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知州的幼子今年正好十五岁,原本是要参加乡试的,但他的经师认为他今年下场参考恐怕不会有好名次,不如再等一等。左右黄家也不需要他自食其力,若是能考个好一点的名次,黄大人面上有光,也还能借此跟京里的人搭上关系。
这次过来农庄避暑,就是黄大人的幼子陪同母亲跟表妹一起。请颜如琚过府一聚,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官家之子,黄二公子并没有太过的骄矜之气,言谈之间也如颜如琚一般,尊崇尚书,两人倒是难得的谈了个痛快。
也正是跟颜如琚谈得投机,黄二公子此刻觉得母亲和大姨的盘算简直是在害人。若非自家妹妹实在太小,他定然是愿意自家跟颜大人结这门亲事的。
也同样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还是没忍住,言语中多有劝说颜如琚疏远林挽岫的意思。
少年的心思很直白,他觉得颜如琚是个人才,日后的出息定然不会局限于小小的澧县这个弹丸之地,而林挽岫只是个乡村孤女,便是有几分才学见识,那也配不上天人之姿的颜如琚。
颜如琚当然听出了黄二公子的未尽之意,也没急着给林挽岫澄清,反而是那种随性洒脱的微笑,让黄二公子觉得颜如琚只怕是不太好意思摒弃这个女人,并非真就对其有意。
既然如此想了,他肯定也不会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上,话题又转开来,谈论些时局之事和学问之想。
两人在书房畅谈,而黄蒋氏则带着两个侄女设宴。这年月的男女之防虽不轻易同桌,但见面之类的,只要有长辈在,那也是无妨的。
所以,黄蒋氏姐姐的女儿一见了颜如琚的样貌,一颗心就彻底的沦落了。简直恨不能现在就将亲事定下,下月就成婚!
颜如琚什么人啊,那是在上京和相府里锻炼出来的,区区一个武官之女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他钦慕的地方,更别说这女孩子的目光极其露骨,连旁边陪坐的黄二公子都能感觉到不悦了。
何莹莹实在喜欢颜如琚喜欢得不得了,逼着自己收起骄矜的性子,故作温婉和娇羞。但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做出的姿态只让人觉得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于是,这一顿饭下来,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颜如琚也在用饭之后,借口还要处理公事,连连告辞了。
可那个何莹莹就像是天真愚蠢到没有头脑似的,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颜如琚别回去王家的庄子,还说她爹是四品官,对颜如琚的前途有助益,让他不如搬到黄家的庄子上来住!
这话一出口,连黄蒋氏的脸色都变了。颜如琚听若未闻,直接告辞离开,临走时轻飘飘的瞥了一脸涨红的黄二公子一眼,那种说不出的味道,让黄二公子的胸口瞬间就腾起一阵无名大火。
他知道自家大姨对这位表姐十分溺爱,但是也没想到,竟然能溺爱到如此脑残的程度!便是乡野村女,只怕都不敢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当着人前不好跟表姐撒气,等避开众人,他冷笑着对他娘说,若不想坏了自家妹子和舅舅家表妹们的名声,这个表姐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好!
黄蒋氏跟自家姐姐的关系虽好,却怎么也不可能因为姐姐家的姑娘坏了自家闺女的将来,更别说今天这何莹莹简直是把她家老爷的脸都丢尽了。若是这个颜如琚回去之后跟人这么一说,自家老爷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同僚?
自家还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将幼女嫁去京中显贵人家,可这要是名声被毁了,谁还会来求娶她家闺女?
思来想去,黄蒋氏也不继续待下去了,寻了个借口,第三日上,就带着两个侄女回了西关。
只是她们离开,黄二公子却留了下来。
“娘亲,大姨家的表姐是铁定不成的,但是舅舅家还有一位表姐。”
“不成,那位是要准备嫁去王府的……”
“娘,其实有句话儿子想说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借着这个机会,儿子也跟娘说句心里话。”
黄二公子虽然一直埋头读书,但他并非是个迂腐的书生,西关收到的邸报,他都会细细看过,有些东西还会抄录下来,以便审阅回顾。黄大人也说,若是黄家有能出头之刃,非二子莫属。
“娘,咱们西关这位王爷,虽然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没有嫡子,以后也会被收回实权,成为一位空头王爷。但是王爷有个好女儿啊!若是儿子猜测得不错,这位郡主日后一定会成为皇后。”
“你胡说什么!”黄蒋氏心里一惊,左右看了看,之前黄二公子就屏退了丫头小厮,此刻房中并无他人,“当今还在位呢,皇后娘娘也春秋鼎盛,你说的什么胡话!”
“娘,有些话儿子不太好跟您明说,但是若儿子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今年秋闱之后,传位大诏就要下了。当今的那位太子爷跟郡主可是有婚约的,一旦太子登基,郡主娘娘不就是国母皇后了么?”
黄二公子知道舅舅家那位眼皮子浅的舅母在打什么主意,还不是觉得,郡主迟早要嫁出去,王爷没有嫡子,那么以前那位留下的血脉很有可能夺回王位。她若是将女儿嫁过去,哪怕只是个侧妃,也是攀上了梧桐枝啊。
可这位舅母也不想想,那位爷的娘当年差点就杀了现在的这位王妃,若是郡主成为皇后,便宜了谁,也不可能便宜他!到时候别高枝没攀上,自己跳坑里去了。
特别是,他还听人说过,那位爷的妹妹就使计害了郡主的亲妹,虽然是庶出的,但一直是郡主在亲自教养,却偏偏被人害了,为这事儿,郡主可没让那女人好过。现在听说在关外的日子极其凄惨,却没有人敢帮她说一句话求一句情。
黄蒋氏有几分头脑,虽然自家丈夫不是个特别会钻营的,在西关这地儿也没有太大的实权,但是怎么说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眼界还是有几分。儿子这么一说,她一听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与其把那么水灵灵的外甥女送去那个火坑,还不如嫁给颜如琚,日后怎么说也是个诰命夫人。
黄家母子的盘算对颜如琚来说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就如同他从未将那个蠢傻的何莹莹看在眼里一样。他现在在纠结的,是如何给林挽岫定位的问题。
对于林挽岫的身份,他多少猜到了,可也正是如此,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林挽岫真的只是个无父无母无后台的孤女,他便是娶了妻也能将她迎进门,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很明显,对方不是他能随意对待的!
再说了,他男性的直觉也告诉他,林挽岫怕也没有将他当成良人来看,对方的身份和见识,让她比其他人更清楚大宅女人们的手段,只怕那样的阴暗龌蹉,也是她一点都不愿意沾染的。
可让颜如琚真的去疏远对方,彻底掐灭两人之间的可能的话,他实在有些不甘心。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奶娘的那一封厚厚的书信,在京城颜相府里,掀起了怎样的一场波澜来。
上京比澧县要冷得稍微早一些。虽然才入八月,但是上京这边已经开始加外衫了,而澧县还是夏日薄衫。
王烈文每日都要上山去走一圈,借此锻炼身体。
京郊并没有大山,说那些是山,其实在王烈文眼里,跟家乡的土坡没有任何区别。
数日之后便是秋闱,这一带租住的学子之间的气氛隐隐有些沉重。王烈文起先还会开导他们,可发现自己越开导,作用越相反之后,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了。院子里同住的韩兄也宁愿每日写写画画,跟他一样,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王烈文从山上锻炼回来之后,打水梳洗了一番,准备上城里去买点食材。越是紧要的时候,越要吃饱吃好,这是他娘跟挽岫妹子的嘱咐,他虽人在千里之外,也不想让远在家乡的亲人为他担心,所以身有余力的情况下,他从不会亏待自己。
之前的时候,同住的那位韩兄还十分节约,后来他家妹子捎来了信跟钱财,他把自个儿关屋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整个人跟脱胎换骨了似的,说话做文章都多了几分之前缺乏的精气神。
王烈文很体贴的没去过多关注,待他一如既往,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的融洽自然。
从城里提了酒菜回来,刚走到租住的小院附近,就有人迎了过来。
“可是王秀才?”
“在下王烈文,请问……有何指教?”
“王秀才请勿见怪,我家公子爷想要见王秀才一面,特让小的过来相请。”
“这……实不相瞒,在下之前就说过,不日就要下场考试,所以近日概不赴宴,还请小哥回去告知令主人。”
“王秀才别急,我家公子爷说了,若王秀才看了这封信还是不愿去的话,他是不会勉强的。”
那小哥儿从怀里掏出一封封了口的信笺递过来,王烈文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眼睛都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