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豨造反时,刘邦向梁国征兵,彭越心情很矛盾,他不希望陈豨被轻易消灭掉。正巧彭越身体小有不适,他以此为借口,没有亲自率兵前往,只派一个将军领兵赶赴邯郸。
刘邦对这件事很在意,打败陈豨后,便派人前去责备彭越。彭越见皇帝猜疑,大为恐惧,打算亲自进京谢罪。他的一个叫扈辄的部将说:
“您当初不去,受到斥责后才去,去就会被擒,不如就势发兵造反算了。”彭越不同意,他认为时机很不合适,当时韩信已经伏诛;而在北方反叛的陈豨,仓皇逃到灵丘,已经穷途末路;另一个大佬级的反叛者韩王信,遭到汉将柴武的攻击,不久前也兵败而死。
彭越属下有个掌管车马事务的高级官员,因得罪了彭越而逃出梁国。这人来到长安,控告梁王彭越与扈辄谋反。刘邦经过认真策划,派出一支精锐的突击队,悄悄潜入梁国。彭越没有防备,遭到突袭抓捕。
很快,彭越被押送到洛阳。司法部门审讯结果是:“已有谋反迹象,应按法律处死。”刘邦对这位老朋友有一定的感情,不愿杀他,赦免他为平民,流放到蜀郡青衣县定居。
青衣县就是现在的四川宝兴县,地处川西山区,极为偏僻,境内有雪山,盛产大熊猫,风景优美。可是彭越却对那里的风景与大熊猫们没有兴趣,他非常不愿意去,在路上磨磨蹭蹭。
出了洛阳不久,他遇到了从长安而来的吕后。彭越对着吕后哭泣,说自己无罪,希望吕后帮他说说话,能让他回故乡昌邑居住。
让彭越欣喜地是,吕后满口应允,带他一同返回了洛阳。可是彭越并不知道,吕后带他回来,不是要送他回昌邑老家,而是要送他回地府老家。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饶恕彭越,唯有吕后不可能饶恕他。吕后与彭越没有私仇,但吕后认定彭越日后会成为她儿子的麻烦,她必须趁着刘邦健在,提前除掉这个未来的祸根。太子刘盈是吕后的唯一希望,为了儿子,吕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吕后对刘邦说:“彭越是个壮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这是自留后患,不如就此杀了他,我已与他同来。”刘邦理解吕后所谓“自留后患”的意思,他默认无语。吕后随即指使彭越的门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谋反,要求对彭越案重新审理。经过一番忙乎,廷尉王恬开搜集到了许多或真或假的证据,奏请将彭越夷灭三族。刘邦从感情上虽然不想杀彭越,但理智告诉他,此人不死,终会对他的大汉帝国不利,他一咬牙批准了廷尉的奏请。鲜花怒放的春季3月,彭越的三族被诛灭,他的首级也被割下来,挂在洛阳的城墙上示众。朝廷颁布诏令:“有敢来给彭越收敛尸体者,一律逮捕。”
有个叫栾布的人是彭越的大夫,受命出使齐国,回来后听说彭越已经被朝廷诛灭了三族,非常悲伤。他来到洛阳的城门下,一边对着彭越的头颅祭奠哭泣,一边把自己出使齐国的情况向彭越汇报。官吏把他逮捕,送到了刘邦的面前。刘邦数落他道:“你想和彭越一同谋反吗?我下令任何人不得收尸,你却偏偏要来祭哭,这说明你确实想同彭越一起造反。”刘邦越说越气,指示侍卫说:“赶快把他烹杀!”侍卫得令,提起栾布要投入滚水中,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刘邦问:“还有什么话?”栾布说:“当年皇上受困于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之间,项羽之所以不能西进,是因为彭越守住梁地,与汉联合而使楚为难。在那个关键时候,彭越只要动动心思,与项羽联合,那么汉就会失败,与汉联合,则楚就会失败。而且垓下会战,没有彭越,项羽就不会灭亡。如今天下平定,彭越接受符节,被封为王,也想传位给子孙。现在陛下仅仅因为向梁国征了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去,陛下就疑心他会造反,在没有明确反叛迹象的情况下,苛求小节诛灭了他的家族,我担心这样会让功臣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请赶快煮死我吧!”刘邦被栾布说得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赦免了栾布的罪,封他为都尉。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个栾布与彭越是老乡,他们小时候关系就很好。栾布年轻时家里贫困,在齐地一家酒馆里打工。几年后,彭越到巨野做强盗,而栾布却被人劫持到燕地,卖做奴仆。栾布曾替他的主人报仇,卷入一桩杀人案,名声大振。燕将臧荼听说他勇猛,推荐他担任军中都尉。后来臧荼做燕王,任用栾布做将领。等到臧荼反叛,汉朝进攻燕国的时候,俘虏了栾布。梁王彭越听说后,向皇上进言,将栾布赎回到梁国。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栾布才冒险哭祭彭越。
吕后建议刘邦把彭越的尸体剁成肉酱,分赐给诸侯食用,让他们永远不敢生出反叛之心。刘邦照准,但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明白,这是他老婆要利用他的残余价值,为自己清除另一个人——英布。刘邦尽管心里不愉快,可是他必须配合妻子,因为如果纯粹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她做得完全正确。
要促使英布反叛,刘邦不能不考虑后果。英布骁勇善战,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即便朝廷的军队能将英布打败,可淮南国地处南方,背靠南越国,假如英布情急之下窜入南越,联合南越国对付朝廷,整个江南都会震动。况且,英布与番君吴芮是翁婿关系,届时吴芮持什么态度也很难预料。
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发生,公元前196年5月,刘邦下诏封南越国的国主赵佗为南粤王,派知识渊博的说客陆贾先生为使者,去授予赵佗印玺。意图很明显,拉拢赵佗支持中央。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人家赵佗早就自立为南越王了,他未必稀罕汉朝的封号。
越王赵佗是恒山郡真定县(治所在今石家庄市)人,赵佗约十九岁时应征入伍,成为秦始皇仪仗队中的一名带剑卫士,跟随皇帝四处巡游,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公元前219年,被封为副将,随主将任嚣率领五十万大军征战岭南。经过四年艰苦作战,于前214年平定了岭南。秦朝随即在岭南设立南海、桂林、象三个郡,委任任嚣为南海郡尉。南海郡下设博罗、龙川、番禺、揭阳四县,赵佗被委任为龙川县令。龙川在今天的粤东北地区,赵佗到龙川(今龙川县佗城镇)后,据说曾上书要求从中原迁五十万居民充实岭南。
陈胜、吴广之乱起,中原局势失控。这时,南海尉任嚣病重,快死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亲信赵佗。他召来赵佗,对他安排后事说:
“秦朝暴虐无道,天下都十分怨愤。听说陈胜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恐怕很难再安定下来。我们南海郡虽地处偏远,但我担心盗匪早晚会骚扰到这里,我原想切断刚刚修筑的通往内地道路,以保境安民,等待诸侯的变化。可是现在我已经病重,无能为力了。我们这个地盘,后面山势险要,前面有南海阻隔,东西几千里,有很多中原人在这里工作生活,假如在这里立一个王,完全可以建立一个国家。我观察郡中的官员,没有人足以托付此事,所以召你前来,告诉你我的嘱托。”随后任嚣为赵佗写下委任书,请他代理南海郡的政事。
任嚣死后,赵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阻断连接内地的所有通道。先前,内地到岭南几乎没有路可走,秦朝占领岭南后,修筑了三条官道,连接内地。这三条官道的险要处设有三个关口,分别是横浦关(约广东南雄附近的大庾岭上)、阳山关(约在湖南九嶷山上)、湟关(约在广东连州)。赵佗做的第二件事是清除异己,给一些不服自己的同僚罗织罪名,予以诛杀。
三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05年,赵佗发兵兼并了桂林郡与象郡,统一了岭南地区。第二年,他正式建立南越国,定都番禺(今广州)。
这个南越国东到今福建,西括今广西,南到今越南中部,地域广大,号称拥有军队百万。
陆贾来到南越国后,初次与赵佗见面并不愉快。赵佗因为看不起前小亭长刘邦,所以非常傲慢。他头上盘着南越族的头髻,伸开两脚坐着接见陆贾。
陆贾并不生气,劝他说:“您是中原人,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违被自己本性,抛弃华夏衣冠,想以区区南越之地与汉朝天子相抗衡,肯定不会有好结果!大祸就要临头了!秦朝丧德,诸侯纷纷起兵,只有汉王能先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都成为他的部属,他可以说是极强大的了。但汉王起兵巴、蜀后,便横扫天下,终于诛杀了项羽,消灭了楚军。仅仅五年之间,汉王平定海内,这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授予!汉朝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自闹独立,文武将相请求派兵来剿灭您,但天子怜悯百姓劳苦,所以暂且休兵不发,派我前来授您君王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您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是,而您竟要凭借尚未安定的越国,对汉朝如此傲慢!汉朝要是知道了,掘毁焚烧您祖先的坟墓,杀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兵压境,那么南越人杀您投降汉朝,易如反掌!”
赵佗听他一席话,大惊失色,立即离开座位,向陆贾谢罪说:“我在蛮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没有礼仪了。”
但这还是难以消除他刘邦团队的轻视之心,毕竟那伙人在前朝时地位微贱。他问陆贾:“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谁高明?”陆贾见他已经动心,不想败他的兴头,故意奉承说:“好像您高明些。”赵佗很高兴,得寸进尺,又问:“那么我与汉朝皇帝比,谁高明?”这无疑是个难于回答的问题,陆贾无论如何不敢说赵佗比刘邦高明,但是也不能示以沉默,不予不回答,更不能说两人差不多或说赵佗不如刘邦。
陆贾不愧是个纵横界的资深人士,他回答说:“当今皇帝继承三皇五帝的伟业,统理中国。中原人口以亿计算,土地方圆万里,万物殷实丰富,皇帝能把政权集于一家之手,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您的臣民不过几十万,还都是蛮夷,散布在崎岖的崇山大海之间,不过相当于汉朝的一个郡,怎么可以与汉朝相提并论!”
陆贾这番话的巧妙之处在于,他不直接对刘邦与赵佗两个人的能力进行比较,而是在不驳赵佗面子的前提下,明白地告诉赵佗,他没有资格与皇帝比高低。
赵佗也是个极端聪明之人,大笑起来,说:“我没有在中原兴起,只在这里称王,如果我在中原,怎么就见得不如汉朝!”
赵佗非常欣赏陆贾,留下他谈心。过了几个月,赵佗感慨地说:
“南越没有与我畅谈之人,直到你来,才让我每天听到一些新鲜的事情。”他赏赐给陆贾一袋珠宝,又给他价值千金的馈赠。赵佗与陆贾都没有想到,那袋珠宝后来帮助汉朝化解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
赵佗正式接受汉朝的封号,向汉朝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