浩此刻就像掉进油锅一般,全身无处不充满着连续的剧痛。但是他硬气得不抬起胳膊护住要害,任凭乱石肆虐自己的身体。

“一二三!”几个人抬着一块巨石喊着口号晃悠几下,三字一结束巨石便飞向刘君浩,“哗啦!”砸在他身上的碎石堆中,巨大的冲击力令刘君浩忍不住哼出声来,脑子开始模糊起来,身上不再感觉那么的痛。他用力咬咬嘴唇希望还能激活一下自己的意识,“砰!”一个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嘴部,满口牙齿被砸断,嘴唇也被砸成豁口没了当初的模样。

暴徒们正在兴头上,感觉这样不过瘾,几个人合伙抬着一块更大的石头来到峭壁上面,喊着口号用力把这块巨石举过头顶又跳起狠狠把石头砸了下去,巨石像炮弹般砸断刘君浩的肩膀,缓冲后又落在他的左脚伤口处,最终斜靠着他的身体停止住。暴徒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战蛇伸手示意安静,碎石已经把刘君浩掩盖住,形成一座坟冢,最后那块石头便是墓碑。战蛇希望他还没死,因为他的惩罚还没有结束。暴徒们走向前把石堆搬开,露出几乎不成人形的刘君浩,他的身体仍然倔强地坐立着,所有地方都在流着血,两肩一上一下高度落差非常大,一条手臂呈常人做不到的角度弯曲着,沾满血迹的石头就这么扔在他身边,在这荒山野岭的深夜中着实显得异常诡异。战蛇露出赞许的目光,对自己的这个杰作感觉很满意,他踱步来到刘君浩面前仔细欣赏着,可能感觉还有点瑕疵,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哑光匕首,上下打量刘君浩一番,在他脸上动了第一刀。刘君浩脸上没有多少肉,匕首连划几次最终蹭着骨头割下一片肉,在后面的暴徒们双手举过头顶开始进行自己的宗教仪式。战蛇很享受这种过程,他微笑着再次把刀伸向刘君浩的鼻子。突然,刘君浩那条折断的手突然举起死死攥住锋利的刀口,战蛇大吃一惊,更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然拖着断腿扶着岩壁站了起来,方才看不出来,等到完全站起身后才发现,刘君浩好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一样,浑身淋淋向下淌着血流,猛然这么一个血人站起来,暴徒们顿时停止仪式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

“人死后,到底有没有地狱?”刘君浩翻着血红的双眼问道。声音在变了形的身体里发出,恐怖异常。

战蛇剐人无数,但是这种情况他第一次遇到,大骇。血人裂开没唇的嘴冲他笑了笑,一股血水顺着下巴淌出来,战蛇想走但是拔不动腿,“噌!”一把匕首贯穿他的下巴,刀身全部没进去只露出把柄,“V”型血槽向外放着大股的鲜血,淌进他防弹衣里面。战蛇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君浩,片刻的僵持,他防弹衣突然蠕动起来,一只巨大的蛇头在腰间探出来,吐着信子二话不说直奔刘君浩的脖子咬去。蝮蛇咬住刘君浩的脖子将他拖倒在地,用蛇类特有的猎食方式开始缠绕自己的猎物。刘君浩深吸一口气,蛇类最喜欢猎物做吞吐动作,因为这种动作可以让它把猎物缠绕得更紧,但是它这次失算了。刘君浩扬起手把匕首狠狠地扎进蛇头,锋利的匕首穿透蛇身又扎进自己的脖子,像一根长钉把他和蝮蛇钉在一起。刘君浩早已经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此刻终于永远闭上双眼不再理会身上的伤痛,而蝮蛇还摆动着自己长达两米的身子垂死挣扎,带动了刘君浩的遗体,好像他未死一般。

暴徒们全部吓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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