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刚进家门,就闻到了厨房的菜香,父亲亲自下厨为他接风洗尘。他的手艺还是一流的棒,毕竟曾经是掌勺师傅,虽然只是在下岗后到大排档掌过勺。父亲把火锅端上来时,立刻开了一瓶啤酒,自己还没喝就先往火锅里猛倒了两下。
“我在网上看到呀,火锅里加啤酒会更好吃,而且能提高营养含量,因为啤酒富含氨基酸……”父亲没跟袁祈嘘寒问暖,而是老样子谈起了他的饮食健康心得,氨基酸、维他命、反式脂肪酸都是他的口头必备套餐。
“那你烧肉的时候还可以加点醋呢,听说能保护肉质的营养,还可以使鸡骨、鱼刺软化,促进钙的吸收……”袁祈也来了兴致。在父亲没有喝醉的时候,他们这两个水瓶座的男人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虽然两个大男人讨论做饭的事情显得很无厘头。
母亲在一旁从来不插他们的话,难得插一句话也是说:“菜做得不错。小宝啊,你不要老是弓着背嘛,腰挺直了,要有精神!”她会在这样说得时候顺手就拍一下袁祈的背,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有一副没精打采、吊儿郎当的样子。尤其是袁祈初中干过自杀试验那件傻事以后,这位思想单纯的母亲就生怕这孩子再出什么岔子,她传统朴实的大脑永远不懂袁祈那充满各种公式的脑子在想什么。当然,她更不能理解和对付的是她那夜夜买醉的丈夫。
这是个奇怪的家庭,白天如果出门,丈夫都会跟妻子靠得很近,保持并排走,并时不时提醒妻子小心躲避路上的车子,旁人一看,就会知道这是一对儿恩爱的夫妻。家里的家务丈夫也会抢着做,经常在厨房里露一手让全家吃得香喷喷。但是一到晚上,丈夫却把酒瓶当做宝贝一样咬住就不放,一直喝到被妻子强行扶到床上才罢休。在为了生出袁祈行过敦伦之事后,丈夫睡觉时永远都给妻子一个冷冷的脊梁。妻子则拿丈夫没有办法,因为他白天是个完美的天使丈夫,即使夜里化为冰冷无情的魔鬼,一向温柔敦厚的她为了孩子能有完满的家庭,也没有什么理由跟他离婚。
当襄樊变为襄阳,襄阳又曾经是古代的南阳,这座城的名字很多,不过只是个代号罢了。至于袁祈的家庭,他觉得是未名的居所,因为他看不透。父母出门之后的恩爱,和关上家门后的冷清,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小时候,袁祈只觉得家里冷清难耐,总想搞出点动静,让家里热闹一下,所以他总是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可是他怎么热闹都没有用,即使他搞出了那次自杀试验也没有用。父亲跟他聊科学、聊养生、聊新闻,母亲跟他谈生活、谈别人家的孩子、谈各种鸡毛蒜皮,而父亲和母亲之间,总是无话可说。
袁祈心里一直在等父母跟他说,他们要离婚了,因为他觉得父母在这种相对无言的婚姻里,过得并不快活。他觉得父母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等他长大了,这个家就该散伙了。可是,父母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对方的坏话,从不流露任何对婚姻生活不满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父母放飞的风筝,手里拿着父母婚姻的死刑判决书,可是飞在天上的他,没办法把那份判决书读给父母听。而父母则被放飞他的那根绳子捆绑在一起,即使被绑在一起并不舒服,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剪断那根绳子,因为如果绳子断了,袁祈飞走了,父亲和母亲都自由了,生活却没有意义了。
袁祈觉得生活应该自由、快活,有爱的人陪伴。袁祈的父母却妥协了,对于经历过饥荒和斗争、上山和下乡、落榜和下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的他们,哪有什么自由、快活和爱情?活着便是一切。
袁祈归家后的第一夜,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但他醒来后,感到很失落,因为感觉自己像没睡过一样。在他看来,睡眠要有梦才有时间感,就像电影《盗梦空间》里描述的一样,梦境一层一层深入,越深入时间感就越强,一分钟可以当一年过。袁祈总想做一场有九层的梦,把自己的九条命都在梦里用光,醒来后才觉得充实,就像重新活过九次一样。
虽然,人生也不过就是大梦一场,而袁祈总天真地想把一条命当九条用。
袁祈醒来失落一番之后,开始习惯性地翻看杨咩的微博,终于看到一条很接地气的微博:“老妈做得饭真的很好吃!但是,从我吃第一口饭开始,她就开始吐槽阴险狡诈高端黑的职场对手,阴阳怪气娘娘腔的奇葩客户,以及自己阴晴不定的更年期症状,和阴阳不调爬上脸的黄褐斑……我只能吃一口噎三口地哭笑不得。”
袁祈立刻抢了沙发说:“你麻麻真可爱!但是你知道哭和笑有什么共同点吗?”
杨咩过了很久回复说:“都容易长皱纹。”
袁祈无奈地回应说:“其实我想说,哭和笑都有十个笔划。”
“呵呵,你的答案好没营养啊。”
“笑能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这东西让人开心快乐充满****,有时甚至能让人上瘾。哭则能促进身体排出毒素,压抑毒素的释放能让人容颜永驻、青春焕发……够有营养的吧?”
“好了好了,金木水火你,生旦净末你,你赢了!”杨咩的回应语带机锋。
“我哪里土,哪里丑了?你给我说清楚!”袁祈抛出这句话后,只得到杨咩的一个偷笑的表情。显然,可攻可受任调戏的袁祈又被玩弄了,他很是丧气,一个人滚了一会儿床单,起床模式延续了长达一小时。最终,他顶着一头东一簇、西一簇胡乱翘着的鸡窝头,准备出门逛逛。
他走到单元楼下,看到母亲正在生煤炉。她默默从一堆落满灰尘的木头里挑出一根断椅腿,缓慢地蹲下来用小斧头将之劈成类楔子形的木条,再艰难地站起来丢几根到煤炉里。她抬头瞅一眼袁祈,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又没说,便又低头用打火机点燃一张废旧报纸丢进煤炉,随即拿一把扇子对着煤炉下面的通风口煽起来。那扇子比济公的蒲扇还破,可是从小穷怕了的母亲,从来不会随便扔一件还能将就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