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达洛阳时,刘邦在南宫举行了一场酒宴。酒喝到高兴处,刘邦问道:“诸位列侯,各位将军,请你们对我说实话,畅所欲言,谈谈这样一个问题:我能够夺取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之所以失掉天下的原因又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不少人都有心得,王陵与一个叫高起的人比较性急,站起来抢着回答说:“陛下派人攻城略地,如果攻取下来,就分封给他们,与大家利益同享;而项羽不是这样,他对有功的人嫉恨,对贤能的人猜疑,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刘邦摇摇头,说:“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谈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持运粮道路畅通无阻,我不如萧何;统率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克,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人中英杰,而我能够任用他们,这就是我能够夺取天下的原因。项羽虽然有一个范增,却不能放手任用他,这是项羽被我打败的原因。”
刘邦君臣的这番议论,点到了领导学上的一个重要命题,即对一个团队而言,是物质激励重要?还是善于识人用人重要?平心而论,两方面都很重要,刘邦之所以刻意强调他善于识人用人,淡化利益分配问题,有他自己的独特用意。
刘邦提出这个问题,并非心血来潮,闲来无事与群臣磨牙逗趣,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故意下点毛毛雨,是为马上开始的利益分配做铺垫。
这场酒宴实际上等于变相地确定了大汉开国的三大功臣,他们依次为张良、萧何与韩信。这三个人是刘邦认可的,但群臣可能有不同看法,因此刘邦有意借这种非正式场合说出,让他们在无意中接受。
在这三个人中,韩信的地位最没有争议,他军职高,战功隆,没有将领敢与他比,而且他已经被封为王了,高高在众人之上,与大家在利益上不再有竞争关系。
大家主要在“侯”这个层面上起争议。
张良的争议也不大,他虽然没有战功,但刘邦待他如师,别人也无法与他相比。刘邦重封张良,允许他在齐国自由选择三万户当自己的封地。三万封户是个什么概念呢?基本上相当于个王。当时功劳与萧何相当的曹参,只得到封邑一万零六百三十户。对此,只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这个人就是张良自己。张良说:“当初,我在下邳起兵,与陛下在留地相会,这是上天把我交给陛下。此后陛下采用我的计策,所幸有所成功。我请求把留地作为食邑,就赶快先封赏雍齿,这样一来就能打消群臣的疑虑。”
刘邦赶忙置备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并敦促丞相与御史赶快拿出论功行赏的操作方案。刘邦此举等于明确宣示三个信息:第一,他不会诛杀功臣;第二,他一定会封赏大家;第三,他告诉大家,鉴于封赏的复杂性,请少少安毋躁,相信政府与他刘邦,最终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
经过一番艰苦努力,利益分配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但刘邦还有一个小小心愿,他想给荣立第一等功的开国元勋们排排名次。这些人共计十八名,分别是:
酂 侯 萧 何,平阳侯 曹 参,宣平侯 张 敖,绛 侯 周 勃,舞阳侯 樊 哙,曲周侯 郦 商,鲁 侯 奚 涓,汝阴侯 夏侯婴,颖阴侯 灌 婴,阳陵侯 傅 宽,信武侯 靳 歙,安国侯 王 棘蒲 侯 陈 武,清河侯 王 吸,广平侯 薛 欧,汾阴侯 周 昌,阳都侯 丁 复,曲成侯 虫 达。
这个想法虽然很好,可刘邦深知这免不了又是一场争论。站在刘邦的角度,他认为萧何当之无愧应该排第一位。但军队系统里的那些人不一定认可,他们看不起搞后勤的。刘邦已经出面力挺过萧何一次,他如果这次再出头力挺,群臣即便当场给他面子,但心中不服,背后恐怕也会说三道四。
刘邦决定用巧法实现自己的目标,给自己找个帮手。
这一天,他就十八开国元勋排名次之事征求大家的意见,果然不出他所料,多数人都不认可萧何为第一位,他们纷纷推荐曹参,理由为:
“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处战伤,攻城略地,立功最多,应当排在第一位。”
这时,一个不起眼的人站了出来,他叫鄂千秋,爵位是关内侯。鄂千秋旗帜鲜明,发表意见说:“群臣们的议论都错了。”他力主把第一位给萧何,把第二位给曹参。
鄂千秋的理由是:曹参虽然有野战之功,但他立的功别人都能立;如果汉军中缺少曹参,不会有多大损失。一言蔽之,曹参是个可以替代的人,他立的功虽多,但不能说巨大。
而萧何不同,他有三项大功,别人没法比拟:第一,汉军与楚军相持五年,几次经历失败,军队溃散,部众逃亡。而每当此时,萧何不等诏令,就从关中源源不断送来新兵,帮助军队渡过危机,恢复元气;第二,前线军中没有现成的粮食,萧何从关中组织水陆运送,军粮供给从不缺乏;第三,汉军尽管多次丢掉崤山以东的地盘,萧何却总能保全关中地区,使汉军始终有个稳定的根据地。
鄂千秋有备而来,说得有理有据,支持曹参的人一时哑口无言。刘邦心中暗喜,趁机附和说:“好!说得对啊。”
刘邦之所以力挺萧何,有三个原因:第一,他看准萧何是个治国理政的奇才,不仅战时需要倚重他,和平时期更需要他发挥建设性的作用;第二,萧何担任宰相,为帝国的二把手,内当家,刘邦需要给他树立必要的威望;第三,萧何确实功劳卓着。
先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足以说明萧何在刘邦心目中的地位。汉三年,刘邦与项羽在荥阳前线相持,把整个后方的事都交给萧何打理。
刘邦经常派使者到关中慰劳萧何,萧何没有感觉出什么,但他手下的一名姓鲍的门客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的玄机。他提醒萧何说,大王在前线作战,风餐露宿,异常艰苦,却反而屡派使者回来慰劳您,这足以说明他对您不放心。萧何经他这一提醒,打了个冷战,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依自己现今手中的权力,简直与代理汉王无异,假如自己有二心,堵塞函谷关,刘邦会立即陷入绝境,对此刘邦怎能不担心?
萧何没有野心,但他怕被刘邦误解,他向鲍门客请教解决方案。鲍门客出了个主意,让他把兄弟子孙全部送到前线去,以示自己不会谋私。萧何依计而行,刘邦非常满意。
刘邦加封给萧何食邑两千户,还给萧何一项特权,特许他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朝见皇帝时不必小步快走。这是一项殊荣,等于昭示天下,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一天,刘邦意犹未尽,又封赏萧何父子兄弟十多人,都给了他们食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