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润泽滩阙遇友》一章中,描写了小商人施复拾金不昧,好心得好报,多次逢凶化吉,终至富冠一镇,寿至八十,子孙满堂。《徐老仆义愤成家》中,虽然主旨是宣扬仆人对主人的忠诚信义,但作者认为经商之道在于掌握信息,善于决断,从容应对,吃苦耐劳,则必能发财致富。《蒋兴哥重回珍珠衫》《杨八老越国奇遇》等作品,主人公过着一种远出谋生、居商在外,年头出、岁尾回的至今犹存的经营模式。《蒋兴哥》篇通过“常言”的“一品官,二品客”直接肯定客商在社会中的地位;《杨八老》篇则通过杨八老读书不成、改行经商,深得妻子支持,表明了对传统观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及“重农轻商”的否定。另外,《沈小官一鸟害七命》《新桥市韩五卖春情》等作品,也描写了城市机户和锦丝铺的情况,令人感觉到一种商业气息扑面而来。
4.对黑暗的政治统治和地主恶霸的批判。
“三言”中,还有一部分作品对统治阶级的罪恶行径进行了抨击。在这类作品中,作者大胆地揭露统治阶级倒行逆施的罪恶本质与官场吏治的腐败黑暗,同时也体现出清官贤士的正义感和下层人物的反抗精神。
在《木绵庵郑虎臣报冤》中,作者通过对南宋权奸贾似道的刻画,揭露了南宋末年整个朝廷的黑暗与腐朽。在《沈小霞相会出师表》《灌园叟晚逢仙女》等篇章中,或通过统治阶级内部的忠奸斗争,或通过恶霸横行最后遭到惩治的故事,歌颂了正义与善良,鞭挞了邪恶与强暴。另外,批判科举制度的不合理以及黑暗的作品在“三言”中也有涉及。在《老门生三世报恩》《钝秀才一朝交泰》中,作者通过鲜于同、马任登科前后人们的不同态度,辛辣地讽刺了世情淡薄、人心险恶以及产生这种后果的不合理的社会制度。
(二)“二拍”的思想内容
1.描写爱情与婚姻问题
与“三言”一样,爱情与婚姻也是“二拍”中最重要的主题,这类作品在“二拍”中占有最大比例。这一题材的作品大部分肯定了青年男女,特别是年轻女性对爱情坚贞的信念、大胆的追求,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陈旧观念,具有明显的进步性。有不少作品还肯定了青年男女,特别是女性对情欲的积极追求,这是肯定人欲的晚明启蒙思潮的鲜明体现。从肯定情欲的观念出发,对那些受情欲驱使而失去贞操的妇女表示宽容和同情。
同样是写爱情,但“三言”和“二拍”两者的侧重又有所不同。“三言”中一些优秀的爱情故事,每每把“情”视为理想的人伦关系的基础;而在“二拍”中,同样肯定“情”对于人生的至高价值,但更多地把“情”与“欲”即性爱联系在一起,并且对女性的情欲多作肯定的描述,这对传统道德观的冲击更为直接。如《闻人生野战翠浮庵》一篇中,写尼姑静观爱上闻人生,便假扮成和尚出走,在夜航船上主动与闻人生搭讪,最后两情相悦,成就完美婚姻。《通闺闼坚心灯火》一篇更具代表性。罗惜惜与张幼谦两人从小相爱,私订终身,后来惜惜被父母许给他人,她以死相抗,而每日与幼谦私会。小说中写道:如是半月,幼谦有些胆怯了,对惜惜道:“我此番无夜不来,你又早睡晚起,觉得忒胆大了些,万一有些风声,被人知觉,怎么了?”惜惜道:“我此身早晚拼是死的,且尽着快活,就败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什么?”在这里,年轻人,尤其年轻女子为追求个人幸福而对封建礼教所作的大胆抗争,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拍”在描写爱情与婚姻故事时,和“三言”一样,常常对妇女的权利作出肯定。《满少卿饥附饱飏》中作者明白地指出,男子续弦再娶、宿娼养妓,世人不以为意;而女子再嫁,或稍有外情,便万口訾议,这是不公平的。两性关系上的平等意识,表现得相当明确。《酒下酒赵尼媪迷花》一篇,写巫娘子遭人奸污,之后设计报仇,丈夫见她“立志坚贞,越相敬重”。这里对妇女的“坚贞”的看法,也明显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教条相悖,因而更具人道主义色彩,更接近现代意识。
另外,在强调男女平等方面,“二拍”在继承“三言”关于婚姻自由、自主结合思想的基础上,更加突出了女性在择偶过程中的主动性和独立性,并对她们自主婚姻给予了充分肯定。
2.描写商人与商业活动
这类题材的作品也是“二拍”中最具积极意义的一部分。这些故事不是“三言”中同类题材的简单重复,而是较为深入地反映出了经商活动中许多内在的规律和动向。
《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一篇,写商人出海做生意。主人公文若虚在国内经商不利全盘皆输,一次偶然机会和一些商人出海经商,因为缺少本钱,他只带了一只价值一两多银子的洞庭红。谁想到了海外,洞庭红竟卖了八百多两银子。回来的路上,他在经过一个荒岛时又捡到了珍宝,因此大发横财,成了一名富商。联系明代中、后期商人要求开放“海禁”的历史背景,不难看出,这篇作品不仅反映了明代中叶以后要求开放“海禁”的时代愿望,而且形象地揭示了商品的巨额利润产生于异地交换的流通领域这一重要的经济学原理,因此不仅具有文学欣赏价值,而且也是研究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史的珍贵材料。
《叠居奇程客得助》一篇,写徽州商人程宰因经商失败,怕归来被人笑话而流落关外。后其得海神垂爱,得到指点,先后通过囤积药材、丝绸和粗布发了横财。海神指导程宰的经商理论“人弃我堪取,奇赢自可居”,表现了商人的精神世界和经营准则。
在《乌将军一饭必酬》一篇中,王生两次经商过程中被劫,使他对出外经商失去信心。对此,他的婶母一再鼓励他:“不可因此两番,坠了家传行业。”经商要做熟不做生,不可轻易转行。这些十分重视商业活动规律的描写,在以往的作品中是很少见的,这是明中叶以后商品经济进一步活跃、市民意识进一步发展的反映。
在反映商人追求财富的人生观念方面,“二拍”也比“三言”体现得更为集中和具体。如《乌将军一饭必酬》的“头回”,作者写王生与婶母杨氏相依为命,王生经商屡遭风险,杨氏一再出资相助,鼓励他不可泄气。这个以经商为“正经”、颇为贪财的杨氏,与过去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商家妇女形象有根本的不同。而对于这样的人,作者称赞她是“大贤之人”,这很明显是市民观念上的评价,是对此类人物形象传统看法的颠覆。另外,《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叠居奇程客得助》中,作者均以欢快的文笔描述商人的奇遇,突出了商业活动中的偶然因素和把握机会的重要性,撇开其神奇的成分,实际是赞赏敢于冒险追求财富的人生选择。
正是因为作者对商人所持的肯定态度,在“二拍”所描写的众多商人形象中,大部分是正面人物。他们忠厚老实、买卖公平,对事业、爱情追求执著,并最终获得成功。在“二拍”中,世人绝对地视经商为正道、善业,不仅认为官宦人家与商人通婚是门当户对,甚至认为商人高于读书人;商人将本求利,也被视为正当的谋生手段;他们对金银财宝的追求,被当做美好的理想愿望。这些对此前的作品,无疑都是很大的突破。
3.描写贪官污吏及其活动。
“二拍”写了不少贪官和酷吏,有贪赃枉法的,有谋通强盗的,有官盗一体的,有徇私舞弊的,有买官卖官的。其中,写缙绅名流厚颜无耻、凶暴残忍、忘恩负义之类行径的故事特多,也是基于相同的出发点:所谓“官与贼人不争多”(《二刻》卷二十)、“何必儒林胜绿林”(《初刻》卷八)。这样的评语,表现了作者对社会统治力量的认识,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贪婪凶残、荒淫好色。
在《青楼市探人踪》一篇里,作者通过狰狞贪婪的杨佥宪和狠心夺产的张廪生两个形象,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阴险狠毒的本质。尤其是杨佥宪的罪行更令人发指,为吞没五百两银子的贿赂,竟杀害了张廪生主仆五条人命。
在《进香客莽看金刚经》一篇中,写贪婪卑劣的柳太守,为夺取寺中收藏的价值千金的白香山手书金刚经,竟勾结强盗,让其诬陷该寺为窝藏盗犯之所,进而对住持进行多方迫害。
在《王渔翁舍镜崇三宝》一篇中,提点刑狱使者浑耀得知住持法轮藏了他人宝镜发了财,为夺得宝镜,用尽各种威逼手段,直至把住持活活打死。类似的作品,在“二拍”中不在少数,作者对统治阶级的黑暗统治和丑恶嘴脸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活灵活现。
4.描写社会险恶,世风颓废。
在“二拍”中,描写当时社会现象、社会风气的作品也有一些。像描写盗贼横行不法的、骗子行骗的、僧尼道士淫乱的、家庭成员反目成仇的等等,表现了当时社会上市民生活的形色百态。但这一类的作品,因为主题不是非常集中,进步意义不大,成就不高。
(三)“三言二拍”思想内容的局限性
从以上对“三言二拍”思想内容的分析不难看出,“三言二拍”的许多作品对失去贞操的妇女表示了宽容和谅解,显示出与传统相背离的道德标准。它肯定每一个人都有生存权利,鼓励人们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去追求自身的幸福,体现出新的人生价值观念,表现了尊重个性、追求个性解放的思想意识。同为可贵的是,“三言二拍”的许多作品,真实反映了当时世俗社会的生活风貌,明代随着社会阶级关系的改变而发生的生活观念的变化以及金钱对封建社会的腐蚀和冲击等,在作品中都有逼真的体现。
这类题材的作品,形象地勾勒出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中国社会的生活画卷,肯定人们对金钱财富的追求和聚敛,不仅赞扬人们通过经商致富,对通过其他途径获取财富的行为也表示支持,充满着时代精神,是明代写实小说的代表作。
但是,我们在充分肯定”三言二拍”积极方面的同时,也不能无视小说的消极因素,“三言二拍”中表现的思想倾向并不都是进步的。例如,为了迎合市民的欣赏趣味,同《金瓶梅》一样,两书的很多篇目中都有露骨的色情描写。它在肯定情与欲时,每每伴以直露的性行为描写,秽笔较多。另外,少数篇章如《钱多处白丁横带》《何道士因术成奸》里,对农民起义进行了攻击。这些不足之处,“二拍”比“三言”要多。这种现象说明封建知识分子世界观和认识论上的矛盾和局限,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当时人们审美趣味的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