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逛逛。”袁祈出神地看着煤炉冒出的黑烟说,那熟悉的煤炉的烟味熏得他想流泪。
“嗯,早点回来吃饭。”母亲也认真地看着煤炉冒出来的烟回答道,她的眼睛里没有欢喜也没有痛苦,只是木木地睁着,不知是平静还是麻木。
时值年末,袁祈的父亲很早就动身就去附近的餐馆当帮厨了。他喝酒太多,血压被酒精醺得噌噌地往上飙,弄得他经常晕得天旋地转,感觉站在平地上像是站在船上。主厨他是当不了的,只能去打打下手。
袁祈出去吸了半斤汽车尾气后就垂头丧气地回家了,街转角的音像店在盗版音乐和网络音乐免费下载风潮的挤兑下,终于关门大吉了。袁祈打开书桌的抽屉,一排磁带全都是街转角的音像店里买的,现在连随身听都坏了,这些磁带完全成了鸡肋。
记忆只能尘封在黑暗的角落里,无法触碰,更无法倾听。
袁祈往抽屉里面看,发现一本以前写的日记,打开随意翻了翻,看着看着就乐起来了。初中的时候,他暗恋班花,为了怕父母偷看日记,就写得很隐晦:“风去追云的脚步,想知道云的秘密,想跟云有交集。云不理睬,还说害怕风。其实云不知道,风也不敢太靠近云,怕把云吹走了。风骗云说自己有九条命,还自损一命作为证明,云哭了,云散了,风也没了方向。”
他又瞥见那一排磁带里红底白字的《第一次》,那是光良单飞后的第一张专辑,班花曾经在一次班会上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书呆子而唱过。当时,她用娃娃音毫无顾忌地唱了起来:“当你看着我,我没有开口已被你猜透……”她的喉咙还没长顺溜,就像她鬓角的胎毛还没脱干净一样。高音唱破了,低音唱没了,但是,她唱得很动情也很用心。
班花的唱歌水平虽然是业余二级,但大家都被她的那份认真给征服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袁祈更是心潮澎湃,为何多年后想起来记忆仍然很清晰?他又仔细回想,自己怎么会去买这张《第一次》的专辑,才略微有了眉目。
当时班上有一个男生和班花一起被称为“雌雄双煞”,这两人一直包揽班级前两名,基本上轮流称霸,令人眼红。此男生因其伟岸的身材,以及像桩主一样霸着前两名而被称为“胖桩子”。班上课间的八卦秘闻经常流传着胖桩子与班花的流言蜚语。今天有人密报晚上看到胖桩子和班花放学时共同推着自行车在路边漫步,并且眉目传情、电光四射。第二天又有人说亲耳听到胖桩子拿着试卷对班花说“爱死你了”。
其实,绯闻就是绯闻,表面看起来很美,实情往往非常空虚无聊苦。胖桩子和班花在路边漫步不假,不过人家是在讨论数学题。胖桩子对班花说了“爱死你了”也不假,那是因为他们终于合力做出了那道数学题。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袁祈只是偏科冠军,除了化学雄起,其他科目都肾亏。他总是黑着眼圈趴在桌子上思考问题,其他同学都私底下八卦地称这叫做袁氏“养肾妙招”。可就是这个行踪诡秘,独来独往,脑浆随时都会因为过度运动飞溅出来的人,最终掌握了班花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在初中二年级的街转角的音像店,袁祈意外遇到了可爱的班花。
“你怎么会在这儿?”袁祈惊讶地拍了一下班花的肩膀。
“啊?是你呀!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我出来放松一下的撒!”班花原本有些凝滞的表情勉强地挤出一丝假笑,袁祈看出来她刚才哭过。他低头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双旱冰鞋。
“你要去广场滑旱冰?”
“对呀。”
“我可不可以去参观?”
“随你啊!”
于是,那个下午袁祈就看到班花在广场上像飞翔一样脚踩飞轮,短发随风清爽地飘动,完全不同于教室里那个永远埋头苦干的书呆子。
“怎么办?明天的化学奥赛你有信心吗?”班花满满头大汗地坐在袁祈身边问他。袁祈递给她一片纸巾,顺手拿下一个耳朵的耳麦插进了班花的耳朵里。随身听的音乐响起,正是那首《第一次》。
“你不要太紧张嘛,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袁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当然不担心了,你化学成绩那么好。”
“你不用什么都争第一嘛,这样把自己绑得太紧难道不累吗?”
“你不是我,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选择,只能做最强的,靠自己去成功,用知识改变命运。”班花的表情变得很凝重。
“好了,我们换个话题吧。你这双旱冰鞋有些年头了吧?”
“对呀,我老爸送给我的,当时我在上小学。哈哈……想起来就搞笑的,当时我也是在广场上看到有人在滑冰,就要老爸给我买。本来我妈妈还不同意的,怕影响学习,我爸可没有理她,第二天就给我买了。他一拿回来就自己先穿上试给我看,刚站起来还没动呢,就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地上去了,像是在地震一样,摔得可响了!”班花说到这里,和深受感染的袁祈一起笑了起来。可那笑容只是延续了三秒钟,她的脸又像是被某一件深藏内心的痛苦击中了一样,瞬间恢复了严肃。
班花听着耳机里柔和的音乐,对袁祈说起了自己年幼心灵里尘封的心事:“我至今没有想清楚,爸爸为什么会被认为疯掉了,至少他没有在我面前发过疯。他不过是不能接受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莫名其妙被车撞倒,还被反复碾压致死吧……”
袁祈正在回忆的海里游着,母亲一声尖利的“吃饭了”突然划破了他记忆的旧照片。他推上抽屉,起身去吃午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他扯下母亲的围裙,像个勤快的小媳妇一样去洗碗和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