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立太子的事情告一段落,刘如意暂时落选。
周昌确实是非常理想的人选。首先,他坚决支持现太子刘盈,不会帮助刘如意夺太子之位,这一点吕后放心,群臣也放心;其次,他耿介如石,忠于职守,一旦接受嘱托,必然悉心照顾小赵王,这一点刘邦放心,戚姬也放心;再则,他素为吕后与群臣敬惮,没有人敢轻易惹他。
周昌得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认为赵尧搞诡计,想趁机挤走自己,谋取御史大夫的职位。原来,周昌与赵尧之间曾有点小故事。不久前,赵国人方与公对周昌说:“您的属下赵尧,虽然年纪轻,但他是一个奇才,您最好对他另眼相待,他将来能代替您的职位。”周昌哈哈大笑,说:“赵尧年轻,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哪里会到这种地步!”
周昌想起了这节事,哭着对刘邦说:“我从一开始就跟随陛下,您为什么单单要在半路上把我打发到诸侯王那里去呢?”刘邦安慰他说:
“我很清楚这是降职,但是我心里又实在为赵王担心,所以再三考虑,除去您之外,其他人谁也不行。真是迫不得已啊,您还是为我勉强走一遭吧!”话说到这份儿上,周昌明白了是咋回事儿,答应接受任命。
周昌走后,刘邦把御史大夫的大印拿在手里摸弄了很久,不停地打量赵尧,后来还是给了他。
周昌到达赵国上班。忽然有一天,邯郸城外来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仅车辆就有一千多乘。这些人进城后,把邯郸城里的宾馆全住满了。这队牛哄哄人马的领导人,是个回家探亲的朝廷高官,名叫陈豨,现任赵国与代国两个诸侯国边防军的最高领导,他的这些随从多数都是他私养的门客。
陈豨这个人的老家在宛朐,即在今天的山东曹县附近,应该是刘邦队伍中的老革命。他后来跟随韩信征战,立了许多战功,也成为韩信的忠实粉丝,对刘邦把韩信从楚王的位置上拉下来很是不平。
当年刘邦遭遇白登之败,回来后对北方边境忧心忡忡,他认为陈豨有勇有谋,所以任命他担任赵国相国,负责监管赵、代两国的边防部队,抵御匈奴及其代理人的侵扰。
陈豨临行前,去向老领导韩信辞行。韩信拉着他的手,屏退左右随从,与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叹息道:“有几句心里话,能和你说吗?”陈豨说:“只要是将军您的指示,我全听从。”韩信说:“你所去的地方,集中了天下的精兵;而你,又是皇帝信任看重的大臣。
假如有人说你反叛,皇帝初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说,皇帝就会起疑心;如果说到第三次,皇帝必然会愤怒地亲自领兵去攻打你。皇帝去攻打你了,京城就会空虚,到时让我为你做个内应,那么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豨认为这个计策高明,他也相信韩信的能力,所以爽快地答应照办。
陈豨到任后,学习当年信陵君魏无忌的办法,利用职务之便,大量召养门客,培育自己的私人势力。
今日他探亲经过邯郸城,过分张扬,引起了周昌的警觉。
周昌是前御史大夫,职业的敏感告诉他,陈豨这小子有问题。于是,他紧急求见刘邦,向刘邦详细报告了陈豨的情况,说他门下宾客甚多,又专擅兵权在外数年,恐怕会有事变等。
刘邦听了也感到吃惊,当即向代国派出调查组,秘密调查陈豨及其门客的情况。很快调查结果报到了宫内,陈豨的门客干了许多不法之事,很多都牵连到陈豨本人。陈豨在京城中也有眼线,他们把听到的一些情况密报给陈豨。
陈豨知道事情要败露,十分恐慌,恰巧韩王信的使者来劝诱他反叛,他就暗中答应了下来,约定联合起事。
公元前197年秋,太上皇刘执嘉去世,刘邦派人通知陈豨,要求他赴京参加悼念活动。陈豨担心其中有阴谋,称病不去。此举等于公开与中央离心离德,陈豨的反叛已如箭在弦上。9月,他与老牌反政府首领王黄、曼丘臣等人,联合发表声明,公开造反。
刘邦闻讯暴怒,亲自领兵出东路讨伐叛军。刘邦之所以选择东路,是因为他担心赵国局势不稳,有人趁机起来响应陈豨。假设赵国局势糜烂,局面将难以收拾。可是等刘邦到达邯郸时,却发现不仅没有敌情,而且局势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他感叹说:“陈豨不抢占邯郸,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没多大能耐了!”
刘邦话虽这样说,可问题的严重性却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周昌汇报说:“常山郡总共有二十五座城邑,已陷落了二十座。”他建议处死那些守卫不力的郡守与郡尉。刘邦问:“那些郡守、郡尉参与反叛了吗?”周昌回答:“没有。”刘邦说:“算了吧,那是因为他们力量不足。”
常山郡在今石家庄地区,离邯郸已经不远。刘邦匆忙出征带的兵不多,他需要征调赵国的兵卒壮大力量,所以命令周昌在赵国给他选挑几个带兵的将领。周昌划拉了半天,领来了四个人。刘邦对这四个人打量了一番,指着他们骂道,“就你们这样的小子,也能当将军吗?”这四人大为惶恐,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心想,完了,皇帝看不上咱。但就在这时,却听到刘邦停顿了一下,突然又说:“就用他们这四个吧,每人赏赐给一千户的封邑。”这四个人以为听错了,等明白过来是真事,惊喜得差点没哭出来。一千户封邑,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有一些人身经百战都换不得,而自己寸功未立,有什么资格得到啊?
刘邦左右的随从们也很不平气,劝阻说:“跟随您南征北战多年的老部下都没有全部封赏,今天这样封他们,凭什么呀?”刘邦微微一笑,说:“这就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了。陈豨造反,邯郸以北地区都被他占领了。我紧急征调天下的军队,到现在还没有到来的,临时能够调遣的只有邯郸城中的这些士兵,我怎能吝惜那四千户的封邑,不用来抚慰赵国子弟呢!”
陈豨的叛军多数被吸引到了东线,其中赵利屯兵东垣城,王黄带领千余骑兵攻击曲逆县,侯敞带万余人游击支援王黄,张春率万余人绕到邯郸的侧后方,围攻聊城。
刘邦为给西线汉军创造有利战机,故意守在邯郸吸引叛军。同时,他用一种特殊的战术攻击对手。这种战术不见刀光剑影,却非常有效,尤其对于叛军中那些有过经商经历的将领更是如此。这种战术叫:收买。
不久,汉军的西线部队在周勃的统率下,取道太原,向北攻击前进,打下了马邑城。东线汉军趁机反击,在聊城打败了张春;在曲逆城下打败了王黄与侯敞,并将侯敞斩杀。
刘邦亲自率军北上攻打东垣,开始未能攻克时,叛军士卒站在城头辱骂刘邦,恨得刘邦牙痒痒。不久,陈军全面失利的消息传来,东垣守军被迫投降。汉军进城后,把凡是骂过刘邦的士卒一律斩首,其他没骂的士卒则处以黥刑。刘邦把东垣改名为真定。
王黄、曼丘臣逃跑,刘邦悬赏千金捉拿他们,他们的部下禁不住诱惑,把他们捉住送到了汉军军营。
正当前线打得火热之时,后方的长安城中发生了一场天大的事变:
淮阴侯韩信计划造反。刘邦出征之时,曾想把韩信带在身边,关键时候帮帮忙,出出主意。可是韩信假称有病,婉拒不去。刘邦刚走,韩信便暗中派人去与陈豨联络,与他谋划联合起事。韩信的具体计划是:利用夜色的掩护,与家臣伪造出一批诏书,赦免在官府中服役的有罪工匠及奴隶,然后武装他们去袭击皇宫,杀死吕后与太子。
韩信为此紧张地进行准备,但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韩信现有的地位,在京城中要想一呼百应有很大的难度。他需要等待陈豨在战场上的好消息。可就在这时出了点问题,韩信府中的一个门下舍人不愿予以配合,韩信当即把他囚禁起来,准备处死。可是这个舍人早有准备,他把韩信的阴谋告诉了他的弟弟,并嘱托弟弟如果他出事就马上揭发。
这人的弟弟把这件事情举报给了吕后。吕后非常紧张,想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可能不服从。她找来萧何商议出一个计策,假装让人从刘邦的行营处来,说陈豨已经被擒住处死。驻京的列侯及群臣闻讯,纷纷到宫中表示祝贺。韩信心中有鬼,借口有病,没敢前来。萧何早料到他会这样,所以装着去韩信家串门,欺骗他说:“你虽然病了,也应当强挺着前去道贺,以免有人说三道四。”韩信想想也对,就来到宫中。吕后早有准备,见他到来,喝令武士将他拿下,捆绑起来,推到在长乐宫的钟室里斩首。
韩信在临刑前,叹息说:“我真后悔没用蒯彻的计策,竟上了小孩子与妇人的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吕后杀了韩信后,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包围了韩信的府邸,杀掉他的全家,又下令屠灭他的三族。
刘邦听说京城有事,连忙回赶,到达洛阳时,知道韩信已经被杀。
刘邦又是欣喜又是怜惜,问吕后说:“韩信临死说过什么话吗?”吕后回答说:“韩信说后悔没用蒯彻的计谋。”刘邦明白过来,一拍脑袋说:“是齐国的辩士蒯彻呀!”他传下诏令,要求齐国逮捕蒯彻。
蒯彻被押来后,刘邦问:“是你教韩信造反的吗?”蒯彻毫不避讳,痛快地回答说:“没错,我确实教过。那家伙不听我的计策,才自取灭亡,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他用我的计策,陛下怎么能够杀了他呢!”刘邦勃然大怒,命令武士:“煮死他!”蒯彻不愧是个高手,大叫说:“哎呀!煮我实在冤枉!”刘邦问:“你教韩信造反,还有何冤枉?”蒯彻说:“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争夺,有才能、动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时跖的狗对尧吠叫,并不是尧不仁,而是狗的本能就是要对陌生人吠叫。那时,我作为臣子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
何况,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这般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达不到罢了,您又能都把他们煮死吗?”刘邦就喜欢这样的人,听他说得合道理,觉得把这样的奇人杀掉太可惜,摆摆手说:“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