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夜荷花池,绽了满池清雅。
人海涌动,星火辉煌,慕云初木然地走在人群中,这是哪里?为何如此熟悉。
“爹爹,快点!”
一个甜甜地声音让她惊了一跳,猛然转身,人群中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红扑扑的小脸煞是可爱,她向身后招了招手,一蹦一跳地又跑进人群里。
“好,初儿慢些,等等爹。”
随后跟着的男子玉冠华服,身后随侍着数名家仆,他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眼中只装着前头蹦蹦跳跳的小丫头。
“爹……”慕云初难以置信地轻喊出声,顿时泪如雨下,“爹,爹,爹!”
她一边唤着“爹”,一边跟上前去,那小丫头在水榭前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水榭中的人,慕云初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回忆排山倒海向她袭来,让她脚下猛地一震。
水榭中的小丫头与她一般大小,眉目清秀,小小的人儿站在桌前正在细细描绘着面前满池的荷花。
她如何会不记得她,容国师之女容晴悠,那个与她同日进宫,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女子。
而此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她,已是京都有名的才女。
果然,小云初呆呆地走上前,盯着小晴悠手中的画,伸过小手扯了扯,花纸竟被她扯到自己手里,一旁的容晴悠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手中的笔还悬在半空,“啪”的一滴墨滴落,在她粉色的裙衫上晕出一朵墨莲。
小云初浑然不知地看着手中的画惊叹不已,慕相已跟着小云初进来,见她如此,责怪道:“初儿,不可无礼。”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容国师见慕相进来,躬身一礼,慕相道:“小女无礼,还望国师见谅。”
容国师抚了抚须一笑,“无碍的。”
小云初吃惊地转过头看着容国师身旁的小晴悠,亮闪闪的眼中满是赞叹道:“这是你画的?你真厉害!”
小晴悠被小云初这么一夸,一时有些尴尬,小脸红了起来,“哪里,哪里,小姐说笑了。”
小云初转身跑到慕相面前,小手拉着慕相的衣袖撒娇道:“爹爹,我要她做我的书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这么厉害的人陪在身边,我一定也会变得很厉害!”
众人神情皆一滞,国师之女虽不及丞相之女,但也非可以随意轻贱之人,当别人的书童成何体统。
慕云初站在水榭之外远远看着幼时的自己,那时的她真的很喜欢容晴悠,只是那时她并未看到一旁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的容晴悠,俏丽的眼眸里已满是厌恶之色。
以至于后来,身为容贵妃的她赐给她八个字:自恃过高不识好歹
慕云初自讽一笑,眼前情景忽然一转,只见漫天的喜红,红的刺眼,红的锥心。
她站在了一座大宅门前,与许多围观的人一样,被慕府的亲兵粗鲁地拦在外围。
高大雄伟的慕府门前张灯结彩,高悬的匾额上系着一朵艳丽的红绸花,一条红毯从府中铺出,一路穿过市集,直达宫门。
一个女子被喜娘背出,坐进花轿中,她看到府门前红着双眼的爹娘,花轿前的骏马上一个少年丰神俊朗,眉眼间尽是意气奋发,他转头朗声安慰道:“小妹,日后若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大哥!”
慕云初只觉头脑嗡嗡直响,大哥……
脑海中,一身夜行衣的大哥只身闯进宫见她,身中数剑满身血污倒在她面前,她虚软地跌坐在血泊中,捧起大哥一片死灰的脸,竟是一滴泪都再流不出。
她几乎要放声尖叫,猛地抱头蹲下身子,周身忽然安静下来,一片漆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单君华,她曾红着脸对爹说,一片痴心,只为君华……、
一片痴心,她的一片痴心,毁了慕府的一切……
“慕云初。”
是谁?是谁在叫她?
“慕云初。”
一个空灵清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慢慢抬起深埋的头,黑暗中,一个锦袍男子背对着她。
“你是谁?”
那人不答,声音波澜不惊,“就这样死了,你可甘心?”
“我……”
甘心?
她自然不甘心,她恨不得将单君华生吞活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是她又能如何,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还记得如一伏在她面前痛哭……
“蠢女人,你莫不是怕了?送了整个慕府的性命还不够,连自己的命也要送给他?”
慕云初摇摇晃晃站起身,迟疑着向那人走去,“你到底是谁?”
从房中出来,紫幽抚了抚衣摆,斜斜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韩澈,“她快醒了,你进去吧。”
慕云初觉得脑子胀胀的,头痛欲裂,缓缓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楚。
床边站着一名青袍男子,须发及腰,剑客装扮,面上却蒙着一块黑巾。
“是你?”
男子一愣,低头答道:“小姐,小人韩澈。”
?
听风亭中,紫幽冷着脸盯着手中字条,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成冰。
寻人。
他忽然冷笑出声,手中稍一用力,字条霎时化成灰烬,随风扬去。
“这笔生意是何时接到的?”
不远处跪着的白衣弟子附身一叩,答道:“回禀宫主,三日前在京都福星楼中一位公子付了十万两银票,并说如若找到人,会再加十万两酬银。”
“哦?”紫幽冷眸含笑,“可查出是何人?”
白衣弟子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递给一旁侍奉的女子,不确信道:“应该是北冥国君单君华。”
紫幽薄唇微抿,眼中却透出几分玩味,“有意思,这笔生意接下来。”
身旁随侍的女子上前道:“宫主,慕姑娘乃是秦少主嘱咐的人,莫先生才前脚离开,宫主恐怕不妥,万一秦少主怪罪……”
紫幽眸光一凌,声音微凉:“烟凝,去领罚。”
被唤作烟凝的女子神色一顿,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宫主。”
紫幽不再看她,对面前的弟子道:“这件事如何说如何做,你可明白?”
弟子叩首,“弟子明白。”
紫幽转过身望着远山如黛,眉头一挑。单君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浮出一道浅笑,是时候去看看那丫头了。
?
接连一个月顿顿苦药,慕云初觉得现在自己身上每个毛孔里都在散发着苦药味儿。调养了这些时日,她的身子已逐渐恢复,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她自小就讨厌喝苦药,奈何身边多了个韩澈,每日定时定点盯着她服药,让她很是受罪。
她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人,她曾赖着怕苦不肯服药,结果韩澈端着药盅在风雨里站了一夜,而后每次,药盅旁都多了两颗蜜饯。
韩澈话不多,即便是她主动问他,他也只是寥寥几句。
如今,她只知道自己在一个叫隐月宫的地方,而她为什么会没死,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无所知。
房门被叩响几声,慕云初垮下脸来,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韩澈送药来了。
“韩澈,这药我还要喝到几时?”喝完药,慕云初小脸皱得像苦瓜,可怜巴巴地看着韩澈。
韩澈一边收拾药盅,一边道:“到小姐身子恢复。”
慕云初立即精神一正,起身跳到韩澈身边,歪头道:“我好啦,早好啦,从来没这么好过!”
韩澈扫了一眼慕云初,继续沉默地收拾着,慕云初气馁,“韩澈,我可不想变成药罐子!”
“既然好了,那便不用再服药了。”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让她有种熟悉之感,却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
慕云初循声看去,门前已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清妙公子,紫袍长衫,俊逸风流。
他嘴角带着浅笑,缓步走来,在慕云初愣神的间隙,手指已搭上她的手腕,当即,慕云初缩了缩手,却被他一把拉住。
须臾,紫幽道:“果然好的差不多了,再服几幅药便大好了。”
听到还要服药,慕云初的脸垮下来,疑惑道:“你是谁?”
紫幽不答,松开慕云初的手腕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将挂在一侧的披风披在慕云初肩头,不待慕云初说话,就已拉起她往门外走去。
才到门口,紫幽转过身看着正要跟上前的韩澈道:“你就不要同去了。”
慕云初跟在紫幽身后,他走得并不快,慕云初却也不上前,只跟在他身后细细的打量,猜测着他的身份。
半晌,紫幽的步子在湖中的九曲桥上停下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他静静望着鳞鳞水波中的半轮明月,雍容淡雅的气度犹如水中的一支睡莲,却带着隐隐妖艳。
原本是美人美景,不料一阵寒风吹过,惹得慕云初不禁打了个喷嚏。
“丫头,你想报仇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熟悉之感再次涌来,紫幽转过身伸手拢了拢慕云初身上的披风,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是你?”
紫幽淡淡一笑,目如冰泉:“若你想报仇,或许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