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刘邦有两块心病,一块是由章邯引起的,另一块是由魏王豹请探亲假引起的。
雍王章邯据守废丘城,凭借墙高粮足及自己的军事天赋,死不投降,已与汉军对峙了将近四个月。如果有一天汉军在荥阳一线挡不住项羽,楚军再次兵临函谷关,届时章邯必然趁机捣乱,那么局势就危险了。
魏王豹请假回家探亲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谁都有父母,父母生病了,做儿女的回家看望,应该很正常。然而,魏王豹的表现不好,他一踏上自己的国土,就立即破坏了黄河渡口,示意脱离刘邦独立。这还了得!刘邦惊出一身冷汗,魏王豹的原封国控制着今山西省南部,此地向西可以渡黄河攻击关中,向南可以渡黄河掐断函谷关咽喉,向东可以威胁荥阳防线的侧后,简直等于在汉军身后悬起了一把利剑。
这年6月初,刘邦匆忙赶回关中。当月初五日,在临时首都栎阳(今陕西高陵附近)做了件重要的事情——立儿子刘盈为继承人。这个刘盈就是吕雉生的那个男孩,一个月前在彭城之战中被他老爹从车上踹下来三次,差点丢了性命,现年只有七岁。刘邦在这个时候立太子,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局势,巩固后方;另一方面是深知对敌斗争形势险恶,担心自己在前线的战斗中有什么不测。
刘邦紧接着赶到废丘城下,亲自指挥歼灭章邯。刘邦赶到时,老天爷正好下了场暴雨,渭河水势大涨。废丘城在今天的兴平县,离渭水很近,这次刘邦没有指挥将士强攻,而是引渭水灌淹城池。章邯空有一身军事才能,眼看废丘城变成了泽国,已无能为力,只得长叹一声,自刎而死。
将关中基地收拾妥当之后,8月份,刘邦准备赶回荥阳前线。临行前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安排丞相萧何留守关中,辅佐太子,并给了他一项特殊权利,“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意思是说,遇事如果来不及奏报,萧何可以代表刘邦酌情处理。另外,又给他安排了一项艰巨任务:着手制订法规制度,建立王家宗庙,修筑祭坛,规划宫室,完善地方政权组织。
事实证明,刘邦没有看错这位老友,萧何抖擞精神,把关中与蜀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有力地保障了前线的军需供应。
刘邦做的第二件事,是派老说客郦食其出使魏国,劝魏王豹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然而,这次老酒徒失手了,魏王豹反叛本就蓄谋已久,现在又与楚国接上了头,所以底气十足。郦食其正说反说,使出浑身解数,魏王豹铁了心,就是不听,最后感叹一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接着气呼呼给了老头一个理由:“汉王为人傲慢无礼,好侮辱别人,责骂起诸侯群臣来如同斥骂家奴一样,我决不愿意再去见他!”
话说到这份上,老酒徒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回去复命。但姜毕竟是老的辣,郦食其从来不做空手而回的事情,他发挥自己刺探情报的才能,搞到了魏国的许多重要军事情报。
郦食其回来后,刘邦马上召开高级军事会议,任命韩信以左丞相的身份担任主帅,任命曹参与灌婴分别担任先锋,讨伐魏国。
在会议上,刘邦问郦食其道:“魏国的大将是谁呀?”郦食其回答说:“是柏直。”刘邦一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怎么能抵挡得住韩信!”又问:“骑兵将领是谁啊?”郦食其回答:“是冯敬。”刘邦说:“他是秦将冯无择的儿子,虽然贤能,却无法抵抗灌婴。”接着再问:“步兵将领又是什么人呀?”郦食其说:“是项它。”刘邦高兴地道:“这个人不能抵挡曹参。真要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啦!”
韩信不放心,也问郦食其:“魏国不会用周叔作大将吧?”郦食其答道:“不用担心,用的人确是柏直。”韩信松了口气,说:“那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子!”
韩信领兵杀向魏国,魏王豹听说后,利用地理优势布置了一道防线。
魏王听说过韩信这个人,但他比较懒,没有下心思研究韩信,尤其没有注意研究他是怎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他判断汉军会在临津渡或风陵渡强过黄河,所以把军队主力配置在蒲坂(今山西永济市)一线,重点防守这两个渡口。这里是黄河的大拐弯处,临津渡口在今陕西大荔县东部,是从西面进入山西地区的主要渡口;它的下游不远处是着名的风陵渡,是从南面进入山西的主要渡口。
韩信知道魏国的兵力布置后,很开心,为了故技重演,他打算先配合一下魏军。他命人在临津渡附近大兴土木,又修渡口又造船,咋咋呼呼,逗魏王开心。主力部队则悄悄沿河北上,到达夏阳(今陕西韩城市南)。夏阳这地方不是渡口,不适合用船,也没有船;但这难不住韩信,他早组织木匠制作了许多木瓮。
汉军借夜色的掩护乘坐木瓮悄悄渡过黄河,绕到了蒲坂防线的后方。韩信率军直接偷袭了魏国的后勤基地安邑城(今山西夏县)。安邑城曾是魏国的旧都,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魏王豹听说安邑失守,韩信出现在了自己的后方,大惊失色,慌忙组织军队救援;而韩信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蓄势以待。魏国的军队情绪惊恐,士气低落,一击即溃。这年9月,韩信俘虏了魏王豹,把他送往荥阳前线,交给刘邦处理。刘邦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小子,没有难为他,给他随便加了个官职,软禁在了军中。
韩信平定魏地后,向刘邦要求增兵三万,请求北上攻打燕国与赵国。按他的计划,如果灭掉燕赵,即可向东去攻打齐国,往南切断楚军的粮道。
这个大迂回的作战计划看起来很大胆,但刘邦认为可行、也可试,于是批准了韩信的请求。为了支持韩信的行动,刘邦派张耳做他的帮手。张耳是个燕、赵通,对那一带的地理人事极为熟悉。
韩信沿着晋中走廊向北进军,计划前去袭击燕国。而要袭击燕国,必须先灭掉挡在路上的代国。这年第二个9月(闰月),韩信在今河北蔚县附近击败了代国的军队,抓获了代国的宰相夏说,兵锋直指今北京市门头沟一线,打开了进军燕国的通道。可就在这个时候,刘邦传来命令,让他放弃进攻燕国的计划,先掉头进攻赵国;同时还下了一道命令,让韩信抽调精兵火速支援荥阳前线。
这时荥阳前线的楚军出现了新动向,他们改变了正面骚扰的老战术,而是绕到城北进攻汉军的运粮甬道,这项工作楚军极为擅长,他们原先与秦军在巨鹿城下决战时,就是先毁了章邯的运粮甬道。
刘邦大为惊恐。一来甬道太长自己的守备兵力不足;二来他担心这是楚军大规模进攻的前奏。刘邦虽然知道楚军野战主力的大部,正在九江国平叛,但他担心赵国与楚国结盟。赵国有十几万大军,虽然训练欠佳,可是他们如果配合楚军作战,南下进攻河内郡,抵达黄河对岸,控制孟津渡口,直插汉军的背后。那么,汉军在荥阳、虎牢关地带精心布置的防线,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后果非常可怕。解除赵国的威胁迫在眉睫。
韩信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立即为进攻赵国做准备。他认为,自己只有数万兵力,而且训练不足,由这样一支部队去进攻强大的赵国,无异于以卵击石。显然,消耗战打不得,他只有一种选择,直接进攻赵国的要害,一招致其死命,否则,凭自己这点人马,不要说战胜敌人,就是想自保都很难。
韩信想明白了这一点,领兵直奔太行山上的井陉要道。井陉关又名土门关,为东出太行山的重要隘道,在今石家庄市西面的井陉县。汉军只要杀出井陉山口,就能直逼赵国的腹心地带,威胁赵国的安全。
赵王与陈馀得报,立即在井陉口集结起十几万大军,号称二十万,试图堵歼汉军。
赵军中有个高人,是战国名将李牧的孙子,名叫李左车。他给赵军的总指挥陈馀出了个主意,说:“韩信、张耳乘胜离开本国远征,锋芒锐不可当。我听说:‘从千里外供给军粮,士兵会面有饥色;临时拾柴割草做饭,军队常常食不果腹。’而今井陉这条路,车辆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军队伍前后拉开几百里,依此形势,随军的粮草必定落在大部队的后面。请求您暂时拨给我三万人作为突击队,抄小路去截断对方的辎重粮草;而您则深沟高垒,坚守不出。这样一来,他们进无仗打,退无后路,野外又没东西可抢,不出十天,韩信、张耳这两个家伙的头颅就会献到您的帐前;否则便肯定会被他们二人俘获。”
陈馀这人很高傲,他有四个理由看不起汉军:一是他们兵力薄弱,只有三四万人;二是他们在山路上艰苦行军,已经疲惫不堪;三是他们所处的地势不利;四是他认为韩信与张耳的军事才能不如自己——他不了解韩信,又太了解张耳。
因此,陈馀拒绝了李左车的建议,理由是:“韩信兵力单薄又疲惫不堪,如果对这样的军队避而不击,各路诸侯会看不起我们。”
赵军中有不少张耳的故旧与支持者,他们暗中给汉军传递情报。当韩信听说陈馀不采纳李左车的计策之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其实最怕赵军这样做。
韩信率军径直前进,在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宿营。半夜时分,韩信一方面传令部队出发;一方面挑选两千轻骑兵,每人拿一面红旗,从小路上山隐蔽起来,密切注视赵军的动向。给他们分配任务说:“待到两军交战时,赵军看到我军退逃,必会倾巢出动追赶,你们即趁机迅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他们的旗帜,遍插汉军的红旗。”
接着,他又下达了一项看起来很可笑的命令,让副将分一些食品给将士,告诉他们先垫垫饥,说:“待今日打败赵军后再会餐!”众将领们想笑不敢笑,只是假意应承道:“好吧。”
韩信判断,陈馀一心要全歼汉军。他只要见不到汉军主力,就绝不会轻易攻击,因为他怕汉军受到惊吓,仓皇撤回。韩信做出一个大胆决定,派遣一万人打先锋,开到赵军营垒前面,背靠河水摆开阵势,修建营寨。
赵军如果贪图小便宜,韩信的这一万人也就完了。可是赵军根本不屑,他们远远望见这破破烂烂的一万人,哗然大笑。
该布置的都已布置妥当,好戏也该开场了。天刚蒙蒙亮,韩信亮出将帅的旗鼓,鼓乐喧天开出了井陉口。赵军大喜,洞开营门迎击,双方激战了很久。这时,韩信和张耳假装不支,丢旗弃鼓,逃向河边的营寨。
赵军本来就十分轻敌,现在他们认为汉军真的败了,倾巢出动,争抢战利品。汉军退到河边的营地后,因为背水没了退路,只得拼命奋战。陈馀见把汉军逼入了死路,想起了兵法上“穷寇莫追”的原则,打算先退回营地,让士卒们饱餐战饭,等汉军泄了拼命的劲头,又饿又累之时,再趁机消灭他们。在陈馀看来,韩信与张耳已是笼中的疲鸟,陷阱中的困兽,想逃也逃不掉了。
然而,在赵军将士回转身体,准备回营时,突然都惊得目瞪口呆:
但见自己的营垒中遍插汉军的红旗。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老巢被端了,赵王被擒了,快逃!这下乱了,尽管赵军的将领们不停地斩杀逃兵,但已无法禁止溃败之势。汉军随即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在河边杀了陈馀,活捉了赵王歇。
韩信非常佩服李左车,贴出告示,如果谁能活捉李左车,赏金一千。 这是个相当大的悬赏数额。在那时,一金等于一斤黄金,价值相当于一万枚铜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久即有人将李左车绑送到韩信帐前。韩信一脸崇敬,立刻为他松绑,把他让到上座,当老师对待。韩信请教李左车道:“我想要向北攻打燕国,向东征伐齐国,怎么做才能成功呢?”李左车谦虚地推辞说:“我不过是个亡国之囚,哪有资格谈论这样的事情!”韩信道:“我听说:百里奚在虞而虞国灭亡,在秦而秦国称霸,这并不是他在虞国时愚蠢,在秦国时聪明,而在于国君用不用他。倘若陈馀当时采纳了您的计策,像我韩信也早就被俘虏了;正因为他不接受您的意见,所以我才能有机会向您请教啊。”
李左车不愧是个高人,他劝韩信不要派兵攻打燕国,理由是:燕国人已经知道你用兵的厉害,等你率军到达燕国,他们早就做好了防备,坚守城池而不出战,“如此一来,旷日持久,粮食必将耗尽。如果燕国这样弱小的国家都不肯屈服,齐国当然也会据守边境逞一时之强”。
李左车建议,采取大棒加胡萝卜策略,先摆出一副要进攻燕国的样子,进行威吓。然后再派一名说客前去招降。韩信大为高兴,连说:“不错。”依计而行,他顺利收降了燕国。
韩信派人向刘邦报捷,建议封张耳为赵王,刘邦慨然应允。
至此,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基本上零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