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池你这臭小子,杵在那干嘛!——快快快,快给为父备车马!”
“父亲,您……?”
“夫君胡说什么呢!?——哪来的殿下!”
这宋国公府的花厅顿时乱作一团,好几个婢女忙上前搀扶,可宋国公薛兰好似疯了一般拳打脚踢,唯有国公夫人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拼命示意怔在原地的胥阳郡主赶紧领秦安阳避开。
“蠢货!蠢货!”
薛兰突然暴怒,花白须发乱颤之间,竟一脚踢翻桌椅——只听“哐啷”一声,满地渣子,那珍贵的西洲琉璃立瓶顷刻摔得粉碎。
胥阳好不容易缓过神,忙起身牵起一脸震惊的秦安阳离开,踉踉跄跄地,也不顾谁踩了她的黛色银丝芙蕖留仙裙摆。
“太子殿下!……等等老臣——”
身后声嘶力竭的话音宛如晴空霹雳,秦安阳惶然回头,却见宋国公薛兰狼狈地跪倒在地,那嘴被国公夫人死死捂着,在场所有人皆是面无人色。
——“太子殿下”?
——指的是当年的夏太宗,还是……!?
容不得秦安阳多想,胥阳猛地一拽,二人竟已离了花厅。视线将被雕花木门隔绝的刹那,秦安阳分明看清了薛兰的眼神——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望向她时,竟是无限的愧疚与痛苦。
……
“天啊——”
紫金玄鸟旗逐风激荡,校场之上一片惊叹。
魏尚书之颈侧、廉侍中之心口,皆被凛凛刀尖抵住,二人沉着僵持,竟是不相上下!
“真是没料到!——老夫征伐无数,领略过拖刀计、回马枪、撒手锏,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贤侄这般路数!”
“区区雕虫小技,不足当魏伯父一哂。”
廉城颔首,魏仲朗声大笑,二人皆收了刀刃,恭敬相对一揖。
校场之上登时掌声雷鸣,欢呼喝彩,经久不息——本以为这长辈小辈比试终究脱不了拘谨,大家此番全然是为这尚书侍中的名头而来,甚至有些人就为了看太后侄子的笑话,孰料竟是这般畅快淋漓、大饱眼福!……
校场旁设有澡堂,虽说简陋,但足以清洗身子。
“廉大人哟,水可够?——要不小的们再帮大人打几桶来?”
“滚滚滚!别蹲在这瞎看,仔细别惹恼了我家大人!”
凉丝丝的清水从脸上缓缓灌下,水珠儿飞溅,风口处斜斜照入日光,点滴金光璀璨。水珠儿滑过羽睫,随他抬眸一瞬轻颤滴落,廉城望向澡堂门口那些闲得发慌的汉子,只无奈笑笑。
他身姿高大挺拔,却偏偏生得白皙俊朗,当年初入行伍也因此受了不少嘲笑。
并不是说不在意,他廉城也没办法,再怎么刻意晒太阳不消几月又会白回来——不过话说回来,许是受了师父的影响,较于沙场征伐,他更倾向于朝堂博弈。
既然如此,又何必顾及那帮武夫的眼光呢?
这清净的水流盈盈润泽那被日光晒得发红的肌肤,廉城轻叹,与魏伯父这般较量之后果然疲乏。炙热的体温渐渐回归正常,甚至多了寒意。
——若是让阿芷知道,流汗之后又拿凉水冲澡……
——必定又要嗔怪了吧?
眼帘轻阖,男子恬淡一笑。
往昔之事历历在目,那些年在九钟山上修行的夏日,花繁叶茂,溪流潺潺。他读兵书,她习药理;他练刀剑,她学暗器;摘野果、采甘露作消遣,彼时情思,单纯无忧——
而今,却是物是人非。
委婉推却众人宴饮的邀请,廉城翻身上马,紫衣官服圆领袍衫,拱手告辞,又是那位谦敬如水的贵公子。
矫健马蹄噔噔踏在青石板路上,沿街繁华店铺,商贾游人往来其间,喧嚣嘈杂。腰间垂下那枚血玉流苏同心佩,随马背颠簸摇晃颤动,廉城目光淡然,却又似有思虑纠缠,一时间竟未在意前方当街候着的乞儿——
“贵人!赏口饭吃吧!——”
“吁!”
眼见那几个乞儿冲了出来,廉城猛一勒马,那马儿倏地前蹄腾空,长长嘶鸣。
这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见状忙上前缠住廉城,几双脏得乌黑的手一把拽住公子的衣摆,竟是不依不饶的模样。
“放肆!”
紧跟而来的侍从忙挥起马鞭就往他们脚边打去,这几下果然奏效,吓得那几个乞儿松了手跪倒在地,可惜华美的紫底锦缎上赫然留下几处黑印。
“这哪来的小乞丐啊,竟敢拦燕国公家的大公子!”
“当真不要命了……”
廉城抿唇不语,只控了缰绳伸手温柔安抚马儿。那马儿额上一点白,状如桃瓣,它陪伴廉城多年,早已通了人性,竟轻轻了哼哼几声。
四围皆是窃窃私语的路人,少顷,从人群中钻出几个毛头小子,亦是乞丐打扮,为首的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举止倒是老成,径自走到廉城马前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
“廉公子,这几个家伙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小的是他们的头儿,在这儿先给公子赔罪了。”
说罢,这几个小子竟一齐服服帖帖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
“既然是新来的,那就好好教他们规矩——”
廉城淡淡乜斜一眼,嗓音清朗,听不出分毫喜怒,小腿一敲马儿腹部两侧驾马离开,其余侍从见了忙紧跟上去。
烈日当空,道路扬尘。
为首的那个乞儿仍跪在地上,目光却紧紧追随那人离去的身影,崇敬无比。
……
转眼已至申时。
若是孤身漫步在天阙城的幽长小巷,四围是墙是檐是阴影。
“可是白芷师妹要你传话?”
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明明近在眼前,视线竟没有一丝一毫落在自己身上,青芜抬眼,廉城高大挺拔的身子随性地倚着墙壁,只垂眸把玩那枚血玉流苏同心佩。
青芜勉强忍下心绪,答道:“并不是,只是青芜有要事禀告——”
“你怕是弄错了——你的主子是白芷师妹,不是我。”
把玩玉佩的大手蓦地一顿,廉城直起身子望向一袭小碎花淡蓝齐腰襦裙的少女,那眼神里清清楚楚的告诫之意,惊得青芜心尖直颤。
檐上乌鸦聒噪,复又不知飞向何处。
“可是,可是事关紧急啊!”
廉城闻言剑眉一挑,却见青芜慌慌张张地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竟是调香之书。
“今日小师叔去了宋国公府,只怕她又动了什么心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