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前方旗鼓声、杀喊声响彻震天。
大腿内侧骑马磨伤的魏越在两名越骑士搀扶下登上山坡顶端,张举的指挥大纛就立在这里,占据制高点掌握视线,再以旗号指挥部队作战。
冯芳已经被救援出来,救援过程无比轻松,迎面叛羌几乎是射了两轮零散箭雨就开始后撤,并未做有效抵抗。
现在的冯芳头盔落在一旁,脸上烟熏、血渍揉成一团看着乌漆漆,整个人颓废垂首,发鬏也乱了散乱发丝半遮着脸。
张举右手倒握着一枚黑羽长箭正轻轻拍打着展开的左手手心,似乎陷入了沉思。
魏越一瘸一拐移步到张举身侧,这里恰好能观看到前方山道的战斗过程,战斗不仅仅在山道,山道两侧的丘陵上已横尸百余,多是被射杀的叛羌装束,也有少量抢山时被叛羌射杀来不及抢回来的汉军军士和伤兵。
山道宽度约在二十丈左右,地势较平,有一道山溪汇流的没足小河向东北方向流去,汇入乌水河(清水河),然后汇入泾河、黄河。
二十丈左右的宽度,刚好适合三五百人列阵拼杀,此时双方约千人撞在一起厮杀,在双方一线百人屯将的呼喝组织下,两军密集如林的枪头一丛丛戳来、又戳去,小规模的突击此起彼伏,胶着的战线也波动着,但始终无法突破对方密集阵列。
同时,两军准备好的预备队也列阵完毕,时刻等待战机或命令上前去接应友军或原地防御阻击对方突进攻势。
山道两侧,双方弓手隔山抛射,零散箭矢不时钉在山梁上,白色的箭羽十分的显目,如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在坡上似得。
几乎不可能出现夹击、背袭,安心迎战正面之敌的两军步兵看着攻击烈度高,可彼此进退有据,并未产生高效率的杀伤。魏越静静观察下,大约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双方都是伤多于当场阵亡,直接阵亡双方不足二十人,其中装备铁甲的汉军直接阵亡数额不到五人的样子。
不久双方鼓号声变动,伤亡较小的汉军首先开始缓步后撤,叛羌阵列并未追击,也是拖带着伤亡战士收敛阵势,向后撤退。
这种营以下的指挥不需要张举亲自指挥,他只是观看战斗以判断叛羌的战斗决心,并找出种种自己需要的信息。
几乎是眨眼睛,双方预备队开始上前,阵后大量的箭羽射出,压制、打击对方的阵列,以皮甲、镶铁皮甲的叛羌阵列在箭羽中打击中损伤约在三五十,相隔较远,当场被射死多少也不好判断。
很快,退下来的那一阵统计送到张举处,魏越也感到诧异。因为参战的五百人,阵亡不过十二人,虽然伤员过百可都是轻伤,休缓半月就能恢复战斗力;可叛羌呢?刚才那种战斗烈度,大约能有五十人的阵亡,十分之一的阵亡,最少三四倍的伤员,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
看着叛羌借助地利将汉军堵在山中,可一旦接战因地势不利于双方,交换比方面叛羌非常吃亏。
这还是第一天,等到后面时汉军展开兵力,依照山势从各个方面发动强攻,叛羌将陷入被动:要坚持堵住汉军,那就要牺牲更多的生力军。
看着双方枪阵缓缓靠近对戳起来,张举颇为无奈叹息一声,对魏越道:“这是第四阵了,我军前后阵亡不及八十,叛羌最少在三百之数。我想不明白,叛羌为何执意如此?”
见魏越认真观察战斗,张举深深的疑惑:“待我军将士熟悉此间地形,凭仗铠甲之利,叛羌长枪阵列必然难挡。到时,叛羌退还是不退?若退,此时坚守谷口又有何意义?若不退,那叛羌究竟在图谋什么?”
此前说过凉州的军事体系领先于各州,最为明显的在两个方面,还都体现在叛羌战术上。是针对于汉军战术和优点,叛羌采取的针对措施,以消解汉军优势,挽回自身劣势为目的,分别是破甲战术和破骑战术。
汉军防护能力优秀的盔甲,让汉军新兵的阵亡率降低,让老兵存活率更高,自然汉军越打越精锐。在战斗时,盔甲弱势的叛羌自然吃亏不小,战士折损很大,其战斗骨干很远不如汉军老兵的生存率。
针对这种情况,廉价的标枪破甲战术就出现了。弥补远程不破甲的同时,还能对结阵作战的汉军造成极大的伤亡。配合凉州多山地形,山地作战时处于防守方的叛羌往往居高,再投掷标枪,能产生压制性的战术效果。
第二个方面就是破骑战术,羌人养马,但羌骑并不如汉骑精锐。尤其是骑兵冲锋方面,汉骑冲锋时,同等兵力的羌骑必然劣势,甚至不敢对冲。
针对冲锋杀伤为主的汉骑,羌骑采用发展成熟的标枪应对汉骑,不与汉骑进行近身搏斗,更不会进行对冲。
而叛羌步兵,则采取长枪阵列的古老办法应对汉骑的冲击。秦军战阵矛兵使用的长矛就在三丈半(七米),为了应对汉骑冲锋,避免与汉军重甲步兵近身厮杀、混战,羌人在实际战斗中恢复了对超长枪阵的应用。
还有各种应对汉军结阵重甲步兵、冲锋骑兵的偏门战术,生存最能激发创造力。
至于汉军战术革新,改革压力不如羌人关系存亡那么大,且各方面处于领先地位,所以军械、战术改革变化不大。出于精益求精的目的,为了保障将校存活率,改进盔甲形成了原始版本的明光铠,以及造型原理类似的黑光铠。
眼前,叛羌就是以枪阵阻塞汉军步兵。因叛羌盔甲不如汉军,普遍使用两丈五长枪的汉军步兵依然打出了一比四的交换比。
张举被先零羌的举动弄的迷惑了,魏越也摸不清情况,不知道先零羌究竟在图谋什么。
先零羌不是一个羌族部落的名字,而是一个部落联盟的名字,武帝时期先零羌就开始作乱了,能活到现在说明还是有那么点本事的。
眼前先零羌拿出堆人命的方式封锁谷口,首先可以断定的是先零羌的首领没有疯,那么做这种事情必然有考虑在,难道就是夹击包抄?
魏越怕包围么?不是很怕,因为他相信右贤王部会南下接应破羌军。
张举怕包围么?不是很怕,因为他要借惨烈的战事淘汰麾下近半部曲,减少部曲对自己的钳制,通过部曲内部人事升迁增加自己对部曲的掌控力。
其他人怕包围么?怕,张纯、丘力居、冯芳、宗承都怕,乃至是更远处的董卓、陶谦、周慎、孙坚都怕自己被包围。因为张温的布置中,他们都没有解围的援军!一旦被包围短时间内不突围,那么就会被活活困死,围困到军心崩解,围困到活活饿死!
张举已经断定先零羌要包围破羌军,可他还是不相信先零羌会有这么大的心思。
魏越也是一样,不怕被先零羌包围,就是不知道先零羌这么做哪里来的信心。对于突围,他有信心;对于右贤王的援军,他也有信心,于是他眼中叛羌的包围计划就显得可笑和漏洞百出。
至于他们被包围后谁去解决丘力居部一事……张举、魏越并不担心,刚刚交手的叛羌都知道丘力居部是一块硬骨头,叛羌主力吸引到乌水西岸,那这块硬骨头自己突围也不存在问题。
或许,先零羌并不知道破羌军有两个月的粮草。
一番交谈确定叛羌要干票大的,针对周围的地势和敌我形势,张举也准备干票大的:将叛羌主力聚集到六盘山、乌水周围,等援军抵达后打一场歼灭战。
于是,后军必须调来,避免被山中伏兵隔断;同时依照山势走向部队向左右两翼展开以控制险要,并开始控制粮食消耗。
针对于张举要打持久战以等待援兵的要求,魏越统筹全军战马、挽马、驴子和牛、骆驼后道:“待后军汇合后,先杀公驴、公马大飨士卒以酬军心;控制各处险要后,辎重营以割草喂食牲畜以节省豆料;非临战之兵,如伤员、辎重、待战之骑士,饮食宜用牛马奶水。”
除了战马外,其他一应吃草不产奶的牲畜都要杀死吃肉,以避免山中草料过度浪费。
乌桓、匈奴义从常以马奶充饥,这种事情很好理解;其实现在对阵的叛羌,也是多饮用畜奶,吃杂粮、野菜度日。
魏越前后一通分析计算后,发现一个问题:“孟起兄,军中携带盐巴不足。”
“可够两月用度?”
“本就是两月配备,怕等不到冬月。”魏越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战马要食盐,故营中盐巴只够月余所用。若不给战马食用,怕决战时延误战机。”
张举想了想摇头:“以人为主。还有何事?”
随后魏越又补充了几条,首先是节约箭矢,以投石索投石打击对方,反正要的是骚扰效果,又不是杀伤效果;其次是损毁兵器修复,需要砍伐树木扎营立寨的同时,还要烧制木炭搭建土窑,以便于重新冶炼修复;第三是药材储备,配合向导官开采本地适用药材;第四则是最后的考虑……入冬后的取暖措施,起码要储备足够的柴草。
破羌军其他校佐、军士不知道,现在明明可以在叛羌准备不充分前突围,而张举、魏越却打定主意要打持久战,等可能来可能不来、充满变数的援军。叛羌准备不充分正在准备,破羌军也做准备的话,真耗在一起对峙时,不见得破羌军会吃亏多少。
先零羌自然抓紧时间动员、修造工事,只要将汉军堵在谷口中,或堵在乌水西岸,那这股汉军就跑不了!
对于修筑防御工事这类工作,汉、羌都十分的迷恋,毕竟一脉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