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顿时大乱,但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惊了这位“鬼神”。沈夔之和弥夏相持站在房间门口,弥夏想带着千晴离开这里,沈夔之认为千晴病着不宜走动。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之间僵持不下。而大堂里诡异的场面仍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围观者们的议论不绝于耳。
最终,弥夏对沈夔之道:“你先把药给千晴喝了,其他的事,我来解决。”还没等沈夔之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弥夏推进了房内。弥夏纵身从跃下栏杆,落在大堂的桌子上。沈夔之惊异于弥夏的好功夫,但接下来的一幕,他却怎么也看不懂。
弥夏俯身按住一盏茶杯,那盏茶杯却像是有人牵引一般不断地想要往空中升,弥夏仿佛是在和空气对峙。她望着角落里的一根廊柱,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但在弥夏的眼里,却不是这样。
有一个身穿绿衣的小女孩,攀在廊柱上。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但脸上狰狞的伤疤却让她丝毫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可爱,反而充满了让人不敢靠近一步的戾气。女孩仿佛十分惊异弥夏能看到自己,转身便跳到了楼顶。
弥夏追踪着她,然而在她跳上栏杆准备追上楼顶时,有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走了出来,弥夏一时躲闪不及,和那男子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弥夏还没开口,那男子便连声道歉。顾不上和他纠缠,弥夏瞪了他一眼,一跃跳上房顶,却见那女孩正在房顶等着她。
“你是谁?”女孩充满了警惕,语气里尽是敌意。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警告你,不要伤害别人。”
“为什么你能看见我?”
弥夏笑了笑,道:“我也不想看见你,为着这项异能,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女孩迟疑了片刻,问道:“难道你就是……瑾瑜医馆的大夫弥夏?”
“你知道我?”
女孩点点头,末了又恨恨地把头转向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往事。她的右脸不如密布伤疤的左脸那样狰狞,安静下来还是能看出些许孩童稚气。只是她的充满恨意的眼神,明显透露着不愿回首的故事。
人生须臾,不过百年。这女孩显然只有七八岁,尚未体会人间便匆匆离世,实在可悲可叹。但既已走完这一世,不管经历过什么,也都应该放下了。
“会有追魂司来引你轮回,随他们转世去吧。”
女孩冷笑一声,道:“我在半月前就已经死了。你以为那些追魂司没有来引过我?那是我不愿转世罢了!”
“你能躲避追魂司?”弥夏十分惊讶。追魂司属于冥界,专门负责引导灵魂转世。万物有灵,死后灵魂都会由追魂司引导进入冥界,转生来世。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而这个小女孩却能躲避追魂司半月之久,除非,她也有不为人知的异能。
“怎么,只许你能看见鬼神,就不许我能躲避追魂司吗?”女孩阴阴地笑着,“弥夏姐姐,我也是中元节出生的呢。”
弥夏生于中元节,伴随她出生的还有一项异能——能见鬼神。但这项与生俱来的异能却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烦恼。因为生在医药世家,见惯了病痛与生死,从有记忆的那天起,她眼里的世界就与旁人眼里的世界不同,她能看见那些摇着往生铃或吹着往生笛来引人转世的追魂司。见得多了,也见得惯了,甚至还能辨别出一两张熟悉的面孔。
然而长大后,这个特殊的生辰又为她带来了新的烦恼。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但只要看到她的生辰八字,竟没有媒人愿意为她介绍,更别提有人家来主动提亲了。更要命的是,不知是谁把她生于中元节、能见鬼神的事在城中大肆夸张,流言愈演愈烈,最后已经演变到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地步。医馆渐渐由她接手,可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为此,她发誓此生不嫁。
从来没有人说过生于中元节的人会天赋异能,也不曾有史书记载过。这个女孩说她也是中元节出生,弥夏竟生出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你,你也能看见鬼神吗?”
“以前的我看不见,但现在的我能看见,因为,我也成了鬼。”
“你为什么会死?你脸上的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弥夏的发问又勾起了她心底的秘密,女孩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了复杂的神色,痛苦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神情越来越扭曲。大概是情绪积攒到了顶峰,她开始朝天怒吼。一挥手,屋顶已被她捣出一个大窟窿。从窟窿往下看,能看到客栈里人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又哈哈大笑起来,用极其阴冷的口吻道:“你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们了,你们都得死。”
说完这些,她消失在夜幕里,不知所踪。弥夏回想着她说的那句话,猜想着这大概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人,后来不知又经历了什么,早早结束了生命。她如今不肯转世,许是心中还有怨念,放不下罢了。
弥夏回到客栈里,人们见了她还是躲得远远的,她也习惯了。加上今晚这么一闹,想必关于她的流言又会演绎出更加离谱的内容。
“哼,一群俗人。”弥夏边暗暗念叨着,边往千晴的房间走去。半路冲出来的人却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方才撞到她的那个男子,“怎么又是你?”
男子似乎和其他人不同,他一点也不避讳。他向弥夏行礼,道:“方才见姑娘一身好功夫,在下十分敬佩。不知能否和姑娘交个朋友?”
“不能!”从来没有男子主动愿意和弥夏结交,弥夏认为这个人一定是故意来耍她的。她生硬地拒绝了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内,千晴已经醒了过来。沈夔之正端了杯热水给她喝,她问道:“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好像有很大的动静,是怎么了?”
沈夔之道:“客栈里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等你好些了,咱们就换个地方住。”
“去我那里住吧!”弥夏故作惊喜地推门进来,千晴看见是她,也是惊喜万分。
“弥夏!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弥夏把沈夔之挤到一旁,自己坐到床边,她戳了戳千晴的脑门,“一别这么多年,再见面竟然是让我给你看病。这看病的钱你可别赖。”
千晴笑道:“弥夏大夫妙手回春,我怎敢赖,一定加倍奉上!”
他乡遇旧友,场面一时融洽无比。千晴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弥夏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千晴叹道:“又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弥夏知道千晴的心结,沈夔之也不愿千晴想到伤心事。故而两人都想转移话题,不料对方也开了口,场面一下子变得滑稽起来,三人都笑了。
弥夏打量着沈夔之,对千晴笑道:“千晴,你还没有向我介绍你的夫君呢。”
千晴听了这话羞红了脸,她忙道:“不是,不是……”
“怎么不是?他自己都说啦,说你是他的妻子。”
沈夔之忙插嘴:“哎,我说,我说等回卫城再……”
见两人又羞又急的模样,弥夏哈哈大笑起来,她道:“你俩这么害羞干什么,总不是要到那一步的。等到时候,我要给你们做见证啊。”说完,她又向沈夔之道,“哎,你还没有跟我交你的底,我怎么放心把千晴交给你呢?”
沈夔之忙向弥夏介绍自己,说得磕磕巴巴,像背不出书来的学生。千晴看着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而弥夏更是在一旁笑弯了腰,仿佛她是故意在捉弄沈夔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沈掌柜,”弥夏道,“既然千晴好一些了,不如明日一早就去我那里吧。”
“好啊,”千晴连连点头,“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和我睡。”
“那沈掌柜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睡地上。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是啊,”弥夏顺势倒在千晴肩上,“有好多话要说呢。”
“那今晚是个不眠夜咯?”千晴搂住弥夏,两人相视而笑。
久别重逢,大概真的是个不眠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