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龚敛和虎子坐的是软卧车厢,火车飞速地向前行驶,铁路两旁的庄稼也飞快地向后跑去,虎子蛮有兴致地问爸爸,为什么那些庄稼躲着我们。龚敛说,不是庄稼躲着我们,是火车往前跑,乖儿子。
五叔给龚敛拿了西瓜,摘了桃子、梨子、葡萄和苹果。虎子一会要吃葡萄,一会又要吃梨,梨刚啃一半又要苹果,带的瓜子也洒了一地,龚敛不住地向同包厢的人道歉。
虽然说龚敛是农民的儿子,但是他却长得很斯文,戴着一副眼镜,在人看来就是一介书生。同包厢的两个人是地地道道的暴发户,戴着名晃晃的金表,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链子,开口闭口都在炫耀自己的富有。这两个人看着龚敛很烦,龚敛左一个道歉,又一个对不起让他们很不舒服,他们从来不跟人道歉,从来不说对不起,龚敛对虎子的顽皮表示道歉,也被他们认为是小市民作风而不屑一顾,从上到下他们都认为比龚敛高一等,认为龚敛不配跟他们乘坐同一个包厢。文明在他们眼里就是狗屎、就是垃圾,能挣钱、有钱才是文明的标志,才叫风尚。
龚敛看得出对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龚敛不想、也不需要、也认为没有必要向他们炫耀自己是干什么的,只有浅薄的人才会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才会把自己的隐私比如干什么的、挣多少钱、花多少钱一样不落地告诉人家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比尔·盖茨有没有钱,有,钱都干什么,捐了。那么有钱的人出差不坐头等舱,上饭馆不去高级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龚敛深受美国艰苦朴素作风的影响,行事谨慎、低调。如果你有钱,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告诉别人你的钱也不长利息。
过了一会,列车员走进来验票、检查身份证。那两个事妈似的人不仅掏出身份证而且还掏出名片以显示自己的身份。龚敛只掏出了车票,没有掏出身份证,他没有身份证,但他不想掏出护照,他不想显摆他是美国公民,但是列车员还是不依不饶,龚敛不急不慢地跟她说,我没有身份证,列车员气得不行,关上门马上甩出一句话,我叫车长来。
过了一会,果然来了一个人,但不是车长,是该车的乘警。他先验了票,一看龚敛的票价比普通的高出好几倍,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乘客,于是他用非常尊敬的口吻说,我们要求每一个乘软卧的人出示身份证,以确保每位旅客的安全。如果您没有身份证,您有没有护照?听到这,龚敛知道不拿出护照不行了,于是只好从衣服里层掏出美国护照。那个乘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仔细翻了够,然后把护照恭恭敬敬还给龚敛,还说了一句,对不起,先生,我们打扰您了。
同包厢的另外两个乘客立即觉得很不舒服,浑身上下像起了鸡皮疙瘩,原以为龚敛没有身份证会被轰下去,没有想到人家是美国公民。这两个人马上递过讪笑来,并且开始夸虎子长得好看、有当官的相,而且他们开始好奇地问,你美国公民怎么会讲中文?龚敛说,我虽然是美国公民但我是中国人,当然会讲中文。其中一个还想问下去,另一个拦住他的同伴,迫切地问龚敛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句英文。龚敛心想,这哪是说英文的场合?于是表示不会。联想到前些日子,一些中国人在偷渡的客轮上被闷死,这两个人马上做出了令自己非常满意的判断,此人偷渡去的美国,于是眼神里又流露出对龚敛的蔑视。
龚敛能够看出对方情绪的变化,世事变化莫测,龚敛已经处变不惊了。就在龚敛愣神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虎子不见了,赶紧四处查看,原来虎子藏在茶桌底下。龚敛小心翼翼把虎子从茶桌底下拽出来,以慈爱夹带威严的口吻跟虎子说,再藏起来,爸爸就要揍你屁股了。同包厢的马上说,不是说美国不能打小孩吗?龚敛笑笑,虐待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有危险他还做,可以打一下屁股用来警告,还说很多美国研究儿童的专家都赞同对儿童进行适度的惩罚。
龚敛累了,晚上跟父亲说了大半宿的话,使他很疲惫。龚敛想让虎子安静一会,这样他好休息一下。龚敛眼睛闭上不到五分钟,又有人来敲门,龚敛懒得理,虎子用眼神问爸爸他能不能去开门,龚敛摇摇头。另外两个包厢同伴都在上层,所以龚敛只好亲自去,又是那个乘警。上面那两个人又来劲了,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的眼神分明在说,什么美国公民,原来拿的是假护照。可是他们耳朵听到的却不是他们心里想要的,乘警说,我们车上有一个美国人,身体非常不舒服,你能不能当下翻译,龚敛马上说好,然后问在哪里。
乘警拉着虎子,在前面带路,同包厢的另外两个跟在后面看热闹,走过一个软卧车厢,就到了那个美国人面前,只见他满头大汗手捂着肚子,痛得不行,龚敛上去跟他讲话,他像是遇到救星,龚敛给当翻译,协助随车大夫给他检查。那个大夫摸一通问一通后也没有搞明白是什么病,于是决定给他一片止疼片,暂时缓解一下病情。在龚敛看来这是非常危险的诊断,根据龚敛的经验,这个人如果不送去医院,会有生命危险,在征求车长的意见后,龚敛又让那个人重新躺下,他亲自给这个美国人进行检查。
龚敛开始触摸他的腹部,一边摸一边问,是不是这疼?龚敛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然后对车长和乘警说,他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下车住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车长询问龚敛的职业,龚敛此时为了救人性命,如实相告说,我在美国行医,请相信我的判断。
车长相信龚敛,相信这位在美国行医的中国大夫的判断,马上联系下一站的站长并让他们准备好救护车,等火车一靠站,他们立即把病人送到医院。那个美国病人给龚敛留了名片,龚敛也给他留了自己的名片,并告知他得了急性阑尾炎。
回到车厢,那两个人直竖大拇指,老兄,我服你了,真人不露相,行,是条汉子。龚敛还是笑笑,说什么,说他在美国曾经受的苦,说他在美国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他没有什么可让人同情的,没有什么可炫耀的,没有什么可以吹嘘的,没有什么可以炒卖的。到了美国,人都变得实在,变得实际,变得踏实,变得从头到尾换了一个人,变得可以承受一切生命之苦,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但龚敛知道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你的付出、你的汗水、你的心血跟你的所得成正比,只要你努力,你会有功成名就那一天。
龚敛非常累,他想睡觉,但有点睡不成,虎子倒是累了,安静下来了,但又有人过来敲门,龚敛去开门,原来又是那个乘警,他说过来坐坐,聊聊,跟龚敛有缘。龚敛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上面那两个可积极呢,又是让烟又是让茶,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龚敛的车厢今天真热闹,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人来敲门,乘警去开门,结果却被人用枪顶了回来。
龚敛同包厢的两个人大声吹嘘引起了软卧车厢里一直寻求作案的歹徒的注意,再加上龚敛给外国人当了翻译,谁不知道他是美国回来的医生,谁不知道美国医生有钱,歹徒认为这是最好的机会,决定对他们下手。歹徒拿着枪,凶狠的小眼睛扫了一下包厢,晃了晃手中的枪说,我是在逃犯,我的脑袋别在我的裤腰带上,我不怕死,你们赶快拿出钱来,要是胆敢反抗,别怪老子不认人,哪个是美国鬼子,先拿出钱来。
龚敛的诊所让人抢过一次,见过这阵势,因此很镇静,也不害怕,上面那两个哪受过这种待遇,都吓得尿了裤子。龚敛听到歹徒叫自己的大名,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对歹徒说,我就是你叫嚷的那个美国鬼子,你不要伤害他们,有事你找我,不就是要钱吗?我都给你,要多少?歹徒说,有多少给多少。龚敛说好,你让让,我给你拿。龚敛拿出包,从里面拿出现金,但是当他把钱交给歹徒的时候,冷不防在歹徒手上扎了一针,歹徒只喊了一声“你?”便扑通一声倒下去。乘警见状赶紧掏出手铐把他拷起来,龚敛说十五分钟他会醒过来。乘警问他怎么把歹徒给撂倒了,龚敛说,我给他全麻了。
上面两个哥们听见歹徒被制服了,马上从尿湿的被窝钻出来,要求列车员给换房间,声称跟美国人住一起太危险,估计他们会吸取经验教训,从此外出时再也不敢吹嘘自己有钱,因为当你选择有钱时,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第二节
小红的妈妈曾经被拒签过十一次,这次去签心里虽然直打鼓,但因为已经被拒得伤痕累累,所以也就麻木了。当签证官问她为什么去美国时,她理直气壮地说去美国帮女儿带孩子,女儿工资挣得少,这样可以帮着节约家用,等外孙女跟她熟了,她就把她带回来养。签证官欣赏这个直率的老太太,美国人也不个个是百万富翁,也需要节俭过日子,女儿、儿子生了孩子,做父母的也会帮忙给带,要知道,全世界人的心理都是一样,节俭并没有坏处。签证官觉得老太太没有说谎,就放行了。连夜母亲就把签上的消息告诉了小红。
第二天上班时,小红手舞足蹈、喜气洋洋地来到办公室,像一股春风,瞬间把整个办公中心弄得微波荡漾。小红不着急坐下办公,便到前台找接待员皮吉去聊天,皮吉喜欢中国食物,每次小红带饺子或包子,总要分一个两个给她,听说小红母亲要来,她也替小红高兴,还想请小红母亲给她带一条中国丝巾过来。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小红一言不发,不善苟笑,她原以为美国人工作起来时都是玩命的,一句闲聊都没有,所以,她不敢聊天,不敢开玩笑,结果,工作大半年下来,她发现美国的办公室虽不像个农贸市场,但也决不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有的人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地闲聊,只有她在这里玩命,到后来,小红就不那么古板了。
当小红母亲走下飞机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儿不愿意回国的原因,敢情那美国真像一个世外桃源,到哪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是从机场出来,车子飞奔在回家的路上,大片大片的草地和枝丫茂密的参天巨树向后飞速倒去,路旁的野花也令人眼花缭乱,小红父母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远处成群的马、牛和羊在悠闲地吃草,这样美的图画只有小说才有,只有在画家笔下才能见到。他们仿佛来到人间仙境,专注地盯着窗外。
到了家里,小红妈高高兴兴地把小红的房子从里到外参观了一遍,摸摸这看看那,自己像女儿那么大岁数还没有住上这样的房子呢,奔波了一辈子,不也就跟女儿现在一样,老太太感叹美国真好。参观完女儿的房子,小红妈又再次提起菊石的事。小红骗妈妈说菊石面试去了,她爸爸也加进来问啥时回来,小红说要过两天,总算敷衍了过去。
过了两天,菊石仍然没有出现,小红父母暗地里琢磨怎么回事,难道离了?父母步步紧逼,无奈之中,小红上班时给菊石挂了电话,跟他商量怎么应付父母。菊石这两天让找工作的事弄得心里很烦,小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收拾实验室里自己的用品,他已正式辞职了,老板没有挽留的意思,而且还说一周以后他有一个面试,想求小红到机场接他回来。
小红父母的到来马上在中国社区传开了,亚当斯从门迪那听到的消息,知道二老驾临马上过来拜访,他还特地请教了门迪,去见二位老人应该注意什么,门迪说如果老头爱喝酒,你就带点上等的白兰地吧。
亚当斯虽然年轻但挺有心眼的,公司招聘实习生的时候,他就鼓动头招聘一个东方人,东方人不仅聪明,而且能干,经他这么一鼓动公司就找了一个东方人,他就是门迪。亚当斯心里有个小九九,找个中国人对自己好办事,钻研孔子和老庄,学习汉语的时候不用请老师了,而且还方便。门迪不敢怠慢亚当斯,找工作时还指望亚当斯当推荐人、说好话呢,所以他对亚当斯有求必应。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中饭,有时下班的时候,还让门迪帮他补习汉语。
亚当斯吃过晚饭,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拿着香水对着自己从头到脚一路猛喷。亚当斯没有听从门迪的建议,到商店去给小红父亲买酒,他认为酒不利于健康,相反,他去礼品店买了一盆竹子,他读过中国的风水书,认为竹子代表幸运、和谐,他希望竹子能给自己带来好运。然而,美国人就是美国人,亚当斯不仅送去一盆竹子,还送去一张自己的照片,外面用精美的镜框镶着,这个照片也是他送给小红父母的礼物,他希望小红父母喜欢自己、记住自己,同时这张照片也表达了亚当斯对小红父母的尊敬和喜欢,拿亚当斯的说法,是因为喜欢小红父母所以才把照片送给他们,否则,你不会把一个照片送到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手里。
亚当斯到访时小红还没回来,已给母亲打过电话说今晚要加班,亚当斯受到了小红父母的热烈款待,但很快小红爸就躲进了卧室里,因为他有气管炎,闻不了亚当斯身上强烈的香水味。竹子让小红父母能够接受,但是这照片的用意他们则不明白,拿礼物看我们送照片干什么,小红父母琢磨不透。乖乖以前很喜欢亚当斯,但自从菊石开始恢复跟小红交往,她就对亚当斯爱理不理的,亚当斯逗她玩,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回应,她现在就靠在沙发上蹭来蹭去,看见亚当斯的照片伸手就要拿,小红妈怕她拿不住掉到地上,就赶紧进卧室把照片藏起来。乖乖一看姥姥走了就爬到餐桌上去拿西瓜吃,她知道姥姥不让她吃太多的西瓜,所以小小的人就知道偷着吃。乖乖下来时没加小心,一下子摔到地上。当小红开门进来时,乖乖正哇哇大哭呢。
乖乖摔在地上让亚当斯很尴尬,屋里就他一个大人,他赶快去抱乖乖,可是乖乖不要他,小红看见亚当斯在屋里非常惊讶,只说了一个哈喽就把亚当斯凉在了一边。小红妈非常替亚当斯难受,就在那里跟亚当斯闲聊着,幸亏小红妈原来是对外汉语老师,亚当斯说的话她能懂,当亚当斯把喝牛奶说成喝奶牛时,她明白他是在说牛奶,当亚当斯把喝蜂蜜说成喝蜜蜂,她知道他是指蜂蜜。
告别时,亚当斯很想吻别小红,小红瞅着他来都够烦的了,还吻什么呢?乖乖则高兴地挥起小手说拜拜。母亲看出小红与亚当斯关系不一般,心里暗生女儿的气,怎么个人生活这么不检点。所以等亚当斯一走,小红妈就迫不及待地想问小红到底怎么回事,但又苦于无法开口,便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言不发的小红。小红爸听见客人走了,立即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老头顿觉呼吸顺畅多了。
自从亚当斯不再骚扰小红转而专心研究孔子和老庄,小红以为他对自己已经罢手,没想到,他的心还不死。如果没有菊石,小红或许能够嫁给亚当斯,但是见了菊石,小红就忘了亚当斯,尤其是见菊石和乖乖在一起,使小红感到非常幸福,尽管小红爱菊石的那颗心曾经受过伤害,但看到乖乖那么幸福地趴在菊石的怀里,小红马上觉得自己能够原谅菊石的过去。自从菊石父母去了澳大利亚,菊石好像心灵得到了解放,他对小红那颗爱心又活蹦乱跳起来,两个人如胶似漆,像刚谈恋爱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