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的鼓励和鞭策,我心特别感动而惶恐。剑弟曰:“看了几篇散文,体会颇深。你的文章像毒品——只看一眼便无法自拔。特别对于我这个山里长大的穷山沟娃子,太有吸引力了。有点淡淡的酸,悠悠的,不知是愁还是什么,希望保持。”凡弟曰:“太精彩了。辉忠兄真是……找不到词了,唯觉看其文章似品了好茶,上了瘾了,几日若不见新作,则惶惶乎怅然若失,待见新作,像又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茶香,人已醉了。”还有,几个班委要求多写些同窗三年的情谊的“行政命令”,等等。世间好文章千千万,却对我的涂抹宠爱有加,毕竟是好同学。
文章憎命达。舞文弄墨历来是歹命徒把玩之事,想想吧,能动动嘴挥挥手的人还爬格子干啥?何况,你自认为是心血之作有感而发,却总有人在一边等着挑刺儿说不是。今年母亲节之前,某报文艺版专门向我约稿,我很小心地写道“从某一方面讲,乡下母亲如保姆般地照看着城里孙子”,见报后即招来责骂,说比喻不当云云。凡当过父母亲的城里人都懂得,保姆有事请假回家之日,便是我们上班族受苦之始。保姆工作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从未轻看过保姆。
发表之于文章不是目的,这里面总有作秀和炒作的嫌疑。我写的小文章也曾有过光荣的历史,这家报刊出来被另一家媒体转载,似乎挺有价值的样子;或同一篇文章被同一报纸重复见报,这种情况我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被两个编辑同时看上,但明显浪费了人家的版面,媒体终归是靠广告支撑的呀。朋友说,多发表些吧。吾辈不才丑作居多,写的是人人茶余饭后都会想到的事,只是我用方块汉字如写日记般载之而已。
我想,等年老退休了,文化底蕴够了,文笔深刻了,时间也比较富余,不为养家糊口而奔波,不为人事纠缠而烦心,便放开手脚写些真文章,以免愧对各位同学,顺便出本集子赚点稿费,从精神和物质上滋润晚年生活。
贾平凹读张爱玲,感悟:世上的毒品不一定是鸦片,茶是毒品,酒是毒品,大凡嗜好上瘾的东西都是毒品。明明知道读她只乱我心,但偏是要读。
当然,我们都是食人间烟火的平常人。但是,同学们,别你们在过好日子,却把我逼成呆瓜文人一个。
人生路上,也无风雨也无晴。重要的是,心,为你敞开。
高处
小时候,居住的基本是瓦房,日光月色从天窗朗朗进来,我伸脖举头痴痴望去,那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屋顶,乃至天井之外的浩瀚长空,是绝对的高处。再稍长大些,瞒着大人战战兢兢攀登木梯,从瓦楞中矗立而起的碉堡似的风楼如小狗一般爬出时,竟然是别有洞天了,各家各户的翘脊,千奇百怪的瓦当,新旧交替的屋顶,以及盆盆罐罐里的花花草草,眼前是另一番世界。远眺而去,纵横交错的房屋之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园风光,青山起伏,若隐若现。虽然还是小孩,但借助高处便豁然开朗,或许这就是高瞻远瞩的感觉吧。
站在天井边缘向下看,估量着离开地面的距离,腿脚不禁有些发麻,但内心却兴奋不已,顺着从上到下的阳光指向,观察厅堂墙壁上的祖宗神像,揣摩着大人们可能的举动,甚至窥视走廊厢房里的诡秘,在幼小的心灵里做些简单而无端的猜测。那时孩子多,小嘴馋得很,偏偏又处物质匮乏的年代,所以放置稀罕食品的竹篮被吊在半空中,举手莫及,总是让人望梅止渴。此时,从高处鸟瞰下来,篮中盛装的物品和数量几乎一目了然。每逢雨过天晴,我们更像是一群低飞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不顾屋顶青苔滑溜,追赶清扫积水,看水流从屋檐飞泻落地,直到涓涓细流如泉水叮咚,不知不觉慢慢逝去。所有这些快乐,只能到一定的年龄,在相对的高处,甚至是冒着几分危险才会有的。
尽管如此,在我们看来,村中的许多大树,依旧是高不可攀的。或者说,树暂时接纳了孩子们,及时奉献上香味俱全的花果,但待你攀缘到一定高度,虽早已高过屋顶,你可踩弯枝丫摇落花果,却还是永远在树叶荫翳之下,犹如襁褓中的婴儿,可以尽情撒娇使坏,依然还是弱小的角色,这让人在上下游戏中,对自然和生物充满着一种敬畏。有年轻人远离家门,在外赚钱回来,起了两层石头楼房,楼上神清气爽的,总让住平房的人感到羡慕,心里暗暗憋着一口气,期待孩子后人也能走出村庄,哪天也能平地起楼房,在同一高度比邻齐肩地过日子。
身边的城市,高楼大厦日渐多了起来,人经常穿梭于楼宇之间,随时在高处行走。平房变得不可思议,成为破旧和落后的群体,并随时面临拆迁的命运。但在高处,却还有身边和远方的更高处,一旦比较起来,时常让人犯迷糊。从十几层高的楼房往下看,视角、风景和感觉全然不同,平日里马路上车来人往,全部被踩在脚下;身边这座千年古寺,在眼皮底下布局明朗,从前记忆有三分神秘,如今分明增出七分无奈;那棵令人赞叹的大榕树,犹如园艺房中的盆景一般,油绿而精致。不远处的那座山,曾经山比城高,树比山高。如今,漫山的建筑物,依照人的意志座座竖立,占据优良地势,从高处吸取阳光雨露,对于树木们无疑是一种潜在的挑战。从山下任何一个角落仰望,都可以看见比树更高的塔吊来回摆动,在紧张而忙碌地工作着。据说,这个城市不久的将来,山巅上将巍然屹立起地标性建筑,承载起许多人魂牵梦绕的精神寄托。
一段时间以来,充满诱惑的股市一直往高处走,大街上小巷里男女老少的热情也往高处走,如同长期汹涌澎湃的房地产市场一般,你很难或不敢怀疑会有走向低谷的一天。大地在脚下低处,永远是谦卑而低姿态的,却是不断被看好的、不可再生的稀缺资源。房地产商人居高临下,与某些位居高处的公仆齐心协力,打造一方经济繁荣景观。无限风光在险峰,人们一语道破对高处的向往,同时,也善意指出立足高地可能潜伏的危机。
记得小时候,生产队里喊喇叭的广播员,也要爬上瓦房的屋脊处,使尽全身力气搞好宣传发动,纠集整齐划一的队伍,留下一个时代特定的印记。人们愿意相信,高处被时时用心追捧着,绝对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不胜寒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纯属杞人忧天。人往高处走,安于现状会被视为笑谈,不求上进便很快落伍。
有时,高处是短暂的时刻。冲刺的跳高运动员时刻要瞄准一个高度,并力求瞬间处于一个高处,只是由于地球引力的作用,仍然要落到地面,依然是一个平常人在地面行走。当然,我真诚希望,这其间的落地动作干净而利索。
差别
跟同学比,我在诸多方面都望尘莫及。
暑期结束的那天,同学宏奔驰在宽敞的福厦高速公路上,开车送儿子赶往厦门,坐飞机到省外读大学。那孩子明显高过父亲,按时实现他的夙愿,终结寒窗十年苦读,开始令人向往的自由发展的大学生活。同天,我回惠安老家接儿子到福州,准备上小学一年级,不禁想起“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有“功课”、“作业”、“考试”和“升学”等等让人挠头不已的词语,应试教育真是叫人没办法。从国外回来探亲的人,一般不问小孩子学习成绩如何,总是问:你今天快乐吗?
虽说是同学,年龄差不多,人家却早早狠心离开校园,在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成家立业,生育后代,在省内外坐拥两家规模不小的私营企业。改革开放早期,沿海地带头脑精明的人,善于摸着石头过河,如今不断被证明是高瞻远瞩的弄潮儿。我从孩子起,始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走出大学校园后,选择一个安身立命的单位,拿一份相对微薄的薪水,过着一种至今不懂开车不涉股市、单调机械执迷不悟的机关生活。基层尤其乡村工作岗位,我一向认为那是真刀真枪锻炼干部的地方,能在错综复杂的人事环境游刃有余,再搞点副业创收互相促进,这样的同学时常让我佩服不已。等到儿子参加高考那时,我已经是年过半百。至于财富积累方面的差距,与同学比更是相形见绌。由于命运、机遇和选择等的不同,在茫茫人海中刻画出的种种人生轨迹,便有了截然不同的差异,让我们在每回相聚小酌时,扼腕长叹,感慨万千。比如有的人,把天天忙于应酬视为能力和水平的重要标志,用激情、酒量和策略设置数不清的饭局,努力进行一些方面的试探、交换和累积,以千方百计过安逸好日子。我却固执以为,只有抓紧涂写点东西,才能缓解自己内心对时光流逝的恐慌和不安。
今年是桥梁事故多发年,不久前湖南凤凰桥垮塌,灾难沉重,警钟长鸣。那天早上,我约了几个好友,去参观同学明承建的晋江大桥部分工程,这是他继后渚大桥之后的另一杰作。建设工地,雄伟壮观,气势磅礴,从他抑扬顿挫的不凡谈吐中,一桥飞架侨乡南北指日可待。学有所成,学有所用,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成功、超越和创新在建设者脚下实现,演绎成一曲动人心弦的时代交响乐。我一时感觉庆幸,能走出四季温暖舒适的办公室,深入基层一线,现场感受建筑业的气魄和神奇。相比之下,尤其觉得机关书生的肤浅和迂腐,笔下文章是那样的虚幻和无力,无休止的会议腔调做作且夸夸其谈,更是与现实相去遥远。对于建桥的发展历史,我们不约而同地谈到屹立在不远处的洛阳石桥,能工巧匠早已飘散在历史深处,他们智慧的结晶历经千年却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