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咩右手拿着线轴,左手向外拉着线。风正从北方的天心吹来,她对着远方举着风筝的父亲挥了挥肉嘟嘟的小手,父亲松开手,风筝摇头晃脑地飞上了天。手中的线轴呼呼转动,她慌忙用大拇指拦住,却被线轴的塑料边割出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流。父亲拿出纸巾给她,问她疼不疼,要不要回去包扎一下。她不停摇头,一颗心全拴在了钻入天心的风筝身上。
父亲却突然消失了,杨咩心想也许他是回家拿创口贴了。一个人拉了拉风筝线,顿时没了玩的情绪。她开始收风筝线,不停转着线轴,手上的伤口并不疼,可是她无论怎么收线,都不能把线收完。她开始烦躁,回头四顾,草坪上寂寥无人。她慌了神儿,丢掉线轴,任风筝飞走。在丢掉风筝的一瞬间,她突然坐在了家里的沙发上,阴沉沉的客厅里,很多细微的纤尘闷闷地飞着。电视里放着她曾经很喜欢看的电视剧《金粉世家》,片中金燕西那放荡不羁的眼神像极了她的父亲。可是,她看到的画面全是一只风筝孤零零地在天上飞着,结尾曲《让她降落》单曲循环地不停放着:
“她没有烟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不过是放飞的风筝,怕你心痛才自由,记忆的线索在你手中。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宁愿是条船,如果你是大海,就让她能漂流在你心中。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
杨咩从梦中醒了过来,耳边传来袁祈出门上班时轻轻的关门声。她看着天花板,心中悲喜交集。喜的是在梦里见到了父亲,悲的是她竟然没有趁着这个梦,问一问父亲的去向,只是顾着摆弄自己手里的风筝线。她下定决心,下次再梦见父亲,一定蹦起来,用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用双脚箍住他的腰,像一只考拉挂在树上一样,挂在父亲身上,死命地吸入他身上那一股玩世不恭的成熟男人气息,那是让她一直魂牵梦萦的致命气息。
梦到了放风筝,杨咩对风筝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去学校拉着大壮肥嘟嘟的大手就往大街上冲:“风筝啊风筝,我是如此需要你!”
“你需要的是风筝又不是我,你拽着我干什么!贱人!”大壮被杨咩拽着跑,壮硕的身体各种吃不消。
“我怕我放风筝的时候被风吹走,你到时候一定要抱住我啊,壮壮!”
“去死!又拿我的体重开玩笑,我去服装店,营业员让我穿大号的衣服。我去内衣店,营业员让我试试小号的内衣……我是没法子跟你们这些瘦子相处了,我要离开地球,我要回火星!”
“别惦记火星的事情了,跟我去放风筝,一路奔跑下来,你就可以瘦成一道闪电,嗖的一下闪回火星去了!”杨咩说着,她们已经跑到了学校外的堕落街上,这里真是要啥有啥,走过路过的人,都舍不得错过。
空气中弥漫着地沟油醉人的气息,地上躺满了琳琅满目的地摊货。老板在烧烤摊上一边烤肉一边卖力吆喝,口水拌着汗水挥洒自如,给烤肉加入了美味的独特调料。理发店专门把音箱放在店门口,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好男人都死哪儿去啦死哪儿去啦?好女人们问天问地没人回答……”一个学生模样的黑发少年,叼着一根烟走进了理发店,不多久顶着一头比松狮犬毛还蓬松的黄发走了出来。他又点了一根烟,在一个小巷子拐弯进了一家旅店,这经常接待学生的旅店不久就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一条有着江南水乡风格的小河穿街而过,河上有一座小桥名曰“玉带桥”,桥下的小河叫做玉带河。名字很美,而且河如其名,呈现出比翡翠还绿的浓稠翠绿,偶尔冒出几条翻着白肚子的死鱼,带来令人晕厥的臭气。
“快看快看,这个风筝怎么样?”杨咩在一家饰品店里兴奋地冲大壮喊着,手里拿着一个画着机器猫那张大脸的三角形风筝。
“好看是好看,但是我很怀疑,这个蓝胖子都能飞上天的话,那母猪都能上树了!”大壮故意泼冷水,她从来都对体重的问题太介意。
“没事,蓝胖子虽然胖,但是他脸大,肯定能嗖的一下飞到火星上去。”
“我真想啪的一脚把你的屎踢出来!你竟敢说蓝胖子的脸大,他已经那么胖了,你还介意他脸的面积,你说说清楚,你是不是也介意我脸的面积?”
“你那么饱满的瓜子脸,美爆了有木有?我喜欢都来不及呢!”杨咩嘟着小嘴亲在了大壮饱满肥嫩的脸上,她深知怎么哄敏感脆弱的大壮开心。
“真的啊?好的,就要这个风筝了,它从天上看到我饱满的瓜子脸一定会很嫉妒的,啊哈哈哈……”
春风和煦,杨咩和大壮又像小绵羊和北极熊一样在操场上奔跑起来。大壮摆出一副诸葛亮借东风的架势,张开双臂,举起风筝,闭上双眼,仰头对着苍天大喊:“Oh!MoneyMoneyHome!噢!风儿风儿轰隆隆!”果然,东南风刮得甚是猛烈,估计是老天爷被她逗得笑破了肚皮。她一松手,风筝就以羊癫疯的姿态左摇右摆地蹿上了天。
杨咩紧握线轴,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用一根手指去停止线轴的转动,而是用手掌一把抓停转动的线轴,然后用左手拇指按定线轴,再不停用右手拉动风筝线,让蓝胖子飞得更高,直到它映在地上的三角形影子逐渐消失。她看着天上的蓝胖子越来越小,猫脸的灿烂微笑仍然很甜,突然想起,梦里的父亲总是微笑着的。她闭上眼,想象父亲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站在她的身后,左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她的小手,跟她一起拉动风筝线,下巴上的胡渣会扎到她的头顶,蹭得她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