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糊的视野里,红色的东西飞散着。
像是在缝织空间似的奔走的,几把黑之剑。
人们的肢体哗啦哗啦地,不断地掉到地上。
仿佛被切断吊线的木偶,像无机物质一样。
一个接一个,变成许多许多块的。
―――人的外形正被解体着。
我只是毫无触动地,看着这情景。
正在发生什么。
这正意味着什么。
甚至连这些,我都想不到。
不停息地纵横奔驰着的黑之剑。
交乱开放的赤之花。
分解着的肉块哗啦哗啦地。
被散撒的血滴答滴答地。
丛丛叠叠的哗啦哗啦、滴答滴答。
红色的花瓣纷乱飞舞着。
真的是。
像在做梦一样。
对―――,这,完全不带有现实感,说是空虚的幻象也不为过。
所以。
我,只是毫无触动地,仅仅是看着这情景而已。
咚一下,有什么撞到了身体。
―――瑞文!
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要夺去身体的自由。
―――瑞文!
有谁,正用力地抓紧了我的身体。
―――瑞文!
正用响亮的声音,叫着一个名字。
是谁的名字。
―――瑞文!
一遍又一遍。
反反复复地,几次,几十次地。
这呼唤持续着。
「瑞文!」
……在我注意到这是我的名字的时候。
那声音,已经嘶哑,变得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一样。
我,把视线下移。
在那里。
以拼命的样子。
为了缠住不放而使出浑身的力气。
……阿雅她,正紧抱着我。
「……」
渐渐地,感觉恢复过来了。
停止了的时间,像粘满沙子的齿轮转动似的。
一边发出重重的吱嘎声,看来是要再次转动了。
「瑞文!」
阿雅尽力地提高嗓音,正在喊着我的名字。
疼痛的喉咙,用那干哑得令人心痛的声音喊着。
尽管如此,那声音却依然响亮。
她能喊出如此响亮的声音,让我很是吃惊。
「……阿雅」
「!」
我仍然被阿雅抱着,用她的名字回应了她。
阿雅好象因为我的声音而吃了一惊的样子,抬起头来看我。
「……瑞文!」
阿雅以一幅眼看着就要大哭出来的表情,又一次地叫了我的名字。
然后,她把脸埋进我的胸膛里,紧抱着我身体的双手再次倾注了力气。
这种感触,渐渐把我带回了现实。
……。
发生了……,什么事……?
空白的时间。
到刚才为止,究竟在发生什么事。
好像是刚睡醒一样,意识的清醒要晚一步。
可是。
我把视线从阿雅身上移开,看到了那里的情景。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在我内里有什么迸开了裂缝。
心跳猛地加剧了。
像被用虎钳紧紧夹住一样,头痛到了极点。
呕吐的感觉从肚子里直往上冲。
在那里曝现着的,惨不忍睹的景象。
大量的鲜血,汇集成血泊覆盖着地面。
同时在那之中,有着散乱的肉片。
丝毫没有残留下之前像是有四肢的迹象。
比被不论怎样的野兽吃得零碎满地还要……凄惨。
简直像是魔族的行径。
……恶梦般的现实,在那里摆着。
「……」
喉咙越来越干。
甚至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一丝。
因为折磨着全身的恶寒,好不容易才把承受着这些的意识维系住。
仅仅是这样,就要很拼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种惨状是怎么回事。
我想追溯不久前的记忆。
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本应该只是刚刚的事情,可关键的部分却完全地从中脱落,形成了记忆的空隙。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能想起的,只有在熟睡中被袭击。
之后,被人们包围住,将要被杀死。
对。
看起来要被杀的,应该是我这边才对。
为何―――,人们,都变成了肉块。
立场逆转了吗―――?
「阿雅……」
我把视线朝下移到紧抱着我的阿雅身上。
既然自己没有确切的记忆,那么向她打听是最实在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问题让她的身体僵硬了。
同时,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她的身体颤抖了。
「……」
她依然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不回答。
「……。
那个……,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啊。
……我想不起了。」
这种感觉。
记忆缺落,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
以前,在使用『死蚀』之后,发生了好几次同样的状况。
对―――,这次也是,「和以前同样的状况」。
在我的手上,有使用了『死蚀』的感觉的残渣。
只是,有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在我眼前,有让我不忍正视的惨状存在。
「……你看到了吧?
发生了什么啊……」
不安快要爆发了。
空白的时间。
刻在这时间上的,使用『死蚀』后的实感。
还有,眼前的惨状。
好不容易找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但是,我却在拒绝承认这点。
对于这点的承认,有什么意义吗。
说不定我的本能已经理解了。
但是,我自身无法承认。
那么。
将这个答案做为从阿雅、从他人嘴里得来的。
那我就能接受了吗?
就连―――这种容易至极的疑问,都搞不清。
思考停滞着。
就这样,我被焦躁和强迫感抓住了。
「喂,说啊。
告诉我。
我干了什么啊。」
「……」
对于我的要求,阿雅仍然脸朝下,并摇了摇头。
她在拒绝回答我。
「什么啊。你看到了的吧?」
保持沉默,身体微微颤抖着的阿雅。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应该全都看到了的。
看到了真实。
我明明只是,想知道这点而已。
什么也不回答的阿雅,渐渐地越来越焦躁。
「……喂,说啊。」
我的声音,也显露出我的情绪。
低低的声音,甚至像是在谴责不回答的阿雅。
我抓着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加强了力度。
尽管如此,阿雅还是不回答。
她一直抓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摇着头。
「……说啊。」
「……呜」
「我都叫你说了吧!」
「……说不出啦!」
由于我恫吓似的强迫,阿雅终于无法忍受地叫了起来。
她放开我,用一幅呼吸困难般痛苦的样子,抬起头看我。
「不可能说得出啊!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的吧!?明明连我也,无法相信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只是,在无意识之中……!
瑞文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统统不知道啦!」
阿雅连眼角都流出眼泪了,一口气像要把话摔出来似的喊道。
嘶哑了的声音,令人心痛地回响着。
「……说不出啦……!
我……,我也……呜」
她的话被堵住了,同时双膝塌了下去,用两手捂住了脸。
她全身都被鲜血染红,那纤细的身躯颤抖着。
一边紧紧咬着牙齿,看起来正在拼命地忍耐冲动。
因为阿雅的那幅样子。
我就像被浇了冷水,热度一下子就从头里抽走了。
终于醒悟过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消除的罪恶感涌起。
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竟然一幅被难耐的不安和焦躁压溃了的样子。
一心想要从那种感觉中逃离而逼问她……。
这是怎样的不顾及别人。
又是多么的失态啊。
她也在承受着,比我所感受到的更强烈的恐惧吧。
而且,她尚且还处于那恐惧中,却想要让我恢复理智而拼命地呼唤。
我连这点都没有注意到,对她却像恩将仇报一样……。
因为自身的软弱。
这就是我。
我的软弱吗。
手颤抖了。
并不是恐惧―――而是幻灭和羞耻。
不中用也要有个限度。
「……抱歉。」
从干渴的喉咙里,很艰难地吐出道歉的话。
阿雅什么也没有说。
仍然跪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
只是一声不响地,为了抑制自己的感情而颤抖着。
……我无法再对她说什么了。
「……」
我重新把视线往上移。
一片血海。
再次张望这惨不忍睹的情景。
在这颤抖的手上留下的,『死蚀』的疼痛。
并且,从中仅仅感受到吞噬生命的感触。
这是。
有如绝望般的,真实的故事。
―――我的『死蚀』,把他们变成了如此凄惨的样子。
为什么,造成了这种事情,却想不起来。
记忆的空隙,空白的时间。
在那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犯下了如此荒唐的事。
一点也,想不起来。
尽管如此。
如果说这是我惹起的情景。
这情景,一定会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一定会深深地刻在我心上。
作为―――我的罪。
我的心里,被痛苦的思想填满了。
在那里面,有过去的回忆。
十年前。
在十年前我也同样的,呆站在自己的罪过面前。
对,在十年前―――
「呜……啊……」
忽然,我听到了谁的声音。
虽然很细微,但确实听到了。
恍然回过神来,向发出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在一片肉块的海里,还有东西以人的外形残留着。
我像弹飞出去似的,朝那里跑去。
没有在意脚下血和肉片的感触的工夫。
况且,连全身都在逐渐失去夹带着血的热量之事,都没工夫去管。
靠近了看,发现那是一个青年。
那张脸,我是认识的。
建议我们在这里过夜―――之后刺杀了阿雅的,那个青年。
「……喂!
振作点!」
我急忙跑过去,在他身边单膝跪地凑过去看他的脸。
仔细看的话,发现他从腹部中间,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分离了。
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还有救。
「……呜……」
发出微弱呻吟声的青年脸色苍白。
他的视线也对不上焦点。
从他嘴里冒出水泡样的血,按理来说不像是能说出话的样子。
「……」
我找不到能说的话,除了低头看他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面对显然正在死去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青年……,名字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他自己介绍过。
但是,关键的名字却想不起来。
并不是忘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记住。
实际上,我一次也没有,用他的名字来称呼他。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是什么复杂的理由,只是说不出来……。
仅仅是一直想这样做就这样做着而已。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是怎样看待他的。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所以―――我对这正在消逝的生命,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不知道游走到哪片空间的青年的视线,捕捉到了我。
他那充满了死相的双眼,让我产生了它发出了光的错觉。
只是。
这是。
「……怪……物…………」
―――名为愤怒的,昏暗的灯火。
青年吐出了像是从地下底层挤出般的诅咒……,随后咽气了。
「……」
眼睛再次失去光,现在再也不能活动的青年。
在他旁边,我依然膝盖着地,一言不发地愣着。
怪物。
憎恶、厌恶、畏惧……。
将那些倾注在仅仅一句话上的诅咒,爬满我的全身,侵蚀着我。
怪物。
讽刺自身的力量而这样称呼自己的事也是有的。
但是,这句话的本质,并不是这么轻松的东西。
违反人道的人。
脱离常轨的存在。
不是人类的「物体」。
人们将这称为「魔族」。
我―――,在很久的以前就已经。
在我变得能使用『死蚀』的时候。
……就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我终究,不是对人类有益的存在。
不论什么都吞噬致尽,才是我的本质。
说了这些话的,是谁啊。
「呜……」
感觉很糟糕。
胸口被烧得炽热。
呕吐感正涌上来。
因为布满我视野的凄惨情景。
因为自身犯下的罪行。
因为现在才重新领会到的,自己存在的意义。
悲伤,懊悔,愤怒―――
在我内部无处可去、狂暴地卷成漩涡的感情,爆发了。
「―――!」
我向着天吼叫道。
这,简直像是野兽的咆哮一样。
封闭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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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染成了黑色。
云层覆盖着天空,月亮的光芒和星星的闪烁都没有到达地面。
夜幕将世界封闭在无光的黑暗之中。
我垂着腰背靠在岩石上。
心不在焉地,抬头看漆黑的天空。
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映出来。
甚至让我产生了,自己正在溶入这黑暗中的错觉。
全身的伤都在阵痛着。
隐隐地。
重重地。
疼痛折磨着我。
大大小小的伤,有的离致命伤只有一步之隔。
因为被那么多的人围殴,所以是当然的吧。
尽管如此,我依然还活着。
思考一片模糊。
血不够了。
如果没有这疼痛的话,可能已经连意识都维持不了了。
在旁边的阿雅的样子。
她失去了意识,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我想要擦拭她那满是血污的脸,正要碰到她时――――停下了。
在那之后。
阿雅不忍心看我全身负伤,便给我做了应急处理止住了血。
确实,如果再像那样被放任不管的话,大量的出血会危及性命吧。
因为是在我出现贫血,即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所以阿雅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做了应急处理。
明明她自己也受了相当重的伤。
有着自我再生能力的她,可能已经开始恢复那些伤口了。
但是,那个时候,还不能说已经完全恢复了。
实际上,在接受她的治疗的同时,我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她呼吸急促。
我担心她的身体,想让她停下来去给自己做最低限度的处理,却被她固执地拒绝了。
确实,比起靠自我再生能力恢复的她,只是在消耗的我也许很危险。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自身在受苦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即使忍耐着自身的疼痛也要优先给我治疗的阿雅。
尽管不单是我的伤,就连她的伤也是我的原因所以造成的。
……她的坚强,使我的心痛了起来。
而且。
她究竟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啊。
在告诉我处理结束了之后……,她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叫她也没有反应,而要等她醒来的话,这里未免太暗了。
我不得已只好把她抱起来。
在模糊的意识里,只留下了抱着的她的身体的轻柔这种微妙的印象。
在我面前,有几个人影―――残存下来的极少数人出现了。
据说他们是反对袭击我们的人。
在这凄惨的情景前,他们既没有谴责我,也没有为自己的行动道歉,只是这样说道。
「我们和你……这两者的相遇,本身就只能是不幸。」。
他们有他们的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
但是,这些看法绝对是无法相容的。
所以。
即是说两者相遇的那一刻,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们除了让我听他们所说的话,就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为了从这些,让我看到了疲倦、灰心的他们这里逃走。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再次感受到的洞外的空气,意想不到的寒冷。
意识正在磨耗着。
向着黑暗的底层,不知要坠落到哪里似的虚脱感。
我杀了人。
而且是,只靠两手是无论如何也数不清的数量。
把在那个地方的人,全都杀掉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
尽管如此,我却明确地知道杀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