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内城,这日早朝刚过,文武官员各自散去。云雷云狂邀云弈到云雷府上小聚,云弈自然应允。三人上云雷的车出了内门,云弈这才开口问道:“刚才老六在朝上说起前天晚上太子府失窃的事,七哥,我怎么听着有些针对你的意思?”
“这倒怪不得他,事发时我的车驾刚好从他府外经过,他借风点火也是理所应当”云雷微微一笑并不避讳,“今天让你到我府里也正是为了这件事。那天走脱的窃贼之一是我属下一个小将木子扬的妻子,伤重难愈,连冰冰都治不好,这都两天了,也不好嚷出来,只有让你过来看看。”
“你派人上他们家去做什么?”云弈眉头微微一皱,云雷做事向来四平八稳,行动前也从来都是他们兄弟三人一起商量筹谋,从未见他如此着急毛躁过。况且冰冰可是云狂最心爱疼惜的侍妾,虽是医女出生,可自出道来也只伺候过云狂和云狂的母亲两人,现今只是一个小将的家室竟能劳她出手,而且她治不好又转向自己求助,受伤的真是什么小将之妻吗?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云雷眼角一敛,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等回去先把病看了,咱们再慢慢说。”
等到云雷家里二门上下了车,云雷引着他二人七拐八绕又进了一处极幽静的小院。小院伺候洒扫的仆人并不见多,但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些练家子出身。云弈眼光两下一扫心里不由得更加犯疑。进门绕过屏风来到内室,冰冰正坐在床沿上守护病人,见他们来了急忙起身行礼问好。那床幔拉得很是严实,云弈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睡的到底是什么人,只有幔角上向外伸着一只用丝帕包裹的手。云雷解释说是这木氏面容受毁,不便示人,只催着叫云弈快些把脉断症。云弈和云雷兄弟生死与共多年,对他的为人心术自然十分了解信任。如今见云雷不愿揭破他也就一句不问,只按着云雷的吩咐坐下把脉。岂知他手指才一触上那女子的脉息。帐内那人便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声音似有若无梦呓道:“执念……疼……”
执念?!
仿佛五雷轰顶,云弈煞白了脸色立刻从坐处弹了起来,抓住床帐就是猛然一掀。入眼所及他心里又是凉透,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难倒是自己幻听了?他定了定神,细细打量起那女子来。只见那女子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除过脸色蜡黄之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过这和她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大搭调,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老九!”云雷仿佛有些紧张,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将他拉开。云弈却突然一把甩开了云雷,又伸手往那女子颈下轻轻一搓,没想到这一搓竟真叫他搓起来一小层薄薄的破皮缺口。看到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也不顾云雷在旁,只是固执地顺着那被他搓开的一层薄皮缓缓揭开,那女子蜡黄的脸上竟是就此硬生生叫他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思语一张乌青的脸,她唇角灰白,若不是尚存一息,那样子竟是已经与尸体无异了。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木家娘子……”云弈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嘴角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她是我云弈的妻子,我再说一遍!她是我云弈唯一承认的娘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云弈终于怒吼了出来,他将人皮面具狠狠砸到了地上,用通红的双眼充满恨意地望着两个兄长。云狂见他动了真怒也不说话,只是转脸去看云雷。云雷长出了一口气也不见怪他,倒是目光中多有歉疚缓缓说道:“对不起……九弟……”
“出去!都出去!”云弈竭斯底里地咆哮着,云雷也不同他辩解什么,只立刻转身带了云狂离开。冰冰见云雷云狂出去,也不帮他们向云弈辩解,只是拉好帐子把思语抱起来边脱衣裳边道:“九爷还是快些过来看看这妹妹的伤口吧。”
被冰冰一言点醒,云弈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坐了过去。等冰冰帮思语脱完衣裳解开绷带,思语雪白瘦削的背心中间,一个杯口大的伤口便呈现在了云弈眼前。那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四周皮肉脓血全是乌黑的颜色,仿佛一张欲将思语吞噬的怪嘴般狰狞恐怖,直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她身上就两处伤,左腿小腿骨折,是被人用铁棍打的,那倒好治。就是背心上被铁星打的这下厉害,也看不来是什么毒,我试着把雪莲也用上了,可好像没起多大作用。只怕是要什么独门解药才能解除也未可知,七爷已经让人去查了。本来妹妹清醒的时候是死都不肯要你到这里来的,说是怕平遥郡主知道了会找你麻烦,怕你日子不好过。可现在她人都这样了,七爷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就把你叫来了。”
冰冰轻描淡写,把云雷的隐衷大约解释了一下。云弈心头这口怒气才算是有了地方交待。又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吗?他不由得有些怨她,自己这条命,即使是为她断送那也是无怨无悔的,又哪会怕的什么麻烦?他是她的夫啊!理当为她撑起这片天的!还是在她心里还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她的夫呢?
“她几时受的伤?”云弈仔细查看着伤口,心中绞痛,脸上却不动任何声色。冰冰为他撑着思语的身子轻声答道:“可能是前天晚上吧,那晚上七爷不是去你那儿吃饭吗?听七爷说是回来路过太子府时,妹妹拦车求救,七爷这才把她救回来的。好在当时天已尽黑,也没什么人瞧见。太子府的人虽有沿路拦车说要搜检,但见是七爷的车驾也就没敢细查。只是回来问她什么她也总是摇头说不能说。后来就开始全城搜捕太子府闹贼这事了。我们捉摸着,妹妹这伤只怕和太子府的事脱不了关系,铁星的主人也应该就在太子府里。”
听冰冰进一步补充完全过程,云弈并没接着答言,只是小心替思语掩好伤口穿上衣裳抱她睡下,又帮她盖好被子这才说道:“你去告诉七哥,叫他不要犯险去老六那找药了,这伤我能治。另外快去准备五十只水蛭,切片野山参,盐,麻药,刮骨刀具……”
“要刮骨割肉吗?”冰冰颤声打断云弈,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这方法,只是危险性太大,她又怎么敢独自下手?云弈面色凝重,语调却十分坚决:“不能再拖了,她等不到找解药的。哪怕是孤注一掷,我也必须试一试……其它东西你看着准备吧,动作放快些。”
云弈一边说,一边又掀开思语的裤管看了看断骨的处理情况,又隔着绷带闻了闻续骨的药膏,见果然是时下大内秘制的最好续骨药膏,他这才放了心,又轻轻帮她拉好裤管盖上被子。
“妹妹她得夫如你夫复何求?”冰冰见他体贴入微的认真模样不由得大发感慨。云弈并不看她,只是坐到床边摸了摸思语的额头,又搭上她的脉息痴痴说道:“她为我付出的,远比我为她做到的要多得多。应该说是得妻如此,我云弈死而无憾才是真的。这几天辛苦嫂子照顾了,云弈感激不尽。”
云弈伸手摸了摸思语的乌青脸庞,声音压得极低极沉,生怕有半分惊扰到这垂危的心头挚爱。冰冰微微一笑施礼告退道:“九爷言重了,冰冰这就下去准备东西,先行告退了。”
云弈所要之物,除过那五十只水蛭之外,其它倒也容易准备。自冰冰传话,云雷便多派了人手各处去寻,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切便已准备停当。云弈净了手,叫冰冰坐在床沿拦腰把思语抱住,又化了些盐水圆圆围着伤口浓浓地画了个圈,然后才用筷子夹起水蛭,往思语伤口边沿放了上去。
那伤口也不知附的是什么毒,水蛭附上思语的皮肤之后只是一个劲的四散要逃,逃不到几步,碰上那浓盐水画的圈子,只得又缩回来。如此往复几次,水蛭们无奈之下只得张口咬住当中的皮肤吸起血来,可吸不到几口,它们就一个接一个挺直了身子从思语背上毙命落地。云弈看着空档就又夹水蛭后续填补。等伤口四周黑气几乎散尽,那五十只水蛭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云弈这才调好麻药喂思语服下,又封住她几个要紧穴位拿切片野山参给她含在嘴里。等将前奏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开始往火上烧烤刮骨刀具准备切除腐肉。
“还是你来吧。”云弈拿着刀具在她身后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把工具递到了冰冰手上。这么多年他们相护相守一起走过,平日里他连重话都不曾舍得说过她半句,割肉刮毒,他又怎么可以下得去手?
云弈坐在床沿抱紧了思语,索性闭上眼睛半眼也不去看冰冰究竟如何下刀。半年,只是半年不见,今趟若不是有云雷恰巧路过相救,他和她只怕就是阴阳永隔!明天,明天进宫他倒要好好问问那九五至尊,他不是口口声声答应自己会护她周全吗?他难倒真就那么容不得她做他的儿媳吗?非要辣手治她于死地他才后快吗?
关心则乱,他越想越是偏激,情绪也渐渐失控。于是就更想不到,若是老爷子真的存心想要思语性命那不是随时可以?又何必等到半年后的今天才下手?还叫云雷能够路过救到?这么漏洞百出的事,像是老爷子的蓄意施为吗?
“九爷,你看这样行吗?”
冰冰轻轻唤他,他这才勒住思绪睁开双眼。只见伤口上的腐肉已经被冰冰完全被剔除干净了,伤口里流出的血液颜色已见鲜红。云弈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上药吧。”
这么大个窟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好。替思语绑好绷带穿上衣裳,云弈极小心地扶思语躺下。思语青黑的脸色已然转白,危险期总算已经过去。云弈又开了张固本培元清毒的方子叫人去煎药。冰冰接了方子,自然就带了所有人退出房去给云雷云狂回话了。没多久,云雷就进来了,云弈也不招呼他,只是呆呆看着思语苍白的脸色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云雷见思语脸上黑气已然尽退,心中便知道她已无生死大碍,于是拉了棵凳子在床边就近坐下问云弈道:“你预备什么时候回家?”
“家?”云弈似乎有些失神,“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云雷闻言不由得一愣,还不及反应,只听云弈又喑哑着声音轻轻说道:“七哥,谢谢。”
“你放心!”云雷站了起来说道。他伸手拍了拍云弈的肩膀冲他释然一笑。血浓于水,更何况他们自幼就比跟别的兄弟都要亲厚些,倒像一母同胞所生。如今云弈既然如此坚决,那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会陪他一路抗争下去,纵然拼到头破血流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云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回头,苦涩地报还一笑随即又担心地望回思语脸上。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完完全全把她护在自己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