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屯自古以来以高姓为主。传说明朝末年高氏祖先因得罪朝廷，举家逃到关外，来到大山里隐居，一住就是400多年。
高大胜和高小花都是高姓嫡孙，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高氏家族有个规矩，只要有人外出，必须先拜先祖，期盼先祖保佑晚辈们健康成长，福禄永远。
“文化大革命”期间破“四旧”，很多人家将族谱烧掉。高海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为了防止他人发现，把高氏家族的族谱藏匿在破旧箱底的夹缝中，把传承400多年的族谱保留了下来。
20世纪70年代末期，人们禁锢的思想逐渐解放，高大胜初中毕业应征入伍。临行前，父亲高海山领着高大胜，来到早已摆放好的族谱牌位前，高海山手拿着三炷香，跪在地上大声地说：“列祖列宗，胜子响应国家号召，去当兵，保佑他平安去，平安回吧。”说完，磕了三个响头。高大胜打小没有经历过这阵势，看到发了黄的族谱和层次鲜明的各个祖先牌位，以及父亲的虔诚劲儿，心里直犯嘀咕，啥年头了，还兴这个，这不是迷信吗，能保佑个啥？我才不信呢！
高海山起身后，对高大胜说：“儿子，你现在长大了，长高了。屯子里和你年龄相仿的后生争着抢着要当兵，要不是你叔叔当村革委会主任，哪还轮到你？你马上要走了，出远门必须先拜老祖宗，这是高家的规矩，希望晚辈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忘记列祖列宗。快跪下，叩头！”
高海山顺手递过三炷香，“呲啦”一声，火柴点燃了香。大胜不敢违背父亲的训导，按照父亲样子跪下双膝，香火举过头顶，拜了三下。
时光过得很快，度过严寒的冬天，春草吐绿，高大胜种完自家的地之后，又帮助小花家种地。一个月过去了，地中的幼苗泛绿。这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望着绿油油的庄稼苗，高大胜萌发的去打工的念头更加强烈，内心焦灼不安。心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多次与父母商量后，最终赢得了父母的同意。这次又要出门远行了，为了讨得父亲的喜欢，高大胜早早提出跪拜祖先，这让父亲十分欣喜。高海山说：“嗯，你这个小犊子越来越懂事儿了。我想好了，同意你出去闯，祖先的灵位已经摆好了，这次，我就不用教你了，快去吧！”
高大胜愉快地答应了，可是身子仍没有动，让父亲疑惑地眼光看着他，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高大胜内心十分感激，对父亲说：“爹，人家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今天我确实体会到了。”
高海山泪花闪烁，说：“孩子，家有爹在，不要担心，会照顾好你娘的，放心走吧。希望你有个出息，奔个好前程。”
高大胜听完父亲的话，依然身子没有动，张口还要说什么，被父亲拦住，说：“你这个小犊子还磨叽啥？快去拜啊！”
高大胜用恳求的语气说：“爹，还有事情想和你商量，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
高海山有些不耐烦地说：“今天，你是咋了？说话拖泥带水的。什么事情，快说吧！”
高大胜鼓起了勇气，说：“我想带着小花和张慧一起进城。虎子死了，对小花打击很大，生活没有着落，她和孩子很可怜，我想照顾她们。”
高海山听了儿子一席话，面色大变，一脸怒气：“你这个犊子玩意儿，吃错药，脑子进水了？小花那是你本家的妹妹呀。再说了，你把她娘俩带走，屯子里的人怎么看待咱家？丢不起这人。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母亲也有些坐不住，说：“胜子，你中了哪门子邪啊？论长相，论体格，只要有正事儿，讨个老婆不是问题。带谁也不能带小花娘俩。听娘的话，别打她的主意，如果带着小花走，爹娘的老脸往哪搁啊？”
高大胜说：“爹，娘，你们先消消气儿。不是儿子不懂事，小花和孩子现在的确很难，如果不带她们走，在这穷得直尿血的地方，还有谁能帮助她们啊？”
高海山肺快气炸了，眉毛竖起，说：“就你能耐？长大了，有了章程不是？自己都费劲扒拉生活，还要拉帮套。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有你栽跟头的时候！”头一扭，转过身用颤抖的手去拾起旱烟斗子，点燃后，狠狠地吸了几口，不做声。
母亲接着说：“大胜啊，小花寡妇失业的，还带着孩子。你如果领着他们走，负担很重啊，你这个傻孩子要好好考虑啊！儿大不由娘，有些事情当娘的要提醒你。”
高大胜说：“娘，这事情我考虑了。也与小花商量好了，趁你们现在身体状况还好，我们走后，小花家的地由你们种，这样可以给咱家增加点收入。另外，我和小花到城里都去打工，孩子可以在城里上学。对于我与小花的关系，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小花静下心后，再说。我只是想帮小花，她的事情我不能不管。将来她能找个合适人家，那更好了。我走得正，做得正，不怕别人说什么。所以，决定领着小花走，希望爹娘理解！”
高海山站起，怒斥着：“你这个犊子，认准理儿，一条道跑到黑，不会拐弯，不撞南墙不回头，真他妈的‘王八吃秤砣--铁心了’！”一脚踢开房门，向外走去。
高大胜和母亲一时无语。霎时，屋内陷入沉寂。
这时，听到高海山在屋外说话声：“小花来了，咋不进屋呢？”
高小花眼含泪水说：“叔叔，我在外边全听到了。是我给你老人家添烦恼了，别生气，我现在决定不跟胜子走了。”说完，向外跑去。
坐在屋内的高大胜，听到屋外的说话声，急忙走出，看到高小花跑去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高喊：“小花，小花，你回来。”随即追了出去。
高海山见状，摇头叹气：“这个犊子玩意儿，真不让我省心啊！”
高小花一口气跑到村口的老柳树旁，坐在废弃的碾子盘上，“呜呜”大哭起来。这时，高大胜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说：“小花，你跑啥啊？不是商量好了嘛，不管谁说什么，我必须把你和孩子带走，否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虎子？”
高小花用手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泪水沾满了脸庞，深情地看着高大胜，说：“哥，我理解你啊，你是个好男人，虎子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他安心了。本来到你家想和你共同说服叔叔、婶子，没想到他们这么强烈反对。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想法不成熟，有些简单？我觉得两位老人说的话是对的，不能累赘你，你还是自己走吧。”
高大胜坚毅地说：“不，我们说好了事情，不能反悔。再说了，我们不走，永远摆脱不了世俗的偏见和贫困。我心已定，谁也改变不了。”
高小花低着头，没有勇气直对高大胜的眼神，泪珠儿一串串止不住地流。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高大胜抬头望着老柳树，轻风摇动着柳枝，月亮在柳树枝叶的间隙中若隐若现。此刻，高大胜黯然神伤，狮子般怒吼着，不时用拳头击打着柳树，宣泄内心的愤懑。指关节渗出的鲜血，浸入了树皮纹沟中。
高小花站起，双手握住高大胜的手腕，细心地从口袋中拿出洁白的手帕，轻轻地擦去他手上的血迹，一时，手帕瞬间被血迹染红。
高小花说：“哥，疼吗？别这样糟蹋自己，我们需要冷静地考虑一下。你当过兵，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理解两位老人的心情和我的感受。面对现实我很痛苦，很矛盾，不想因为我，失去你出去闯荡的机会。哥，放弃这个想法吧，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好吗？”
高大胜神情凝重，注视着高小花，回忆着与虎子、高小花过去美好时光。
虎子、高小花和胜子是屯子里年轻后生当中走得最近，最亲密无间的玩伴。三个人中，虎子与胜子同龄，但是虎子生日比胜子大两个月。8岁的时候，虎子和胜子双双报了名，结伴到5公里以外的村小学读书。可小花因为年龄小一岁，没有报上名，只好在家。高小花与他们玩耍惯了，此时很孤独，哭着闹着要跟着上学，使小花父母左右为难。后来，高小花的父母找到了校长，经过再三请求，高小花终于如愿成为一名插班生。知道能够和虎子和胜子一起上学，小花非常开心。
从小学到初中他们一直同班，三人形影不离。转眼间，三人进入初中学习。随着年龄的增长，高小花，聪明伶俐，漂亮可人，成为了校花。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少男少女对异性的情感愈发强烈。在学校，高小花引起了许多男生的注意。课间、放学不时有不少男生献媚，想寻得她的欢心，然而高小花对他们都不屑一顾。因为，高小花心中有两个信赖的哥哥--虎子和胜子。两人虽然也在心照不宣地暗恋小花，但是，谁都没有表白心迹，暗中都在保护着小花，决不允许其他同学欺负她。
一天，放学的途中，同学二狗子提前蹲坐在高家屯的路口。此时，高小花哼着歌曲，天真无邪地走来。二狗子突然站在小花面前，说：“小花，我在这里等你呢。”
二狗子的突然出现，让高小花不知所措，慌忙说：“等我干什么？俺要回家。”
二狗子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小花，我喜欢你。”
听了二狗子这么一说，高小花脸庞顿时泛起绯红，说：“臭不要脸，丢不丢人啊？走开！”
二狗子说：“小花，我说的是真的，从心里喜欢你，我们做个好朋友，好吗？”伸出手欲拉小花的手。
高小花脸色大变，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耍流氓了！”
高小花这么一喊，让二狗子吓破了胆，灰溜溜地逃去。看着二狗子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小花忍不住地在那里“哈哈”大笑起来。闻声赶来的虎子和胜子问其缘由，小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虎子和胜子听了之后，心中难以容忍，提出要教训二狗子。高小花胆子小，生怕闹出是非来，央求两人别再计较。虽然表面上两人同意高小花的请求，但是，在他们内心已经产生强烈的怒火。
第二天，两人约定二狗子在放学路上见面。
二狗子如约与两人见面，若无其事地说：“哥们，有啥事？”
虎子是个急性子，上去一拳打向二狗子，只见二狗子的鼻子当即鲜血流出，紧接着左眼被打了个“乌眼青”。
二狗子捂着眼睛，痛苦地说：“干啥打我，招你惹你了？”
胜子拉开虎子，单刀直入：“二狗子，昨天你干啥好事了？”
二狗子略有所思，哭丧着脸说：“我，我没有干啥啊？”
胜子一脚踹向二狗子，说：“欺负小花，你还不承认？”
二狗子见惹不起，只好承认，说：“再不敢了，饶了我吧！”虎子厉声说：“以后再欺负小花，打扁了你！”
从此以后，每次上学、放学，虎子和胜子都陪伴在高小花的身旁。
初中毕业后，胜子参军，这让虎子既嫉妒又羡慕。当兵三年，胜子每年都获得部队的嘉奖，胜子总是第一时间同时告诉高小花、虎子以及父母。每次喜讯传来，都让虎子和高小花欢呼雀跃，惊喜不已。每当提及胜子，父亲高海山身板立马立得很直，在屯子里众人面前说出的话底气十足，眼神儿也出奇地明亮。可以说，胜子的优秀表现，成了当时屯子里最大的新闻。
高小花知道胜子在部队很出色，将来干好了有前途，觉得彼此间产生了一定的差距。所以，毕业后的她渐渐与虎子接触时间多了。憨厚的虎子深深爱着高小花，农忙的时候帮助她家铲地，插秧，收割。农闲的时候，千方百计找借口拽着高小花来到屯子前的小河边疯，时常牵手相依在大山里，这让高小花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幸福时光。不久，两家老人选了个良辰吉日，他们结了婚。
得知高小花和虎子结婚了，胜子有些酸楚和失落。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拼命在部队表现，没有赢得高小花的心，只能将这种情愫深深埋在心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国家提出裁军百万，胜子所在的部队番号被取消，他很快复员回到了高家屯。
想起过去的往事，再看看现在的高小花，已经是个年轻的少妇。岁月的磨砺，让彼此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叹和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