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前210年,传说有位术士向秦始皇进言,说帝国的东南地区有天子气。秦始皇信了,所以巡游该地区以镇之。
天子气之说虽然不靠谱,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依据。东南地区是齐楚故地,被征服的时间比较晚,且又远离帝国的权力中心,所以帝国对其的控制相对比较薄弱,是各种反政府势力扎堆儿的地方。秦始皇对该地区不放心。然而,秦始皇随后的东南巡游,难道仅仅是为了镇压所谓的“天子气”吗?他是否还有更隐秘的目的呢?
秦帝国的统治表面上滴水不漏,但实际反对派一直存在,而且暗潮汹涌。六年前,皇帝东巡,在古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境内)遭到袭击,有个大力士把只一百二十斤重的铁锥掷向他,幸亏保卫部门早有防备,调换了皇帝所乘的车辆,才躲过一劫。
这个事件的幕后主使人,是前韩国的一名贵族子弟,姓张名良,字子房。秦国灭亡韩国时,张良尚是个热血少年,他变卖家产,立志给韩国复仇。他先是扮成一名学生躲避在淮阳学习儒术,后又来到东海边,通过与隐士沧海君密谋,策划了这起震惊天下的击杀行动。
张良行刺失败后,隐姓埋名,逃到东海郡下邳县躲了起来。他潜心研究兵法,一心一意等待武装反秦的机会。下邳县即今江苏邳州市,在地理上与刘邦的家乡相邻。
张良行刺事件过去没多久,下邳县南邻的下相县(今江苏宿迁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案件的原因及具体经过史载不详,但可以肯定,这绝非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因为这个案子与一个显赫的家族密切相关,这个家族对秦朝怀有深深的敌意。它就是前楚国名将项燕的家族。
项燕有几个儿子?史籍上记载并不明细,据项氏的族谱记载(族谱往往靠不住),似乎有三个,即老大项超、老二项梁、老三项伯。项超即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的爸爸。
项梁是项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他曾在京师受罪案牵连,在栎阳县被捕入狱。栎阳县是秦国故都之一,县址在今西安市东北面的阎良区,是首都咸阳的辅县。栎阳县的监狱主官,名叫司马欣,是项梁一个朋友的朋友。项梁的那个朋友名叫曹咎,现任蕲县(今安徽宿州市)监狱的长官,他得到项梁的求救信息后,立即写信给司马欣,请他帮忙营救项梁。司马欣这人非等闲之辈,他很给曹咎面子,积极活动,救出了项梁。司马欣与曹咎,日后都对项羽的事业作出过重大贡献。
项梁出狱后回到家乡下相县不久,杀伤人命,再次犯下大案。这起凶杀案牵扯到项氏家族的四个主要人物,即项梁、项伯,以及老大项超家的两个儿子——项羽与项庄。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项梁领着两个侄子向南逃跑,躲到了江南的吴县,也就是今天的苏州;项伯向北逃跑,来到下邳,与张良相遇,结为好友,一起藏匿了起来。
在沛县西南方向不远处的陈县(今河南淮阳),两个地位卑贱的门卫备受贫困生活煎熬。有一天,他们其中的一个犯了过错,官吏要鞭笞他。这个门卫早就受够了,要起来反抗,他的同伴连忙按住他,示意他老老实实接受惩罚。事后又把他拉到一株桑树下,责备他说:“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今天只是受了点小辱,就想把性命扔在这里。”这两个人就是刘邦的老朋友张耳、陈馀。
刘邦出差游历咸阳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11年,有块陨石坠于东郡,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省濮阳附近,有人在陨石上刻下“始皇死而地分”六个大字。白话意思是:始皇帝死,土地剖分,六国复兴。这显然为原六国的复国主义者所为。始皇帝闻之震怒,派御史调查此事,由于没有调查出结果,他索性把这块陨石焚毁,把附近的居民全部杀光。
这件事过后不久,民间纷纷传言说:“今岁祖龙死。”这表面是神秘的预言,实际上是不怀好意的诅咒,始皇帝耳闻后,明知所指,但不愿说破,装作若无其事,故意掩饰说:“祖龙是人的祖先。”始皇帝本来就对自己的健康问题忧心,从此更加闷闷不乐,心神不宁。为了排解自己的心理压力,他求助鬼神,卜得一卦:巡游吉利。
秦始皇为什么对生死问题如此敏感?原因在于他的健康状况很糟糕。始皇帝自幼体弱多病,又是个工作狂——每日不批阅完一百二十斤的竹简文书,不肯休息——体力经常透支,疾病缠身。据一些不太严肃的历史学者研究,始皇帝患有支气管炎,而且还在一次脑膜炎发作时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癫痫。这种间歇性发作的疾病,让始皇帝苦不堪言。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决定依卦行事,进行第五次出巡。他留下右丞相冯去疾守卫京城,让左丞相李斯与最宠爱的幼子胡亥随行。
始皇帝先往南去,经过云梦泽,到达今湖南境内的九嶷山,祭拜大舜帝;又折向东行,到达今浙江境内,祭拜大禹,并在会稽山上刻石留念;尔后,北上渡过长江,经今江苏,来到山东半岛的烟台地区。
始皇帝从浙江北上,经过吴县时,他没有注意到,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年轻人正远远地瞧着他,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对他的叔父说:“这家伙没什么了不起,我完全可以取代他!”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帝国通缉的罪犯项羽!
始皇帝这年五十岁,他在烟台的海边怅然眺望东海,感念人生苦短,心中充满感伤。东海的深处,曾是他的希望所系,传说那里有美丽的仙山,山上住着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人。他拥有天下,贵为至高无上的君王,在生死问题上却与臣民们完全平等,这让他难以接受,他希望神人能高看他一眼,给他灵丹妙药,使他的生命能长过他的臣民,甚至长生不老。可是,他很失望,徐福带人出海寻找仙山,一去不返,不知他是不想回来了,还是神人不买账,不敢回来。
秦始皇疾病缠身,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慢慢衰老,这次到海边,实际上想最后一次寻找长生的机会。他期盼仁慈的神人突然出现,给他提供帮助。然而,他失望了。有方士说,神仙之所以不来,可能是海神阻挠所致。始皇帝恼羞成怒,为了向海神发泄怒气,他亲手操作连弓弩,射杀了一条巨鱼。
始皇帝的心情坏透了,西行回京的路上,郁郁寡欢,走到黄河边上的平原渡口时,彻底病倒。始皇帝极为怕死,不允许群臣讨论他的身后事,但这年7月,他还是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他不得不安排自己的后事,写下一封诏书,让太子扶苏赶回咸阳,安排自己的葬礼,等待继位。可是,晚了,诏书与印玺都压在中车府令赵高的手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始皇帝就在沙丘行宫驾崩(今河北省邢台市的广宗附近)。
李斯因皇帝在外地病逝,担心死信传出会引发不必要的变乱,所以严密封锁信息,秘不发丧。他的保密工作组织得极好,随行官员与勤务人员中只有胡亥、赵高及三五个宦官知道真相。
可是就在这区区知道真相的几个人中,有人开始打小算盘,搞阴谋诡计。这个人就是赵高。赵高这个人一生下来就被阉割了。秦始皇听说他办事能力强,通晓法律,便提拔他担任中车府令(负责掌管宫廷内的车马交通),并让他教胡亥学习法律及审案技术,所以赵高算是胡亥的老师。
赵高为什么要搞阴谋诡计?他要达到什么目的?这件事说来并不复杂,直接起因与朝廷的一位重臣有关。这位重臣名叫蒙毅,是边关大将蒙恬的兄弟。蒙毅是始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一次赵高犯法,始皇帝命令蒙毅负责调查审理,蒙毅判处赵高死刑;但秦始皇喜爱赵高,赦免了他的罪,将他官复原职。此后,赵高与蒙毅结下了死仇。
秦始皇很少发善心,他这次罕见地发善心,却救了一个最不应该救的人。正是这个人,最终把大秦朝从内部给毁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道运数。
赵高预计,按照正常程序,扶苏将毫无悬念地当上皇帝,蒙恬兄弟作为扶苏最亲信的人,必然会进一步得到倚重。赵高认为,假如出现那种情况,自己将会很倒霉、很惨。所以,他现在必须利用手中掌握的牌,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局面出现。
赵高劝胡亥假借始皇帝的遗诏杀掉哥哥扶苏,自立为太子。胡亥虽然愚昧,但尚有一点自知之明,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了局面,说:“我若妄想这样做,怕身遭不测,说不准还会弄得亡国灭宗呢。”不过,他认为当皇帝能为所欲为,可以享受高度自由的生活,所以最终还是经不住劝说,同意了赵高的计策。
赵高去见丞相李斯,试探说:“皇上赐给扶苏的诏书及符玺都在胡亥那里。定立太子之事,只凭您与我一句话。这件事您认为怎么办呢?”李斯大吃一惊,说:“怎能说这种亡国的话呢!此事不是为人臣子者所应议论的!”
赵高有备而来,他知道李斯虽然聪明盖世,但有个弱点:极端热爱权力,珍惜自己的生命。权力对李斯而言,就像光线之于飞蛾,臭粪之于苍蝇,只要拿权力与他说事儿,他的理智就会大打折扣。赵高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斯,缓缓地问:“您在才能、谋略、功勋、人缘及获得扶苏的信任五个方面,哪一点比得上蒙恬?”
李斯老实地回答:“都比不上他。”
赵高说:“既然如此,只要扶苏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明摆着,您最终不能怀揣彻侯的印玺回乡!而胡亥仁慈忠厚,可担当皇位继承人。希望您慎重考虑一下!”赵高所说的彻侯,是秦朝最高级别的爵位,那是李斯梦寐以求的。
李斯希望保住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他既不信任赵高,也感到这个计划过于冒险,所以不想陪赵高下水,说:“你还是回到本位管你自己的事去吧!”
赵高早就预料李斯不会轻易任自己摆布,他当即出杀手锏,大意说:我现在已经与胡亥达成了一致,你如果不配合,不仅性命难保,连你的子孙也免不了遭殃。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斯知道自己只有四种选择,第一,奋起反抗,挫败赵高与胡亥的阴谋;第二,当即自杀;第三,被赵高的同伙杀死;第四,顺从赵高一伙。
那个时代最聪明的一颗大脑飞速算计了起来。对于第一种选择,李斯自忖胜算不大,对方早有防范,自己很难有机会自由行动。第二种与第三种选择,需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李斯怕死,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性命大于一切,用性命换取道义,从来不会是他的选项。
李斯感到别无选择,只有与赵高合作才符合自己的利益。一段沉思后,私欲最终战胜了李斯的责任心与良知,他接受了赵高的建议,诈称接受了始皇帝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同时篡改始皇帝给扶苏的诏书,指斥扶苏犯有两点错误:一是多年不能开辟疆土、创立功业,却使士卒大量伤亡;二是数次上书诽谤父皇,抱怨不让自己回京担任太子。接着,诏书矛头一转,指责将军蒙恬不纠正扶苏的过失,并参与扶苏的图谋。因此,勒令他们二人立即自杀,将北疆长城兵团的指挥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扶苏这个人比较老实,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较重,接到诏书,哭泣着进入内室,打算自杀。蒙恬劝他说:“现在仅仅一个使者前来传书,我们就自杀,又怎么知道其中无诈呢?让我们再奏请证实一下,然后去死也不晚呀!”
使者恐事情有变,多次催促他们,扶苏查验诏书没有发现疑点,说:“父亲赐儿子死,还哪里需要再请示查实呢!”随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把他囚禁在阳周(今陕西子长县)。胡亥听说哥哥已死,松了一口气,想释放蒙恬,赵高劝住了他。恰逢蒙毅替始皇帝祈福山川神灵返回,赵高决定立即灭掉这个可恨的对手。他对胡亥编造谎言说:“先帝想要确定你为太子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蒙毅一直阻拦。他这样的人不能留,不如杀掉算了!”胡亥犹豫不决,下令逮捕蒙毅,将他囚禁到代郡,再做发落。
二世皇帝终究对蒙氏兄弟不放心,不久杀死蒙毅,并逼迫蒙恬服毒自裁。
秋9月,运送始皇帝尸体的车驾回到咸阳,秦政府随即向全国发出治丧文告,同时宣布皇帝的小儿子胡亥正式继承皇位。
那些潜伏在民间的反对派人士闻讯大为高兴,他们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即将到来。可是,刘邦高兴不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同情秦始皇,而是因为他又碰到了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