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恢复了平静。千晴每每想起那两天的遭遇，都会觉得有些不真实。找到了母亲，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又失去了联系。听酒馆里的来客说，明月楼好些日子没有开门了，明月楼主神秘失踪了。宫里没有人来过，看来丛琛真的消去了他们的记忆。那西舍郡王，还是从前的殷大哥吧。他隐瞒身份也许是有他的考虑，既然他忘记了，那也就不要再提起了吧。沈夔之自从那次的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他开始练武了。每天不忙的时候就在后院里挥舞拳脚，口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说自己没有了灵水玉，什么也不会，所以要学点拳脚功夫，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其实千晴也想过，既然自己是姜泠歌的女儿，那么某种程度上自己已经踏进王室的纷争之中无法脱身了。不说什么血浓于水的道理，就算千晴自己不想参与，也会被拉入其中。何况，自己又是那么渴望找到母亲。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到这里，千晴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外面，发现酒馆外站着一人。那人看着她，神色复杂。千晴也看着那人，迟疑许久才出声道：“殷大哥？”
齐婴有些惊讶，他走到千晴面前，怔怔道：“你没出什么事吧？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太后？为什么他还会提起太后？难道……难道丛琛没有把他的记忆消除吗？千晴客气地请他入座，为他端来一壶茶，道：“我没事。”
齐婴喝着茶，显然食不知味，他望着千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晴姑娘，此前，我向你和夔之隐瞒了我的身份，但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我是西舍郡王，但四处游山玩水是我的爱好，我只是想以平凡的身份和你们成为朋友。希望你，不要生气。”
“前几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千晴试探地问道。
齐婴没有明白千晴的意思，怔了片刻，道：“为何不记得？”
看来丛琛的确漏掉了他。
“说来也奇怪。我惦记着你和夔之，去太后宫里想探明情况，谁知太后及其宫中人竟全然不知你二人，说从未听过你们的名字，再问一二，竟也不记得在明月楼之事。我心下生疑，便出宫来看看。方才你问我是否还记得前几天的事，这么说来，你知道其中玄机？”
千晴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齐婴这些，或者说，又该怎么解释。她和齐婴各自掌握着一些情况，彼此不知又彼此试探，不知对方是何意图，是敌是友。
齐婴见千晴没有说话，道：“若是不便透露也无妨，晴姑娘没事就好。只是还有一事，我有些疑惑，希望晴姑娘能帮我解惑。”
“你说。”
“你和姜泠歌到底是什么关系？”齐婴道，“那天，我见你们气氛有些奇怪，可来不及问，就发生了之后的事。她现在不知去向，我只能来问你了。”
“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齐婴没有想到千晴会这么问，愣了一刻，笑道：“晴姑娘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来一趟，就是来解惑，晴姑娘这是要我空手而归吗？”
千晴也笑了，但她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你心里有答案。”
齐婴挑挑眉，道：“对。”
“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千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托腮望着齐婴。
齐婴见千晴的架势，笑了，但他不急着说话，只是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我与泠歌是旧相识，她进宫入雅乐司时正是二八年华，两年后离开王宫，我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直到今年听闻明月楼主的名声，才知是她。距离她离开王宫已过去十七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晴姑娘是宣成十一年出生，今年正好一十七岁。”
千晴示意他说下去。
“那天在明月楼，你们两人因为一根手串而变得奇怪，”齐婴指了指千晴的手腕，“我后来仔细回忆过，你的手串是一根琴弦。泠歌最擅弹琴，我第一次去明月楼拜访她时见到了她最珍爱的琴，那是她初入雅乐司时她的师父高琴师赠予她的，她一直很珍爱。我注意到那把琴上缺了一根琴弦，泠歌说是年月久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见到你们的古怪表现我才把一切联系起来。”
“所以在你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
齐婴看了看千晴，道：“泠歌初入宫闱时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总是谨小慎微的。那时我常溜去雅乐司，总是能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树下练琴。十七年后再见，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也不知该如何来描述，但能够感觉得到她眼睛里有不一样的东西了。可是你不像她，不管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你都不像。”
千晴笑了，道：“说了这么半天，你都没有说出结果。”
“我的意思是，”齐婴正了正神色，“尽管你和她这般不同，但你是她的女儿，无疑。”
千晴没有丝毫惊讶，她猜得到齐婴能看出异样，她也猜到齐婴能猜出结果。所以听到齐婴的话，她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和泠歌，是很好的朋友，”齐婴的声音中流露出回忆的味道，“那个时候，她在雅乐司被人欺负，我常去帮她出头，后来就成了朋友。我母亲还说要将她指给我做王妃。但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而且我也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南尧王手下的大将楚鸣。”
说到这里，齐婴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低声道：“你的父亲应该不是楚鸣。”
千晴眉心一动，默不作声。她知道齐婴想到什么了。
她的父亲，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的皇帝。换句话说，千晴应是当朝的公主，齐婴的妹妹。
齐婴望向千晴，发现千晴正笑着看向他，千晴道：“这些都只是你我的猜测，真相只要她知道。”
“的确，”齐婴道，“对了，太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但她想将我留在宫中。”
“为何？”
千晴摇摇头，道：“但她问过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和……和明月楼主是什么关系。”
齐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我还要再查一查这其中的故事了。”他见千晴两眼空空想在思考着什么，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道：“想什么呢？”
千晴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她在想要不要告诉齐婴南尧王意欲谋反的事，王室的纠纷像漩涡一样，但凡沾染上些许就无法保全自身。
然而齐婴没有过多在意千晴的心不在焉，继续说道：“泠歌现在不知去向，但我想她应该是去了南尧。”
“去找楚鸣吗？”
“她孤身一人，除了楚鸣也没有其他可以投靠的人了，”齐婴微微叹息，又望向千晴，“千晴，你的母亲，她似乎在谋划一件错误的事情。或者说，在参与谋划。”
千晴神经一紧，原来齐婴知道。
“当今的朝政是太后在把持，朝中看不惯的人太多。南尧是四王中野心最大的一个，楚鸣是他的心腹。几年前南尧听闻绵岁荒原藏有上古宝器与古卷，起了邪念，派人去寻过。但派出之人意外失踪，至今没有找到。南尧的谋反之心，其实早就蠢蠢欲动了。我得知明月楼时就来找过泠歌，她的确是变了，眼里有杀气，对我也有些许防备。这十七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南尧王在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军队，楚鸣和泠歌是他的得力助手。明月楼绝不仅仅是一个乐坊这么简单。”齐婴见千晴面露诧异，笑道，“旁人看来，西舍王成日饮酒作乐，闲云野鹤，殊不知，我背地里也干了不少事。”
千晴被他的话逗笑，道：“这么说来，西舍郡王也是城府颇深。”
齐婴爽朗一笑，道：“生活在王室，尔虞我诈见得惯了，有太多身不由己，不准备好几副面孔，如何存活得下来？”
齐婴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千晴的肩膀，道：“我得回宫里去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如果有了你母亲的消息，我会告诉你。”
千晴点点头，送他出门。齐婴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子，对千晴道：“以后，还是叫我‘殷大哥’吧，比起西舍郡王齐婴，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自由自在的殷方。”
千晴笑了，道：“不管你是谁，都是我和沈掌柜的好朋友，好大哥。有空还是来酒馆坐坐，沈掌柜其实藏了很多好酒没有告诉你呢。”
“嗬，这小子，”齐婴道，“今儿没见着他，等下次遇见了我得好好跟他聊聊。”
告别了千晴，齐婴走在街道上，抬头望了望天，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回望禾风堂，酒旗在暮色中飘摇，像没能说出口的话，悠远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