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一天,我们一家受邀去参加暖城的哥哥的婚礼,碰巧母亲在宴席上看见了人群中穿梭的暖城,就好奇地问王婶婶:“这是谁家的女儿,真俊的姑娘!”王婶婶欠了欠身,说:“我的小女儿,别看她一副文静的样子,性格太活泼!”母亲笑了笑,说:“我们家田耕性格不太开朗,书上说两个性格互补的人能过好日子,或许这两个人在一起挺不错的。”暖城母亲脸上像一片迎来春风的土地,开满了鲜花,高兴地说:“咱们做个亲家也挺不错啊,你说是不,秦夫人?”说后两个妇道人家以为为下一代找好了满意的归宿,开怀地笑了起来,
当时我正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埋头挑着鱼刺吃鲜美的鱼肉,却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干咳了几声,但并没把那可恶的鱼刺吐出来,心里不禁焦急起来,趴在桌子下使劲地拍着胸口,企图都把可恶的鱼刺给震出来。这时有一只手牵着我穿过人群,走进了传菜生进进出出的厨房,我喝了小半瓶陈年白醋,酸的我牙齿都倒了,当然鱼刺也给化掉了。
一个一身美特斯·邦威,kenzo香水味逼人的女生站在我面前。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抬头看她,感激地问:“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生笑了笑,说:“我叫暖城!”
我怔了一下,暖城继续说:“喂,小孩子吃鱼没必要穷酸地像个农民一样挑刺,刺多的肉扔掉算了!”
二豆荚叙述
我顺着鹅卵石小路往女寝室楼走,光滑的小石头硌的脚心痒痒的,心里像掉进了一只毛毛虫。天上的云朵遮着发情的太阳,作为一个女孩子我并不应该使用这样的形容词,但这却又是最恰当的,我并不怕被太阳晒黑,倒感觉那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原始的一种沐浴。我低头仔细地踩着高出地面的小石头,凉鞋带子映着太阳发出晶莹的雪一样的光芒。
但一丝不悦掠过我的心头,我看见自己的汗衫挂破了一个洞,露出白皙的皮肤,“自己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我在心里责备着自己,母亲挣钱多么不易啊!我仿佛看见母亲顶着大太阳在A城扫大街的身影,鼻子不禁一酸。“算了,回去自己缝缝还能穿,没必要买新的!”我边走边想。
中午的炎热把人从道路上赶回宿舍。远方一棵柳树上一只蝉拼着短暂的生命尖叫,这小东西能有什么不满的呢?唉,活的都不易啊。“在世上没有一种生物活的顺心,生活本身就是一剂汤药,治疗生活本身的疾病。”这是室友小敏的话,被我挪用了。
这几天迷上手相的小敏一天三次研究我的手相,昨晚得出一个结论:“我的生命里将纠缠进一个男人!”我迷惑地问:“什么意思?”小敏学着算卦先生的样子,手捏着缺一副山羊胡子光滑的下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的春天已经不远,你的爱情已经不远。”我在心里盘算着“不远”到底是多远,像路一样可以用单位公里测量吗?还是像树上的果子可以数出它的数量?或者像一杯奶茶可以尝出它的香味有多浓?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也迷信了。
前面是一座老教授的院子,三间老房子和一堵院墙和这个建筑辉煌的大学显的格格不入,学校几次想拆迁都没成功,因为里面住的是一对在这里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夫妻俩。但这里却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甚至有时我宁愿多走一些路也要经过这里,因为每逢春夏秋老教授总喜欢种一些菜,老教授把自己的小院打扮成了一个纯朴的农家小院。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小院的院墙外,对着一朵小花发呆,阳光像一张发烫的毛皮盖在他的身上,汗水不断从额头上滴落,砸进被锄过松软的土壤里。一股强烈的力量强迫我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男生仿佛沉浸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他静静地与一朵浅紫色小花对视着,一人一花仿佛很久就认识,几分钟后这个奇怪的男生俯身嗅了嗅花,轻轻地说:“多少年了,还是这种味道。”然后把耳朵凑近浅紫色小花,满足地闭上眼睛,好象在听花的细语,又好象这朵花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又恐怕被别人听到。最后这个高大的男生吻了吻浅紫色小花,转过头看见了傻傻地站在他背后的我。
阳光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仿佛偷看了别人洗澡一样开始局促不安。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问我:“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忐忐忑忑地回答:“豆荚花。”
他忽然收起了笑容,脸沉沉的好象从没有接触过阳光一样,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傻子,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秘密嘛!”我当然不敢这么说,但我是这么想的。事实是我吓了一跳,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因为我的名字也叫豆荚啊!”说后就后悔了,我怎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了,我的女孩子的矜持,就这样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蝉停止了欢唱,世界安静的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这家伙从头到脚一身的耐克,为了挽回自己的一小点点尊严,我夸张地说:“喂,小子,你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假耐克!”说后放肆地大笑着跑了。
心想以后再也别让我碰见这个奇怪男生。
三田耕日记
昨天中午遇见一个奇怪女生,我说的奇怪并不是她的汗衫挂破了一个洞,露出腰上白皙如盐雪的皮肤;不是瘦削的脸上挂着一双明亮灵动的黑眼珠,像夜间的星辰一样放射着星光;不是身体被不合身又有些破旧衣服包裹着,看不出少女一点体态美;也不是她的语言诙谐,什么“我的名字也叫豆荚啊!”还有“我的一身耐克是仿品,假货”。
而是昨晚我想了一晚上她,一朵豆荚花不断与我的灵魂交叠,纠缠,仿佛在火中燃烧青春一般,鲜艳的豆荚花与名叫豆荚的女生的脸庞不断交替,变换了八次,像两年的冬夏交替,变换。
天明时我身心疲惫。
阳光像一场旷日持久的落雪,扑满了世间,窗帘上星星点点也撒上了一些从梧桐树叶缝里挤落的阳光。我骑上单车在阳光明媚的校园里穿来穿去,自由的像大海里一条带鱼穿插在珊瑚和岩石的缝隙里,而我的灵魂却被豆荚和《泰戈尔诗选》的枷锁锁着,风不断从我的衣服,头发里穿过,我想有没有一些细小的风像往事一样穿过我强壮而又年轻的身体?
我的童年是奶奶种的一棵豆角,白天长夜里长,青色的藤藤蔓蔓还有浅紫色的豆荚花。在我的童年我唯一的等待就是在城市里打拼的父母能把我接回他们身边,为此我感到自己与其他小朋友是与众不同的,我的父母不在身边,我好像一人背着书包行走于世间,我的奶奶照顾我的起居饮食,而我的内心是远离他们的,我属于孤独,我不说话,甚至我想证明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我的梦里父母是银河里两颗发光的星辰,那么我就应该属于孤独的星空。
今天我没有再遇见豆荚,那个站在我背后的女生,有没有感觉到我宽阔的后背像银河一样孤独。她有没有听见我对豆荚花说的密语,有没有惊讶我俯身吻花的动作很美。今天我脑子里整个儿都是她。
我骑车去了新华书店,泡了一天,终于在书架的一角找到了一本与我昨天丢的一模一样的《泰戈尔诗选》,这么说并不代表我要把这本书还给图书馆,他们要的是高于市场价十倍的罚款,我钱包里有的是钱,但我很缺让我心情安静的文字。
回来的时候我路过老教授的院子,看望了那朵浅紫色的豆荚花,但我没有打搅她,有一只蜜蜂趴在她的身上,爱情达到了极致,渗进两个小东西的生命里。
我回宿舍的时候,春哲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和他新交的女友逛街购物,这小子可是情场高手,他告诉我说他的高明之处是善于逢场作戏。这间公寓是我和春哲合租的,租金两人合出。春哲的父亲在A城开了一家很大的超市,每次购物他都会选择别家的超市,因为超市里每个员工都认识他,所以春哲很郁闷,那么大一个城市能去的超市不过两三家。他一交新女友就开始抱怨喊:“老爹,你干吗开那么多分店!”
春哲是一个很落拓的男生,公寓里凌乱的像是垃圾场,我的书籍总是被他翻的到处都是,床上,窗台上,桌子上,甚至橡木地板上都是,唯一干净的就是我那个放书的书橱。春哲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凌乱,床铺,书桌,衣服,袜子有时会从被罩里翻出来。但唯一整齐的是他的发型和CD碟,每次我和他争辩,他总是拿这两件东西搪塞我,说:“我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我打开固定在床头上的台灯,一片轻柔的白光散在洁白的书页上,泰戈尔的诗句一行一行跳进我的眼睛里,安静的像我八岁时坐在村头的歪榆树上看夕阳落在地平线外,一群群麻雀像一片漆黑的炊烟在晚风中飘来呼去。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只是为了好玩,长在那棵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风中摇曳,又在新生的树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么?”
这是《新月集》里《金色花》的一个片段,我的母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来到了这座繁华的A城,比我的爸爸晚来两年。我和奶奶住在一间蓝砖垒成的房子里,刮大风时能听见旁边大树发出“吱吱”声,我在棉被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噩梦,风,大树和雷雨整夜地折磨我,找不到入睡的路径。那个时候,奶奶轻微的咳嗽声成为黑夜中我的一种精神的安全寄托,让我在狂风暴雨里安然入睡。
“吱呀”一声门开了,窜过来一个人,呜呜呀呀喊着倒霉倒霉,是春哲。
他径直走到书桌旁,打开CD包取出一张盘塞进CD机里,僵硬地躺在床上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我问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他说那个女孩身体不舒服嘛!我把枕头摔了过去,他嘿嘿一笑,把我的枕头塞进床底下。
我问:“听的什么歌?”
春哲露出一脸坏笑,俊俏的脸上开满得意的花,回答说“书呆子,甲壳虫听说过吧,我听的是他们的专辑《橡胶灵魂》的第二首歌曲《挪威的森林》。”说后轻声唱了起来,曲调悠扬而感伤。
Ioncehadagirl
OrshouldIsaysheoncehadme
Sheshowedmeherroom
Isn’titgoodNorwegianwood?
春哲边唱边眯着眼睛看我,我专心致志地阅读我的《新月集》,不去理睬他。这家伙生气了,从床上站起来,“哼”的一声拔掉耳机,又接上低音炮,手风琴,手鼓和西塔琴美妙的声音便缓缓地像一条清洌的泉水一样从音响里流泻出来,平淡而具有磁性的男声把人带进一种回忆的幻境。
春哲跟着音乐唱。
Sheaskedmetostay
Andshetoldmetositanywhere
SoIlookedaround
AndInoticedtherewasn‘tachair
……
我忽然想起了豆荚,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生,她究竟住在哪栋楼里呢?此时我多想像歌里的男孩一样去参观女孩的屋子啊,没有椅子坐也没关系,这样我就可以和她暖暖地坐在一张床铺上,轻轻地说一些只有夜半的星星还有不睡觉的花儿才能听见的悄悄话。听着听着我忽然想起村上春树写的《挪威的森林》,一个感伤的爱情故事,结局是直子的自杀。
故事毕竟是故事,生活毕竟是生活,一个是虚构,一个是真实。我想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不幸啊!
暖城打来电话,想把我喊出来吃顿饭。我说为了买一本书几乎转遍了整个A城,太累了,改天吧!暖城说一句活该,就挂了电话。忙音嘟嘟的像女孩子吐口水的声音。
四豆荚叙述
我的书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泰戈尔诗选》,这让我很兴奋,泰戈尔是我最喜欢的外国诗人之一,我最喜欢他的《新月集》里那篇《榕树》。
“喂,你站在池边的蓬头的榕树上,你可曾忘记了那小小的孩子,就像那在你的枝上筑巢又离开了你的鸟儿似的孩子?”
“两只鸭子挨着芦苇,在芦苇影子上游来游去,孩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
我感觉自己就是《榕树》里那个想做风的小孩,吹过萧萧的枝桠;想做一个人的影子,在水面上随了日光而俱长。可那个人是谁呢?不知怎么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亲吻豆荚花的男生,我吓的赶紧摇了摇头,这个奇怪的男生让我心里发毛,但不是被鹅卵石硌的那种心里想掉落了一个毛毛虫那种。
“想做一只鸟儿,栖息在你的最高枝上;还想做做那两只鸭,在芦苇与阴影之间游来游去。”
读完这首诗我真的想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家禽,但我是一个两条腿的人,这是造物主的安排,我能有什么办法,下辈子再做一只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绕着芦苇游来游去的长着鹅黄毛的雏鸭吧,这辈子只能围着红灿灿的人民币转来转去了。
可是这本《泰戈尔诗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面还有图书馆的标签。
这时小敏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大喊着“还好,只差一点点!”我问怎么了?她就什么也不说,只是嘿嘿地傻笑。我想幸福有时候是不可以言传的,尽管小敏已经换了三个男友。
我拿着《泰戈尔诗选》随手翻着,每一篇都让我心灵震撼,田园,星空,雨水,树林,牛奶,甚至田鼠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幸福。
小敏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扭过头看到我手中的书,说:“昨天我在图书馆附近捡的,知道你喜欢泰戈尔就给你带回来了。”
我把书轻轻搁在她的床上,说:“还是还回去吧,别人会很着急的!”
小敏无赖地回答说:“要还你还,我只负责捡回来!”
小敏就是这样一个很无赖的女生,不过她的身边从不缺漂亮的男孩子,是花儿总会招蝶的,而我身边就只有这么几个屈指可数的朋友,还是同性。每当我为自己悲哀的时候,小敏总是说,“其实你很美的,就像埋藏千年的莲花种子,一旦被发现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她说完我就会扔去一点东西,小梳子啦,小镜子啦,有时候是软软的枕头或者只有女生才用的东西。小敏把我扔过去的东西丢在我的床下,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说的是真的。”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洗刷过后趴在桌子上念英语,小敏鬼哭狼嚎地抗议“一天之际在于晨,要睡觉不要学习。”于是我爬上顶楼,那里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水泥地上纵横排列着废旧的钢筋和残损的楼板。淡淡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凉凉的敷在我的皮肤上。朝霞在东方发亮的天空诡异着变幻自己的色彩和形状,一切事物都在安静地进行。
我把椅子放在一个可以看见太阳的地方,然后坐下,没一点声响。小心地翻着英语六级单词书,小声地阅读,不忍心打破这一天中最为安静的时刻。一切还都沉浸在睡梦里,比如说小敏。可是一切好像并没有按我的意愿发生,在我背诵第十五个单词的词义时,小敏穿着睡袍跑了过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跑到护栏边,使劲把脑袋往上挪,像一只被人揪住的鹅。我以为这丫头一时想不开,或者是梦游自杀,吓得我“哇”的一声就上去死死地抱着她。
小敏好像要挣脱开我,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我和小敏同时向后倒去,“嘭”的一声,我的世界灯灭了,没有了太阳和云朵,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
五田耕日记
都是春哲出的馊主意,说恋爱秘籍第一式,出其不意地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