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内,吴素在床上和衣而卧,背对着门口显然是不想跟齐诸侯有过多交谈。
两个女人的奇怪举动让齐诸侯颇为尴尬,随意洗漱一番之后,在院子里练了一趟没有名字的刀法,然后就在微凉的水井边打坐入定直到天明。
卯时未到,屋内就有了响动,齐诸侯浑然不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吴素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院子里的石桌上多了一碗有些焦糊的稀粥。
稀粥难以下咽,齐诸侯还是勉强喝光了。
先生没来,他决定先把昨日的债讨回来。
在偌大的讲武堂晃悠了一拳,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才找到正跟一帮人高谈阔论的刘全山,齐诸侯的出现,让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宁谧。
“你来干什么?”不需要刘全山说话,自然有他身边的捧哏者上前质问。
齐诸侯大声道:“在下来是想讨要昨日小王爷欠下的万两黄金。”
刘全山分开人群,面色阴寒,压低声音道:“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欠你的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弄得大家都难堪。”
齐诸侯声音依然很大:“小王爷这话可就有些偏颇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齐诸侯不过边关小卒一个,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小王爷说不会少了我的,我自然相信,只可惜齐某囊中羞涩,不得不找小王爷讨要。”
刘全山声音更小了:“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你先走,等我会有了会给你送过去。”
他已经是尽量放低身份了,不然依他在秣陵城的地位,根本就不需要跟齐诸侯浪费唇舌。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怒,讲武堂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欠了齐诸侯万两黄金;另一方面则是事后得知齐诸侯是兰馨的弟子,不敢太过放肆。
他刘全山在讲武堂有不少追随者,其中不乏修为比齐诸侯还要高的人,可是面对兰馨,他却没有继续找齐诸侯晦气的勇气。
那个女子,貌美如花,蛇蝎心肠。
可惜,齐诸侯并没有打算息事宁人:“既然来了,齐某就没打算空手而回,小王爷家财万贯,难不成是想赖账?”
这话一说,就算刘全山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这么多人看着,其中大部分是他的追随者,要是这么在齐诸侯面前丢了面子,他以后在这些人面前,可就再也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数之后扭头问:“你们谁身上有银票,都给我。”
马上,就有想要溜须拍马的富家子弟拿出了银票,一个巴结小王爷的大好机会,那些人精一般的富家子弟自然不会放过。如果小王爷透露点什么秘密,足够这些富家子弟在发笔大财了。
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将齐诸侯的钱囊塞得鼓鼓囊囊。
满意而归,面对的却是满面寒霜的兰馨。
可能是从羞羞那里听来的传言让齐诸侯本能的僵直了身体,站在院子门口等待兰馨的雷霆之怒,后者并没有爆发出想象中的愤怒,而是轻描淡写地道:“你去了何处?”
齐诸侯老老实实回答:“去讨债了。”
兰馨道:“你可是觉得你现在很厉害?”
齐诸侯道:“学生从不曾这么以为。”
兰馨道:“你嘴上说不曾这么以为,心里却是以为自己很了不得,我见过不少边关老卒,他们征战沙场,立功无数才求得这么一个机会。而你,一战之下杀掉西秦百万军民,短时间内爬到如此高度,志得意满在所难免。我问你,敌军五百,你手中只有残兵五十,敌以十倍之数突袭城堡之下,你待如何?”
“可有援兵?”
“没有。”
“城堡可坚固?”
“不甚牢靠。”
“我军可有高手?”
“不曾有。”
“城内可有百姓?”
“有,所以你们不能走。”
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对己方不利的,齐诸侯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没有一盏茶功夫,兰馨便开始催促:“时间紧迫,容不得你多想,敌军近在咫尺,若是再拖延,你将全军覆没。”
齐诸侯答道:“敌军五百,我军五十,军中不曾有高手,只能稳扎稳打,但是城堡不甚坚固,稳扎稳打迟早会被攻入。学生以为,应该在城堡内故布疑阵,城头旗帜招展,让对方不敢贸然进攻,而后学生亲自领兵五十冲出城外滋扰,让敌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三更时分主动出击,以火攻之,若不曾全歼来敌,则命人遣散城中百姓,学生领五十兵卒抵挡敌人,死战不退。”
兰馨微微点头:“方法虽然愚蠢,却没有丢大汉军人的脸,你还忽略了一个问题,城内百姓也可作战,所以,不合格。”
这一点,齐诸侯真的忽略了,他骨子里从来就没有将百姓卷入战争的打算。
就像在龙帝城外一样,一开始他也是没有打算将龙帝城的百姓卷入战场的厮杀,如果不是刘半山等人的苦劝,顾及到自己身边袍泽兄弟的生死,他是绝对不会让人做下毒这种下三滥的勾当的。
所以,他马上就问:“百姓何辜?”
兰馨一字一顿地道:“作为大汉的百姓,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大汉完了,他们就是亡国奴,所以他们别无选择。”
“先生不闻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齐诸侯争锋相对,在这个问题上面,他不希望别人的误导让自己失去本心。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战争厮杀,会让以后的他变成现在的他最不喜欢的一种人。
兰馨道:“功名但在马上取,慈不掌兵,你那套滕王阁的学说,不用在讲武堂来说。你现在经历过的战争不多,等到以后你就会知道,你的仁慈,不会让敌人的百姓对你感激,反而会让你的袍泽因为你的仁慈而死。”
齐诸侯道:“我不信,人心都是肉做的。”
兰馨叹了口气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不假,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信不过的就是人心。”
说完,她不再跟齐诸侯纠结于这种问题,迈开大步走了。
齐诸侯讨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宫,刘秩坐在高大宽敞的龙椅上,身上的明黄色龙袍已经有了些许褶皱,看得出他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了。
无罪小心的将龙袍上的褶皱抚平,尖着嗓子道:“陛下,该歇息了。”
刘秩淡淡道:“你的职司不在这四方殿内,说说吧,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无罪双手抱拳:“小公主说,齐诸侯那小子赢了道门的风向北,向淮南王府的刘全山要了一万两黄金。”
指点江山的刘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听到无罪这么一说,他脸上的倦色一扫而光:“哦,这小子胃口倒是不小,万两黄金,也亏他下得去手。”
无罪点点头道:“这小子胆子一向就不怎么小。”
是啊,齐诸侯的胆子从来就没小过,远到在武陵城在陈国公面前对答如流,近到在西北的时候杀了百万军民。不管哪一样,都不是胆子小的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叫易安进宫,朕要听她说说对齐诸侯的印象。”刘秩笑眯眯的对无罪吩咐着。
无罪担心的看了一眼皇帝,没有说什么,倒退着出了四方殿。
夜半时分,等李易安处理了榨油房的琐事之后,无罪这才领着李易安匆匆进入皇宫。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皇帝刘秩对这个私生女有多紧张。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皇帝已经睡觉,只要听说李易安到了,他都会出来相见。
果然,进宫之后,皇帝早已安寝。
无罪只是在门口说了句:“陛下,李易安来了。”
里面马上就传来了刘秩的声音:“爱卿稍等片刻,朕马上出来。”
只穿了里衣光着脚走出寝宫的刘秩第一时间让人端上点心,等李易安坐定之后开口问陛下找我何事的时候,他才笑着问:“你觉得齐诸侯这年轻人怎么样?”
李易安想了想道:“为人桀骜了些,不知道是故意表现出来给人看的还是笨就如此,总感觉此人睚眦必报。陛下若是要用他,还需要防着他些。”
这世间最难懂的,除了女人心之外,就是帝王心了。
深谙帝王权术的刘秩自然明白防人之心,不过听到李易安说出关心的话语,他还是忍不住开心:“你放心,朕会小心的。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多看着他点。”
李易安垂首道:“陛下放心,分内之事,臣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好好好,天也不早了,这么晚就别出宫了,去淑妃那边歇着吧!”刘秩笑呵呵的说着,直到目送李易安离开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朝寝宫内走去。
李易安走后,刘秩久久不能入睡,将无罪叫到身旁,这位身负大汉一国气运的天子,却在此时响起了曾经在泸水河畔遇到的女子,他的眼中,时而出现温情,时而出现惆怅。
安静的夜里,无罪听到皇帝喃喃自语:“难道这孩子,真的是她派来讨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