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歌曼舞,轻拢慢挑。明月楼开在花柳巷,却不是花柳之地。来明月楼的人,不是为寻欢作乐,而是为明月楼主的一手好琴。
明月楼主姜泠歌本是宫廷乐师,后来不知为何出宫了。消失十多年后,又以明月楼主的身份重现在卫城,开了这家名声甚大的乐坊。有人说她是在宫中犯了错所以被逐出宫,而重回卫城是为了复仇。又有人说,她消失的那些年是去了越国,如今回到宁国都城,是为了策反。流言太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夜深沉,月朦胧。
芃麦将一盏浓茶送到雅堂,这是姜泠歌吩咐的。今日仿佛是有贵客到访,姜泠歌嘱咐她不许任何人进入雅堂。
送完茶出来,遇见了未晞,未晞径直向雅堂走来。芃麦客气地向她行礼,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节拦住了她的脚步,“未晞姑娘,楼主吩咐,今日有贵客造访,任何人不得进入雅堂。”
“贵客?”
“是。”
未晞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芃麦望着未晞的背影,低声道:“以为自己有副好嗓子就上天了吗,看她那高傲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
雅堂内,姜泠歌为来客斟一杯茶。细细的茶流缓缓注入绘有牡丹花样的杯盏中,溅起满室茶香。
“泠歌,我们多年未见,难道不应该喝酒吗?”
姜泠歌冷笑一声,道:“万太后,民女不敢。久别重逢,自然是要促膝长谈。美酒惹人醉,醉了,如何叙旧?还是饮茶吧,清清醒醒地,好说一说当年的故事。”
万太后呷一口茶,道:“果然是好茶。先帝,也爱品茶。”
姜泠歌没有接话,只是抬眼带着恨意望向眼前这个虽是半老徐娘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万太后微微翘起嘴角,再喝一口茶,“浓茶果然让人清醒了许多,那就聊聊当年的故事吧。”姜泠歌依旧没有接话,只是眉头紧锁。万太后继续道:“泠歌,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拆散了你和楚鸣。把你赶出宫也是我的主意。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姜泠歌出声打断了万太后的话,冷笑一声,“是啊,你生下了皇子,先帝驾崩,你的儿子登基,你成了太后,有了一切,你当然能够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过去。那我呢?我如何过得去?”
“我有儿子,你不是也有女儿吗?先帝的女儿,那也是公主啊。”万太后微微笑着抬起眼,眼波流转,好似一潭深水,“和我一起回宫,宫中自有荣华富贵,何须开这乐坊,连累着公主一起受苦。噢,方才那位唱歌的未晞姑娘,就是公主吧?”
“太后的眼力不如从前了,”姜泠歌换了副模样,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踱步至万太后耳旁,细声道,“公主早就被我遗弃了,你找不到她的。”
“什么?”万太后一惊,手中的茶盏也险些打翻。姜泠歌娇俏一笑,重新坐回软榻上,端起茶盏细细品着,眼里满是轻蔑,万太后沉声道,“我不信,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未晞是乐坊歌女,芃麦是服侍我的侍女,这明月楼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我的女儿。因为我早就将她遗弃了,别说你,连我都找不到。”
万太后大概也没有想到姜泠歌会说出这番话来。她望着姜泠歌,就像姜泠歌方才望着她那样。
“什么时候的事?”
“宣成十一年九月。”
“宣成十一年,九月……”万太后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着,“你的女儿和洛儿是同一天出生的,宣成十一年九月,她才出生两个月!”
姜泠歌保持着微笑,没有否认。
“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万太后以手撑住桌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神色复杂,“两个月大的婴孩,你就这样遗弃她。你怎会这么狠心。”
“我狠心?不,和太后比起来,泠歌这点手段何足挂齿。”
“你把她扔在哪儿了?”
“这就要问当年太后派出的人将我送到了哪儿。”
万太后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泠歌,你是在报复我吗?”
“泠歌不敢。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你说。”
“当年的事,的确是都过去了,可为何十七年后太后突然想起我,和……那孩子来?”
“她是皇室的血统,自然是要回归皇室!”
“太后这话,可真是幽默极了,”姜泠歌放下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牡丹花样茶盏,抬起眼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眼神凌厉,如刀尖一般锋利,“是谁害我怀了我不爱之人的孩子?是谁害我与爱人分离?是谁在我产下孩子三日就将我母女二人逐出宫?太后如今来说皇室血统,敢问当年为何不顾及这是皇室血统!”
“你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
万太后的话还没说完,芃麦慌乱的声音在雅堂外响起,“楼主不好了!未晞姑娘的房间走水了!”
姜泠歌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向万太后道:“人多眼杂,让你的暗卫保护好你,可别在我这里出什么事。”
不等万太后说话,姜泠歌便已往未晞的房间走去。万太后站在空荡荡的雅堂里,看着桌台上精致的茶盏,心生烦躁,一挥手将整套茶具悉数打翻在地。开得正烈的牡丹花破碎成一片一片,散落一地。
第二日,明月楼歌唱第一的未晞姑娘葬身火海的消息不胫而走,禾风堂内的来客也多有提及。千晴为不同的客人端茶倒酒,听到的却都是一样的话题。
“听说了吗?明月楼那个唱歌唱得最好的未晞姑娘,昨儿夜里被火烧死了!”
“明月楼的火起得可真妙,单单就烧了未晞姑娘的房间,别的地方什么事都没有,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我还听说啊,明月楼主说要彻查,一定要找出纵火犯。”
“未晞姑娘歌唱得好,人长得又水灵,就这么死了,啧,真可惜。”
耳朵里都是这些话题,千晴忙完手里的事,拿空木盘戳了戳坐在柜台后的沈夔之,道:“哎,昨天晚上你救下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未晞啊,”沈夔之放下手中的账本,“怎么了?”
“可是……我听他们说,昨天晚上明月楼起了火,把未晞姑娘烧死了。”
沈夔之眼神里的疑惑和千晴不谋而合,他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现在住在我们酒馆的那个姑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