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绮珠在李淮常的臂弯里不断抽泣,李淮常轻轻抚着她的背,眉心拧成了一个结。千晴和沈夔之在一旁,心下生出一丝同情。家族利益、上辈情仇,于他们何干,为何要让这两个有情人承受这般痛苦。
沈夔之朝千晴使了个眼色,千晴心领神会,和沈夔之一起退出了房间。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只能他们自己来想办法了,旁人都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月色依然明晰,李府浸泡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客院周围有不少新植的树,树影在夜空中轻轻摇晃着,点缀上隐隐的鸟叫,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两人心下沉重,也无暇赏月,只是静静地站着。
过了片刻,房间的门被打开,房中人夺门而出。竟是满面泪痕的左绮珠。她以掌掩面,肩上的披风似是胡乱披上,绳结都未系好。她朝来的方向跑去,在跑出来的一瞬间千晴与她有一刻的对视。那双眼睛里满是委屈,满是心酸,满是绝望,泪盈于眼眶,映出了夜空中的孤月。
回到房间里,看见瘫坐在地的李淮常。他两眼空洞,深情木然,左绮珠带过来的灯笼已经全然熄灭,被置于一旁,似是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了?”千晴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淮常没有答话,他缓缓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拾起了那盏灯笼,用漂浮的声线对千晴道:“你们早些休息,明日,与我一同会见萧子渊吧。”
李淮常的背影孤寂而又落寞,他出了门,踏下台阶,不远处狄兴迎上来,主仆二人一步一步地走着,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沈夔之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怕这对有情人,难成眷属了。”
“淮常不愿带着左小姐走吗?”
“李家现在只有李淮常一个孩子了,如果他走了,这个家怎么办?”沈夔之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丢下这个家去和左小姐私奔吗?”
千晴哑然。
她知道,李淮常必然不会。
淮清姐姐失踪,李淮常成了独子,李家的香火还要靠他来继承。他不能走,他也不会走。李老爷在外经商,家中一应事务皆有李淮常协助着李夫人在打理,他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只是想起左绮珠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纵使同为女儿身、只是个旁观者,千晴心中仍泛起无限的酸楚。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千晴和沈夔之一同到前厅陪李淮常会见萧子渊。
关于萧子渊,江湖上也有诸多传闻。有说他是江湖浪子的,有说他是王室后裔的,还有说他是天神之子的。流言太多,难辨真假。就像关于绵岁荒原那座白塔的传言一样,塔里究竟有什么,为何白塔终年不覆雪,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也没有人能为传言辨出真假。关于萧子渊的传闻,唯一可信的便是,他的确是易容高手尹络年的弟子,或者说前弟子。尹络年潜心钻研易容术,练就一身绝学,创立了千面门,得了“千面圣手”的美誉。但他不轻易收徒,千面门里实实在在的弟子也只有寥寥数人,而萧子渊正是他为数不多的徒弟之一。
此刻,这个千面门的前弟子正立于堂下,他身上的衣物并不华丽,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不凡的气度。他手中握有一幅画卷,正笑吟吟地望着厅堂里的人。
李淮常咳了一声,朗声道:“一月之期已到,不知萧公子是否按照约定带来了画像?”
“李大少爷,我人都来了,难道连口茶都不招待吗?”萧子渊虽是皱着眉,但脸上依然带着笑,仿佛只是在与旧友说笑,究竟有没有茶来招待,他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
李淮常撇过头看了狄兴一眼,后者立刻差人上了茶。萧子渊大喇喇地坐下,对于要求来的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只是东看看西看看,惹得李淮常心里一阵烦闷。
“萧公子,茶也送来了,该谈些正事了吧。”李淮常道,眼神已经不自觉地投向了萧子渊置于桌案上的画卷。
萧子渊做出恍然回神的模样,大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道:“贵府景致甚好,我都忘了正事了。”
李淮常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狄兴吩咐了一句,狄兴拍了拍手,门外便有人将芃麦带了进来。芃麦看见堂上的千晴和沈夔之,眼里的水光又慢慢蓄起来。千晴暗暗向她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萧子渊看了芃麦一眼,转向李淮常道:“这位姑娘想必是从明月楼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萧子渊懒懒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没有回答李淮常的问题,道:“这位姑娘,见过你要找的那个人,也必然知道那个人的下落。”
话音刚落,芃麦便慌忙喊道:“大少爷!奴婢真的不曾见过画像上的姑娘!千晴姑娘和沈公子可以为我作证的!”
不等李淮常开口,萧子渊直接将画卷扔在了芃麦的面前,悠悠道:“见没见过,看了画像再说。”
芃麦连忙拣起画像,展开来看。当目光聚焦在画像上时,她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浑身一颤,接着扔开画像失声叫了出来。画像落在了沈夔之的脚边,他弯腰拾起,有些疑惑地展开来,画上的女子眉眼之间有些熟悉。记忆在脑海中转了几个圈,他想到了,他知道了。他看向芃麦,与她的神色不谋而合。
震惊,慌乱,不解,不信。
李淮常见到两人反常的表情,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夺过了沈夔之手上的画像。可他不认识画上人,千晴凑过去看了两眼,似乎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萧公子说你认识画上人,那么你说,画上人是谁?如今在何处?”李淮常厉声质问芃麦。
芃麦战战兢兢地叩首,舌头都有些打结,她道:“画上人是,是明月楼唱歌的未晞。”
“什么?”千晴听到这话,一声惊叹脱口而出。她忙从李淮常手中拿过画像细细端详,她并未见过明月楼的未晞,白狐说她侵占未晞肉身已久,身上沾染了她的人气,所以幻化成的人形有几分像她。若是细看,真的能在画像中找出白狐的影子。千晴想起沈夔之刚才一系列的神情变化,他必然已经认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未晞?易容后的淮清姐姐怎么会是明月楼的未晞?
一时间,各种疑问堵在脑海中,千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突然,一个声音清晰地在脑海中响起,掷地有声,斥退了所有的疑问。
淮清姐姐为何会变成未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未晞已经死了。
“这个未晞,现在人在何处?”李淮常追问道。
“未晞她……她……”芃麦的眼神在沈夔之和千晴身上来回飘荡着,她不敢看李淮常,也不敢答话。
“她在哪儿?”李淮常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愈来愈急迫了。
“未晞几个月前就已葬身于明月楼的大火!”芃麦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眼一闭,心一横,将这个残忍的事实直接扔在了大堂中。
顷刻,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萧子渊拨动茶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