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国王和王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非常伤心、苦恼……哎哎哎,别喝了,我讲还不行吗!”
白苏子撇撇嘴,“磨蹭!”
“真是,怕了你了……”
静候良久,白苏子才听到店老板那独特又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在这间特别的屋子里,平仄的音符,似是千里山川之间唯一的泉,低调地喷涌着流进黑夜,转眼就消失在雨声里。
女子叫琳月,男子叫博玉。
博玉的祖上曾在朝为官,虽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官,却也能干些勾当,积攒不少家产。后来的家主也都是聪明人,看清了风云变换,从容地辞官为商。靠着殷实的家底和圆滑的处世之道,博玉的家族从未衰败过。博玉家族奉从“独善其身”的族训,长辈常教育他们这些晚辈,人生在世,不过尘土,切不可自大。因而他们一族的人,为人处世的风格都很低调。
在家族的熏陶下,博玉一直以谦谦君子自律,并靠自己的实力,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B大的经济管理。在校期间,他像普通大学生一样,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学习,但细细看去,他做事一板一眼,较同龄人沉稳许多。
那天,博玉刚结束一天的学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条从图书馆到宿舍的路,他从大一走到大三,走了三年,第一次在那栋楼停下。
一瞬,他看到了他的初恋,也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女孩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架着画板,手上拿着掉了漆的画笔,一笔一划之间,似是描绘出了浩渺的银河星辰。
这个夜晚,博玉在路上冻了大半夜,只为等女孩画完能看他一眼。
他等到了,而且——
女孩也对他一见倾心。
两人没有任何阻碍地立刻陷入了爱河。
一天,博玉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安静地看书,陪伴画室中的琳月作画的同时又不会打扰到她。太阳的影子慢慢倾斜,时间一寸一寸地流逝,看着喜爱之人的背影,博玉有种这一刻能延伸至时间尽头的错觉。
突然,一声惊雷,豆大的急雨滴在博玉的书上。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博玉赶紧合上书跑进画室。他抖抖外套,走到琳月的身边,盯着画瞧了半晌,才迟疑地问道,“这是……鞋子?”
琳月笑出声,“怎么,不像啊?”
“我感觉……这种鞋子,穿上不会太舒服。”
琳月小嘴一嘟,煞是不服地回击道,“你怎么知道不舒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它是外婆给我买的。现在想买还买不到呢!”
琳月小傲娇的表情煞是可爱,惹得博玉的心都快化了。他抬手搓了搓琳月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才罢手。
“啊!你怎么又这样!”琳月伸手也要去揉博玉的头发,博玉一立直身子,琳月便怎么都够不着。两人嬉嬉闹闹,抱成一团。
“好了好了,不闹了,”博玉抓住琳月两只调皮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这鞋的线条很粗糙,而且质地看起来并不好,这种不成熟的设计,没人卖才属正常。”
琳月眨着大眼睛,怪异地看着博玉。
“怎么了?”,博玉摸摸脸,“有东西?”
“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雨鞋吧?”琳月觉得很不可思议,“没穿过就算了,不知道就过分了!”
“……雨鞋?那是什么?专门在雨天穿的鞋?”
“对啊。”
博玉自言自语,“……那也难怪设计成这样……”
“什么?”琳月凑过耳朵。
“按理说,在某种程度上,雨鞋也算是必需品,怎么会没有市场呢?”
琳月伤感地说,“雨鞋虽然在雨里很实用,但是别的时候……它就是累赘。不透气,厚重,不方便。”琳月又叹了口气,“现在,人们走在雨里的时间越来越短,没有人会需要它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婆送我这双雨鞋作生日礼物,我立刻就穿着跑到外面去玩,故意往水洼里走,鞋子也不会湿,不会被爸爸妈妈教训。雨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到处乱跑了……”,琳月靠在博玉怀里,一点一点诉说自己年幼的回忆,“那种一脚踩进水里,溅起大大的水花的感觉,真的超级好玩……”琳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博玉,“你别看雨鞋是橡胶做的,在雨里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感觉闷热,反而非常的舒服。”
博玉宠溺地点点头,“嗯,我明白。”。
“后来……后来……”,琳月突然陷入了沉默。
“后来怎么了?”
之后无论博玉如何追问,琳月也不肯讲完这个故事。博玉觉得自己要给琳月空间,所以并没有认真追问,想着哪天琳月真心想讲了,也不迟。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围困的画室里,两人依偎在一起,浓情蜜意地靠在充满颜料味的沙发里。
这天晚上,博玉陪琳月在雨里走了一回。打着伞,却挡不住被风吹斜的雨滴,最后两人的鞋子都湿透了,穿着很不舒服。而那双小了的雨鞋,再也穿不上了……
路上,琳月搂着博玉的胳膊,眼睛里像是装着星星地和他说,“我有个梦想,以后开家店,专门给人做雨鞋。如果做得好看了,你说穿雨鞋的人会不会多起来……”
“事实证明,并不会……”白苏子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香酥软糯,回味无穷,“你现在守着这家店,完全没有意义。”
“我知道……而且自从EFLY出现,我就知道,雨鞋的寿命是真的到了……”
白苏子绿豆糕没吞完,一不小心就呛到了,尴尬地笑了笑,“来,老板,我敬你一杯,”白苏子向老板递了递酒杯,“但我绝不认为EFLY的出现是错误的。”
店老板抬手和白苏子碰了个杯,发出清脆的声音,“当然了,怎么会因为个人的儿女情长,就质疑社会的进步……”
白苏子愈发欣赏这个店老板,“但我听了这么久,除了觉得你在故意秀恩爱之外,着实没听出其他的。”
店老板笑了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后来呢?”
“后来……”,店老板苦涩地说,“后来……琳月她……自杀了……”
白苏子预料到事情不会太好,但确实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方便和我说说吗?”
“不方便。”
白苏子嘴角抽了抽,“你不想找人吐露一下心声?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的。况且,咱们之前没什么交情,你同我诉说一番,最合适不过了。”
店老板眯着眼瞧白苏子,“你不过是想听八卦……冠冕堂皇。”
“这不是常识吗?八卦最下酒。”白苏子顺势抿了口薄酒,“扒扒你的伤口,说不定还能帮你杀菌消毒,我也能看个热闹。”白苏子本是说笑的意思,却没想到店老板听不得她这番说辞,紧抿着嘴唇,眉间隐约有怒气。
白苏子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正色道,“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一二,当年你少问了一句,没打开琳月心里那个结,最后让她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今时今日若不多问一句,万一日后你同琳月一样了,我岂不是还要为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伤感自责?你这故事,是怎么也不能停在这里的。”
店老板的神色愈加复杂。
长夜漫漫,白苏子也不急。手里握着温热的酒,就好像有一个神奇的屏障能隔绝所有的寒冷。白苏子舒服地靠在藤椅里,安静地等待店老板再次开口。
在这一壶酒将将要见底的时候,店老板的声音才沉闷地响起。
琳月小的时候还挺调皮,爱到马路上踩水坑,外婆拉不住她,只得追在她的后面,却没想到意外出了车祸,最后伤重不治去世了。琳月非常自责,她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外婆,她应该被责骂,应该受惩罚,但所有人都在安慰她,说这并不是她的错,她还小,不懂事,外婆最喜欢她了,肯定不会责怪她的……
所以当博玉遇到琳月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轻度的抑郁症。琳月出生于一个平凡的小家庭,得知博玉的家世之后,总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担心博玉的家人会嫌弃自己配不上博玉。但事实上,博玉的家人都非常和善,他们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琳月的喜爱,这更是让琳月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博玉并没有发现琳月精神状况的变化,一直觉得他们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顺利地发展。
琳月意外怀孕却是博玉没有预料到的,但这不失是一个机会。博玉立刻满心欢喜地去向琳月求婚。然而,琳月拒绝了,没有给他任何理由,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他。这对初尝爱情的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起初他日夜去她门口各种深情告白,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终究是变成了猜疑和质问。那是琳月第一次试图自杀——他在门口质问她是不是另有他欢了,孩子是不是别人的。说了许久未果,他便愤然离去。晚些琳月的父母去敲门叫琳月吃饭,一直没有反应,平常琳月对他们总还是会有所应答的。琳月父母感觉不妙,强行打开门,就发现琳月在床上割了腕。
伤口不深,发现得也还算及时,琳月被救了过来。之后,琳月的父母说什么都不再让博玉接近琳月。医生告诉琳月孩子差点就没了,让她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要想不开。琳月的母亲抱着琳月哭了,说这孩子不要也罢,博玉那种人,不值得。
经过这次之后,琳月反而精神了许多,虽然依旧不愿见博玉,却开始积极养胎。
博玉得知琳月自杀的行为之后,很是心痛,时常去琳月家楼下站着,有时一站就是一天。他想见琳月,却又害怕见她。他想不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久前他们还非常恩爱地去看电影,去旅游。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难道有人和琳月讲了什么话吗?或者有人威胁她?还是她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委托过侦探去调查,甚至不惜借助家族的力量,却一无所获。
悲剧就发生在琳月生下他们的孩子之后。他在手术室外听到孩子的哭声的时候,也忍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一年来,他不敢过于强势地接近琳月,总是远远地守着她,他害怕他一旦接近,她抗拒得太剧烈,伤害到了她自己。但抱着孩子,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同她讲清楚,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都爱她,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爱她。这是他第一次不想低调收敛,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告诉全天下他们的爱情。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人来告诉他,琳月从医院的病房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他翻看着她的日记,那些他在门这边说的话,她都一一在本子上回应着,写得满满当当,有的纸张甚至被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博玉,我也爱你,我永远爱你。”“你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居然怀疑我们的孩子……你忘了我们孕育出它的夜晚了吗?你果真是不信任我了吗?你果真是嫌弃我了吗?”……
他绝望得想要就这么和她一起去了,但他怀里的孩子还在哭闹着要喝奶……
白苏子沉默地听着雨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