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又被叫做女儿节,是少女的成人礼,也是与情人相会、表达爱慕的节日。
女孩们三两相约,或者与情人同行,临水嬉戏、互赠香草,正是商贩赚钱的大好时机!尤其长安街一道,比往日热闹了不止一倍,思味轩限时出售艾叶糍粑与薄饼,搭配芍药花茶;锦绣布庄也在人流量最大的主干道临时搭了一个小摊子,售卖精致的可换装玩偶。
然而这热闹中却存在一丝不同,非身在其中之人不可察。
薄寻薄遇两个人走在长安街上,仿佛天外来客一般不和谐,总有人拿奇怪的目光悄悄地瞟着他们。薄寻敏感不自在,却又说不出来。
薄遇心知肚明,顽皮够了,才嬉笑地拉着他哥来到一处卖蜜饯的小摊前。
摊主是薄遇先前遇见过的卖花蜜的走货青年。青年垂着眼睛,有点茫然地坐在后面,薄遇刚一靠近,就听见摊位底下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喊他道:“哥!来客人啦!”
青年才走上前来,招呼道:“您买点什……薄小哥?”
“是我呀!”薄遇笑。
青年连忙从摊位底下捞起一坨不明生物,稳稳地夹在自己手臂下,对薄遇解释:“您说必须要一男一女出来摆摊,我光棍儿一个,实在找不着人,就把我妹妹带出来了,您看行不行?”
原来挂在他怀里的,是个穿着大红花裙的圆滚滚的女娃娃。
薄遇答:“当然行!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趁薄遇与人寒暄的时候,薄寻往四周看了看,果然整条街上都是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半个落单的都没有。青天白日下,羞涩与甜蜜黏连成一条粉红色的既定规则,唯有遵循规则的人才有资格行走其中。
薄寻心中莫名涌出一股不悦,仿佛自己被算计了什么。
薄遇总归是有那么点心虚,怕说多错多,干脆不理会薄寻,一路自来熟地和商贩们打招呼,最后引着薄寻来到一家名为“金玉良缘”的首饰铺门前。
还没进门,薄遇就听见里面一个语气极其狗腿的男人不依不饶的讨好声。
“妹,你别走啊!再看看!你看这个好不好?”
薄遇立即回身拉住薄寻的胳膊往里走,像是忽然从地洞里冒出头的小鼹鼠,闭着眼睛地嚎了一句:“哎呀!徐公子,徐小姐,好巧啊!”
薄寻心说:“混小子!巧你大爷!”
徐子典果断抓住救命稻草,佯哭道:“阿遇!你怎么才来……”紧接着他定睛看见旁边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薄寻,没说完的话一下就消弭在喉咙里,身体僵了半刻,规规整整地行了个军礼道:“薄世子好。”
这大舅哥怂得堪比小媳妇!
徐子典撑不起场面,连带徐诗筠也有点怯,尤其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绣着兰草的浅青长裙,和薄寻所穿外袍同色同款,情意昭然,好不尴尬!薄寻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巍然不动、神色无改,反倒叫徐家两兄妹瞧着越发心中没底。
薄遇之所以与徐子典合谋搭这么一出戏,无非是想给徐诗筠吃一颗定心丸,可惜薄寻如此喜怒无形不给面子,薄遇只好出来再次暖场。
“相请不如偶遇!徐小姐,今日女儿节,我替我大哥送你一件礼物可好?”薄遇说着,没有指望任何人来接他的话,径直走向柜台,小声问金掌柜道:“我前日定制的香囊做好了吗?”
“多亏了南翠绣坊的人帮忙,今儿早晨刚刚给您赶制出来!”金掌柜回答,一边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四枚五色香囊。
薄遇拿起其中两枚石榴形的宝蓝鱼莲香囊,一手掂量着,眼珠狡黠地向身后瞄,忽的转身慌乱道:“大哥!快接住呀!”
然后只见香囊脱手飞出,稳稳地掉在薄寻掌心里。
薄遇勾唇一笑,连忙抓起剩下两枚绣着并蒂桃花的香囊,拉着徐子典飞奔逃出门外。情形变化之快,薄寻也是始料未及,徐子典反应极快地回手勾了一下门框,也只堪堪留下半句叮嘱——
“妹,你不是要去乘画舫游湖吗,让薄世子带……”
“快走快走!”薄遇慌乱催促中漏下点促狭的笑,随即没人影了。
薄寻终日打雁,阴沟翻船,挑眉盯着两枚香囊束手无策。他将其中一枚香囊递给徐诗筠,还特别蠢地补了一句:“我弟送你的。”
说完才想起来——他娘的,薄遇没付钱啊!
于是他只能自掏腰包,砸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金掌柜原本想说不用付,却看这位爷的脸色,直接将话连舌头一起吞下肚子。
“咳咳……咳……呼!”
薄遇和徐子典跑出没多远就停下来,薄遇弯着腰一边笑一边咳,好容易才把气喘匀了。徐子典忧心非常,想要再回去看看,被薄遇一把拦下。
“阿遇,你这样能行吗?薄世子会不会不管我妹妹?”
“咳咳……放心,我大哥啊!”薄遇的眉眼舒展开,柔软水光里碎着星星点点的忧伤无奈,说道:“他是最会按照规则和计划去走的人了。”
“在这条路上,独身男女会被视作异类,就是我制定的规则;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去乘画舫游湖,就是我给他制定好的计划。再说他既然接受了这门婚事,就一定会负起责任照顾徐小姐的……只是,也仅限于负责任了,剩下的事,还要靠我们去帮忙推动。”
“且让他们先逛着,培养培养感情。”薄遇直起腰,歪头笑道:“咱们去找英彦,看看王大哥那边的情况。”
“好吧。”徐子典再不放心,只得点头。
***
王昊廷清晨翻定南侯府墙头时,就看得出来其对于偷鸡摸狗之事颇具心得,回家后学着薄遇换了一身翩翩白衣,把自己捯饬得油光水滑,手中一柄篆书“上善若水”的折扇,又熟门熟路地溜进宫廷内院,把芷离公主给“偷”出了宫来。
赵芷离气还没消,和王昊廷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
如同紫罗兰一般气质神秘优雅的高挑美女走在大街上,是相当引人注目的。王昊廷一路防男防女防老防少,还要时时接着心上人的冷脸,心累不可名状。
就在赵芷离停下脚步,挑选街边贩卖的雕花面具时,王昊廷又在巷角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刚要发作,其中一人却抬起手像猫爪儿一般隔空挠了挠——朝他打招呼。王昊廷折扇敲着左手心,也暗暗回了对方一个眼神,表示信号收到。
巷角的薄遇缩回脑袋,“猫爪儿”啪叽一下打在自己眼皮上。盖英彦强忍反胃。和王昊廷最为相熟的徐子典也无力吐槽道:“这混蛋今儿受了什么刺激,折腾成这么一副……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衣冠禽兽的样子!”
“必须得换!以后千万不能再让他穿这种衣服了!”薄遇欲哭无泪。
“芷离公主怎么能忍受他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盖英彦问。
薄遇作为情人节约会作战总策划,身负重任,不得不强打精神,抹了抹脸皮,收拾好心情,然后朝身后招招手,道:“小萌儿,过来。”
两男两女四个小孩儿便颠颠地跑上前来。他们手里分别拿着不同颜色的花,为首的那个被唤作萌儿的小女孩,怀里则抱着一个西瓜大小的圆形竹篮,篮里满满当当地盛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紫色小花。
薄遇给萌儿指道:“看见那个穿白衣服的哥哥没?等会儿你就让他买花儿给旁边穿紫衣服的姐姐,记住,嘴一定要甜啊!”
“知道了,薄遇哥哥!”萌儿仰着粉扑扑的小圆脸答道。
“哎呀!等等等等!”薄遇忽然又一计上心来,垂下睫毛,拦在萌儿耳边说了句什么。萌儿起先不解地歪着头,又点点头,回身招呼着小伙伴呼啦呼啦地跑出巷子。
王昊廷甫一被孩子们围住,还有点发懵,赵芷离也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了目光。萌儿高高的把花篮举过头顶,用软糯糯却响亮的声音喊道:“叔叔!叔叔!买朵花给漂亮的姐姐吧!”
“噗。”赵芷离撇过头去,没忍住笑。
王昊廷平日最在乎自己的皮相,一听这话,立即蹲下身严肃纠正道:“是哥哥!不是叔叔!你见过长得这么英俊潇洒的叔叔吗?你这一篮花我都买了!”然后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给萌儿。
萌儿接了钱,却擦着王昊廷的脸跑开,把花篮给了赵芷离,又回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目光望着王昊廷,喊道:“祝叔叔和漂亮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哼!”
“……”王昊廷内心仿佛受到了无可磨灭的残忍践踏。
小伙伴们赶紧推着萌儿跑开了。
看在博美人一笑的份上,王昊廷没和小丫头片子计较,站起身往赵芷离身边凑了过去。
“我的公主殿下,看在鲜花的份上,能赏脸和我说句话吗?”王昊廷一边趁热打铁地哄人,一边把手背到身后,过河拆桥地赶薄遇走。
“嘿!”徐子典气笑了:“这混蛋玩意儿!真想套他麻袋啊!”
薄遇依旧温温软软地笑道:“看来他自己能搞定,晚上的烟花儿才是重头戏,我们去湖边布置吧。”