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芃麦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她向千晴投去求救的目光。千晴望了一眼李淮常,后者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和声音一样颤抖。狄兴的神色也十分复杂,大小姐易容成谁已是无力掌控,可为何多年后寻得一丝线索,竟已是天人永隔。
“李兄,”沈夔之缓缓开口,“我与千晴一直住在卫城,虽然未曾见过未晞姑娘,但数月以前明月楼的大火是人尽皆知……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突然,千晴冲到萧子渊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怒喝道:“是不是你拿错画像了?淮清姐姐怎么可能会是未晞!”
萧子渊虽有些诧异眼前这个女子的行径,但还是保持着礼节。他微微笑着,道:“姑娘请勿动怒。虽然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但我怎么说也曾是千面门的弟子,若是连自己经手之人的面目都弄混,那岂不是砸了自家招牌?”
千晴的手慢慢松开。他说得没错,不同的门派有不同的易容之法,但操纵易容术之人相通的一点便是,能清楚地记得易容人的面貌。千面门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易容组织,其对弟子的严苛也是可想而知。萧子渊虽已不再是千面门弟子,但这些基本功想必是不会丢的。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李淮常的声音响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抬起头望着芃麦,眼里是拼命隐忍后的沉静。
芃麦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有关那场诡异大火的事情尽数吐露,当说到“火势扑灭以后我们冲进房间却发现未晞倒在地上,身上已烧得面目全非”时,李淮常死死地咬住嘴唇,忍住眼泪。而站在他身侧的狄兴已哭了出来。虽然明月楼大火已是旧闻,但千晴和沈夔之听着还是有些揪心。明月楼的未晞已死,白狐变化的未晞和灵水玉一同消失,下落不明。
淮清姐姐易容后成了明月楼的未晞,换句话说,李淮常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了。
“你认识南尧郡府的楚鸣吗?”李淮常忽然问道。
芃麦怔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姜泠歌虽然只是将她当个侍女使唤,未曾向她吐露过多,但芃麦也不是痴傻之人。姜泠歌和楚鸣的关系,她能感觉得到有些不一般。虽然楚鸣亲自来明月楼的次数不多,但她也见到过,有时也能从姜泠歌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
“他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啊。”芃麦答得有些结结巴巴,倒不是因为她心虚胆怯,而是她的确不知道,她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曾询问过。未晞初来明月楼时姜泠歌只是说这是她从南尧郡寻来的歌女,至于她的身世,姜泠歌没有提,也无人关注。左不过是个江湖流浪儿,有副好嗓子得以谋生罢了,谁又会去多操心呢。
“那你知道什么?”李淮常继续追问。
“我……我……”芃麦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千晴,她并不明白李淮常的意思,或者说,她并不清楚自己应该回答什么。千晴猜测李淮常大概是想从芃麦这里得到一些关于未晞,关于楚鸣,关于明月楼的消息,便向她做口型说道“未晞”,芃麦领会其意,细细将未晞在明月楼的事情一一道来。
但芃麦并未接触到那些阴暗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她所说的不过是未晞歌声如何吸引人,慕名而来的人如何多,明月楼主如何看重她以及那场大火如何可惜。
待芃麦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萧子渊却突然站起身来,声音清脆,道:“李大少爷,画像送到,听了这么多故事,我也该走了。”
李淮常沉浸在悲痛中,没有理会他的告辞,而他倒也不在意,向沈夔之和千晴微微致意转身就向门外走去。而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向李淮常道:“画像必然不会拿错,我也的确在明月楼见过令姊,只是不曾想到后面的事……还请节哀。”
这一番话,让沈夔之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原来这个人内在并不似外表看起来这般狂放随性,若是有机缘,倒乐意结识。
两天后,李府上下被素白所包围,一场丧礼在悲戚的氛围中缓缓进行。
大小姐已失踪多年,突然有了消息却是死讯。李淮清的生母李夫人悲痛不已,在丧礼上哭晕过去好几次,家中侍女也难掩悲伤,有几个和李淮清年龄相仿的也已忍不住哭出声来。千晴站在灵堂外,眼中也噙着泪水。李淮清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那么英姿飒爽,那么明亮,男儿一般的个性,总是精神满满的样子。可为什么就这么消失了,她在南尧郡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沈夔之见千晴肩头颤抖,默默地将她揽在了怀里。虽然他并不认识李淮清,对明月楼的未晞也没有交集,但这般悲恸肃穆的气氛,让他也难以挥去心头的哀愁。世事无常,世间有太多可怖可悲之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死亡是最可怖的。活着,就算相隔千里无缘再见多少也能心宽。可一旦天人永隔,纵使有千万般本事,也无法起死回生。
因为此事,二人的行程耽搁了好几天。虽然出发得早,不用着急赶路,但也不便在李府停留得太久,谁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中又会发生什么呢。二人向李淮常辞行,李淮常让狄兴准备了一些银两,硬要塞给他们。
李淮常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的悲戚,千晴明白他的心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淮常,现在你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你可要好好的啊。”
沈夔之也接话道:“李兄切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等我们回来,你要帮我们举办婚礼哦。”
李淮常扯出一个笑容,回手也拍了拍千晴,答道:“一定的,你们回来,到雁钟来,我给你们办婚礼。”
说到了婚礼,千晴忽然想到了左绮珠。不知道她和李淮常最后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李淮常仿佛读到了千晴的心声,叹了口气,望向远方,幽幽道:“过几日,绮珠就要出嫁了。”
“嫁给谁?”千晴失声道。
李淮常没有立即答话,低头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末了抬起头笑了笑,道:“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不能嫁给自己爱的人,那么嫁给谁都不重要了。是洪州还是江州,是商人还是官家,都不重要了。李淮常不能不顾一切地带着左绮珠私奔,他只能看着心爱之人远去。从此天涯路远,再不相逢。
三人在城外分手。李淮常望着千晴和沈夔之策马远去的身影,心中生起羡慕之情。他无意去了解他们远赴北虞的目的,但他羡慕、向往像沈夔之这样,放下所谓的家业,带着心爱的姑娘远行,不畏前路艰险,只期望能携手一路。
孑然独立的李淮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落寞,一如几日后他偷偷尾随着左家送亲的队伍出城时一般。坐在轿子里的左绮珠没有看到李淮常的不舍,躲在树林里的李淮常也没有听到左绮珠的呜咽。
天下之大,有情人繁多,可真正能够结成眷属的却寥寥可数。
暮色四合,黑夜,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